顾越泽拼命忍住不去想离盏和祁王临席而坐的场景。
他脑袋已经够乱了,谁把信给的白采宣,那信又究竟是真是假,白家父子这时又在琢磨些什么,这么多繁杂的问题扭到一块儿,他想想就觉得脑仁疼。
“那些信,你给你父兄看过了罢?”
“自然!”白采宣狠狠瞪着他,“怎么?现在知道好好说话,知道心虚了?”
“你这蠢妇!”顾越泽突然大喝一声,“中了别人奸计尚不自知。我从没写过书信与任何人!”
白采宣凤冠一摇,叮铃作响。
“你骂我什么?蠢妇?好你个薄情人,罪证确凿你不肯认错服软还要把错推到我身上!是,我是被你骗得团团转,可见真真是个傻子,可我白采宣却绝不瞎!我与你相好五年之久,你的字墨迹浓淡,棱角几何,我一眼便能认出!你同我浑赖是赖不掉的!”
“你……”顾越泽下腹又是一阵疼缩,他蜷紧了身子,微微颤颤的指着她,“果然骗子就指着你这等愚妇来骗!那信倘若是真的,早不给你,晚不给你,为何昨晚才给你?不就是想让你在情急之下,不辩真伪么?那背后之人在图谋什么,想挑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不过脑子的就把此事同你父兄说,我东宫和白家的姻缘之好,早晚亲自毁在你自己手上!”
白采宣扶住喜桌,“姻缘之好,毁在我的手上……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休了我?”
白采宣被刺激到了,可怜喜桌上的盘子已尽数砸烂在地,旁边能推的花瓶也都碎了个干净,她扬手又找不到发泄,只管把喜桌板拍得砰砰作响。
桌板蹦蹦跳跳,她嘴里像炒胡豆似的不带停。
顾越泽扶住额头,渐渐地听不清她在骂什么,只觉得头脑里浆水晃晃荡荡,像要爆破而出。
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被白采宣骂死在这里,然而还是在忍,竭尽全力的在忍,他在等他的情人来。
很快,很快。
“殿下,离大夫到了!”
辱骂声中突然夹杂着一阵谨慎低沉的声音,雌雄难辨,似是从门外传来。
正骂得兴高采烈的白采宣见顾越泽眸中一亮,“快,快,快请进来……”顾越泽嘴角拧出笑意。
门豁然推开,大雪随着狂风席卷而进,只见孙福正领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往里进。
两人进了门,孙福正迅速将门合上,战战兢兢的瞧了白采宣一眼,“奴才见过娘娘。”
然后才敢把身后的人朝太子跟前引,“殿下还疼么?这下好了,离大夫来了。”
“好一个离大夫,见了本宫也不兴行礼的么?”
白采宣高高昂起头,准备弄死她之前,先好好羞辱羞辱她一番再说。
然,那绰绰的身影却只是在她面前打了个弯儿,连停顿都没有,就径直朝床前走去。
白采宣愕然抬头,和顾越泽几乎同时朝那刚刚从孙福正身后踱出来的人影看去。
那佳人穿一身素衣裹在厚厚的狐狸大氅中,柔情绰态,媚于言表。
她拍拍一领子的雪,朝前行了两步,就如同冬夜里盛放的一朵寒梅,在枝头轻轻的颤了颤,怜而不娇,媚而不俗。
瞥看她那惊如天人的眉眼不看,一眼晃个大概,白采宣惊了一跳,还以为是黎盏在世。
顾越泽脸上跃起新的欢喜,他用不同寻常的目光打量着她,声音有些发抖,“盏儿……”
离盏装作他就是在叫自己,走到他跟前福了福身子,“殿下莫急,民女这就为殿下诊脉了。”
白采宣仔细打量了她的背影一眼,不瞧她的正面,光看她头上古朴的装饰,看她身形打扮,走路的样子,行礼的样子,她惶惶然退了两步,心里愈发害怕。
方才早早准备的一套羞辱之词,这时候全抛到一边去了。
她眼前画面一转,陡然回到昨儿夜里,刚刚收到那叠诡异贺礼的情景。
贺礼用红纸包了三层,不见内里,不知是何物,拿在手里掂量掂量,轻飘飘的,想来也不是甚贵重之物。
她本不想揭开来看的,毕竟八方恭贺,好礼不断,她也不屑这一份。
正要扔时,随手翻过面来,那大红的纸张上竟然书着几个字令她即刻汗毛竖起。
“新婚恭贺,白采宣亲启。”
像被毒蛇咬了似的,两手一抖,差点把东西扔进了碳盆里,还好被身边的小丫鬟给接住。
她揉揉眼睛,再赶紧夺过来,拿在灯台下细细的瞧,话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只是那几个字却像极了黎盏的笔迹!
