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盏好奇,便忍不住想试探试探。
“王爷,我记得公主曾送过你一张弓。你今日使的这张,是公主送的么?”
“她挑得了什么好弓。”顾扶威俯身将马肚子上的弓捞起来给她看,“本王这张弓,叫歧牙。”
“歧牙?!”离盏惊了一跳。
她虽不会任何兵器,但毕竟出生武学世家,没吃过猪肉也见惯了猪跑,各种明兵瑞器,她都耳熟能详。
世上宝弓十件,歧牙赫列第一。
黎盛当年就想亲眼目睹一次这世上第一宝弓长什么样,没成想,黎盛没见成,反倒让她这个屁都不懂的女人当普通弓拉了一把。
爽哉。
离盏伸手,轻轻抚着弓上的一层紫鳞甲片,这弓很旧,甲片已经被摩得十分莹润,或许易过很多次的主吧。
离盏正欣赏得出神,差点方才的话岔给忘了。
她蓦地收回手来,继续试探道:“王爷不用公主的弓,公主定是觉得你瞧不上她的心意。”
“她爱怎么想怎么想。”顾扶威将弓重新栓回马肚子上,用细麻绳打了个结。
“可她对王爷好像十分上心……”
“说说看。”
“王爷想啊,你喜欢穿深色的衣裳,她今儿个就穿了深色衣裳,这一路上行事说话都特别高调,似乎在刻意摆弄。但她备受皇上宠爱,平日里不是个刻意争风头的人。我细细留意,瞧她一直拿眼珠子瞧你……”
“你怎知她平日里不爱争风头?”顾扶威拿眼审她。
“我……我听旁人说的嘛,反正她对你出气的好就是了。送你张弓就罢了,就算是你俩叔侄一场的问候礼,可上次王爷装病,她火急火燎给祁王送的那几株人参,意义可就不同了啊。”
“然后呢?”
“然后……”
离盏愣住。
他这是,知道公主的心意?
然后……然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想顾扶威和自己保持点距离,别把顾牙月给龇毛了?
她说不出口。
心里痒痒的,怪不舒坦。
她望着顾扶威狭长的眼缝子,瞳孔里的神色忽明忽暗,难以揣度,她咽了口唾沫,终究没再继续说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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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公主殿下已经到了休憩的地方,翻身下了马。
士兵牵过她的汗血宝马,拉往马厩里喂食物。
溪水上有小石桥,小石桥通往的就是改造后的驿站,也就是皇上狩猎的行宫。
玉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长日镇长扃。
庭院,楼阁,温泉样样不差,上头蓝底金字赫然题着“五羊溪”几个字。
礼部人见是霁月公主来了,赶紧迎上来给她引路。
“公主,您一路受惊了吧,先上雀崖阁的楼上休息休息,午膳正备着,好了就给您送来。”
霁月公主眼前浮浮沉沉的都是顾扶威逗着离盏笑的样子,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连个“嗯”字的懒得回应。
礼部的人以为她是被狼群吓着了,他也听说当时的状况极其惨烈,跟随的十几个羽林军只有两个活了下来,于是没敢在她面前多说话,一声不吭的引着她到了休憩的隔间。
雀崖阁里头有软塌,有书案,有梳妆的镜子和妆奁,所有东西一应俱全,都是为公主特地置办的。
霁月公主看了以后,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满意。
礼部的人赶紧把窗户推开,光色从外透进来,站在窗口能一眼望到隔畔的溪水和青黄相连的草地。
她拉着引枕垫着坐下,礼部的人不敢触怒她,再与她交代了两句之后便向她辞行抽身。
待门合上,她蓦地把屁股下的引枕抽出来,狠狠扔在地上。
礼部的人在外面听见响动,撒着腿蹭蹭的溜下了楼去,吓出了一声冷汗。
小贱人!
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狐媚子气的女人了!
顾牙月越想越气,对窗外的金色熟视无睹,她起身踱了两步,“砰”的一声踹了门出去,找了她父皇。
皇上在扁月斋处理事务。
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根本就来不及休息,一直在安排着善后的事。
礼部的人也十分忙,在扁月斋里进进出出的禀报着情况。
好在,方才留了几口气的人,都还活着。
周太医忙过之后,亲自来禀,当着诸人在皇上的面前夸了离盏,说她的确是妙手回春,好几个伤患按理不大可能撑得过来,都是离盏止血应急做得十分迅速精准,这才给了他们用药的时间。
皇上终于畅然舒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
尔后与众臣商议回程的事宜,原本是定在酉时回营帐,明早辰时启程回京的。
可山路崎岖不平,眼下伤患多,情况严重,不宜舟车劳顿。
于是,狩猎的归期延后一日,今日暂且在五羊溪住下。
这里有水,有住处,打来的猎物还可以烧现成的来吃,将就一晚不成问题。
主意定下,诸臣散去,各司其职。
皇上这才闭上眼睛,拧了拧山根。
太监马常福赶紧将备好的参汤端到皇上面前,“皇上,事情已出,太过忧心也没有用,好在礼部的人办事还算得力,白相行事也十分周全。皇上仔细着自己的身子,凡事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了。”
皇上点头,接过那参汤来喝了一口。
“苦么?这参汤熬得浓。”
“不苦,朕习惯了。”
“父皇!”人还没进来呢,就听见了顾牙月的声音刺进了耳朵,皇上敛眉把参茶搁回马常福的手里。
“你这小东西,不去好好歇着,又来这边缠命做什么?”
顾牙月提着披风,簌簌的奔了进来。
马常福赶紧给她搬来椅子,就设在皇上旁边,她一屁股坐下,一把抱住皇上的胳膊就开始撒娇。
“父皇,你是不是不疼儿臣了?你早就到了五羊溪,也不说来看看儿臣有没有伤着。”
“这不是忙嘛。那月儿伤着哪没?”
“这儿!”顾牙月指着手指上的一颗水泡道:“今儿拉弓,磨着了。”
皇上定睛一看,“你呀。”随即令道,“马常福,你派人去取点药来给公主使使。”
马常福立刻给下人做了眼色。
“方才狼群可有吓着月儿?”皇上问她。
“当然是吓着了,得亏有祁王殿下在。那个姓霍的,整一个就是废物!”
“你怎可这样说话……”皇上皱眉,“越长大嘴巴就越无遮拦了。”
“本来就是嘛,要是没有祁王在,听他霍彪兴的,指不定我们全都喂狼了。”
“胡说!”皇上叱道。“祁王的确功不可没,但没有霍将军护驾,今日也是凶多吉少。况且霍将军是我孟月国一品武将,你就这样直呼其名,成何体统?”
“父皇你又教训我。”
“朕这是在同你讲道理。”
“我自小就不讲什么道理!”
“你……”皇上差点要被她气背了过去,可眼瞧她眼眶里泪水盈盈,又十分不忍。
他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不少。
“你蛮不讲理,还先委屈起来了。”
“呜呜呜……我说的是事实!”
“你这分明就是使性子。月儿,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你要识大体,想你母妃那般。”
顾牙月没有应声。
皇上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女儿家,早晚是要嫁作人妻的。朕还在为你考虑驸马的事情,琢磨琢磨过来,不是觉得配不上你,就是觉得人家容不了你这样的性子。”
顾牙月吃惊一愣。
她张着嘴半天开不了腔,细细分析她父皇的话,觉得又忐忑,又有些庆幸。
忐忑的是,她父皇已经在帮她考虑婚事,而且根本没把祁王预选其中。
但庆幸的又是,一时间皇上找不到合适的人配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