不……不能说是像极了!
她曾经与黎盏亲密无间,黎盏的文书笔墨是乃太傅大人亲授,后来嫌弃字迹太过温润,着实废了两三年的时间才练成男人意气奋发,挥斥方遒的字样。
她那一手好字不在顾越泽之下,即便给了范本,非寻常临摹先生也没这个能力复原。
且再退一步说,就算造假的有这个本事,范本又从哪里得来?
黎家被满门抄斩,罪臣笔书全都被抄走封进了大理寺中变成了案宗。成王府里,黎盏的所穿所用,所书所画全都被她搜罗得一干二净,尽数沉进塘里喂鱼了。
而这字,竟然与黎盏亲笔别无二致!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当时脑袋里豁然联想起东宫闹鬼,惜晨殿的偏殿中就曾留下一封极似黎盏的笔书。
起先也以为是人作怪,直到顾越泽突然病倒,摸过那信字的双手差点被废,才被应了真。
她怕极了,想烧掉手中“贺礼”,又觉得自己用手摸过,要真是黎盏阴魂作祟,怕也为时已晚。
强烈的好奇驱使着她拆掉了贺礼……
里面散乱出若干封信件,展开一读,全是顾越泽给离盏的来往书信。
她内心受到极大震撼,又妒,又怒,又怕,一时更觉离盏和黎盏之间有种诡异的牵系,只是被顾越泽背叛震乱了精神,没力气仔细去想。
而今再瞧着这个熟悉的背影站在身前,彻彻底底如撞鬼一般,皮肉都揪了起来,脚底发寒!
她听见自己咚咚如鼓的声音,挪着步子从身后细睇着离盏的每一个动作,不住的往那方面去想,也不住的告诉自己:没有,这世上没有什么鬼,没有!
这只是故意照着黎盏穿着打扮,欲图勾引太子的贱女人而已!
对,她只是一个会耍点小聪明的卑微庶民!仅此而已!
白采宣禁声观察,没了吵闹,反而让离盏觉得有些不习惯。
也吧,她沉得住一时,沉不住一世,待会她有得是能耐让白采宣暴跳如雷。
离盏低着头,扫了满地的碎瓷片和花生枣仁以及各种四喜八宝一眼。
诚然没有什么落脚地方,只好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走到床前。
绯绿色的绣鞋踩在乱糟糟的光亮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继而闻到床上发出的一股恶臭。
她慢慢抬头瞧了床上的男人一眼,男人也满目含情的看向她,那目光里既是期盼,又是依赖,只瞧见他唇张了张,似是要唤她的名讳,又突然想起自己的狼狈,是而唇张而失声。
离盏好好打量了顾越泽一眼,他汗流浃背,面色青白,湿淋淋的像从江里捞出来的水鬼。
身下大红的龙凤喜被上铺了一层黄白黄白的污秽物,烛火一照,晶亮亮粘稠稠的,连带着沾了许多在他胸襟,闻着一股酸腐味儿。
目光再顺着往下,他喜袍下体的位置似乎也湿润成了暗红色,在这样冷的气温下,还蒸腾着清晰可见的白气。
洞房里熏的合欢香也全然压制不住这酸味,汗味,酒味,以及尿味合在一起的浓烈恶臭。
就如同他此时低头,仓促一笑,也全掩饰不住任何自己的落魄和狼狈。
离盏眼里没有半分嫌色,亦没有半分怨色。
“凡请殿下把手伸出来。”
顾越泽心头一暖,直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盏儿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有她着和他发妻同样的柔软心肠和大度心胸,又生着这世上最令男人神魂颠倒的面孔!
若她才是白家嫡女,那他的人生该何其的完满!
顾越泽如此叹着,心里暗暗的发誓,他一定不会容许顾扶威带她离开京畿!
他会想尽办法的留她在身边,待白家安抚完毕,他很快就会将纳妾的事情提上议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