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盏儿治,盏儿就真的治了么?盏儿聪慧,这般棘手的事情,要拒绝他,还愁找不到理由?”
“我……”
“还是说,太子一送上门来,盏儿就忍不住想帮黎家的大公子报仇了?”
顾扶威的目光中,几许关切变作了犀利的洞察,那迫切想知晓真相的心思融在其中,像一块烧红了的碳火直把黑夜烫出了一个窟窿,他透过窟窿往里看,离盏所有的小心思都一览无余。
顾扶威说得对,她要拒绝太子,只需简简单单说一句自己不会治就行了,她实在没有必要的理由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离盏低头避过他灼灼的目光,耳朵一痒,他的唇已贴住她的耳廓轻轻的吹喝出温热的气息。
“盏儿,本王不喜欢你再想着黎盛。”
离盏心子都颤了颤,方才还剧烈跳动的心口,这会儿窒了声响。
“这种错误,只有一次,没有下次。”
离盏紧着喉咙,沙哑的应了声,“是……”
顾扶威微微一笑,没在说话。
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停住。
这一路的折磨才算到了头。
老马掀了帘子,顾扶威终于舍得放开离盏,奴仆在车下早已跪好,他踩着仆人的后背,如行石梯一般的翩然下了马车。
离盏照例不要奴仆,顾扶威伸手扶她,她欣然牵住,从马车上跃下。
杨管家和雀枝早已候在王府门前,杨管家似是焦急的等了良久,见人回来,即刻便拄着拐杖激动的迎了过来。
“殿下,离二小姐!东宫一去,可还顺利?”
离盏朝杨管家感激的报以微笑。
雀枝正要同杨管家一起迎上来,眼梢却晃过顾扶威和离盏相握的手,目光便停留在那处,微楞。
最终,她还是迎上去,嘴边挂着不同往日的亲昵,径直走到离盏面前:“殿下,我瞧离二小姐的脸色,怕是受了惊,需不需奴才带离小姐去南院歇下,吃些清粥小菜来缓缓?”
说罢,目光又留在二人相握的手上,忍不住伸手去抓离盏的袖子。
“晚膳还是送来北院,今日本王与盏儿一起用。”顾扶威似乎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握着离盏的手从她身旁走过,一刻都不曾停留,只留下一阵清风,擦着她的面庞拂过。
雀枝独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谈笑有加的背影,目光发直。
角落里候着的丫鬟过来,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瞧去,偏了头轻声问道:“枝姐姐,殿下之前不还怀疑离姑娘,差点还把她给……”
小丫鬟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怎么今儿个又对她这般好,比以前还好。”
雀枝立在原地,手里拽着浅绿色的绣花绢子,嘴皮子嗫嚅一番,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她不过于王爷有些用处罢了,再好也是暂时的。”
小丫鬟同气连枝的点头,瞳孔里倒映的全是顾扶威的翩翩卓姿。
“还是枝姐姐聪慧,凡事看得透透的,不像那小狐狸精,总是自作聪明,殊不知自己已经落进了殿下的谋算里。她八成还以为自己以后能做祁王妃呢,可惜王爷私底下从没正眼瞧过她。”说完,又不甘心:“可即便是逢场作戏,她怎么能牵王爷的手,王爷以前可从不让女子近身的。”
雀枝烦躁的斥道:“叽叽歪歪的做什么?王爷做事自有王爷的道理,做下人的只有好好服侍殿下的份儿。还不快去吩咐膳房的人准备晚膳。”
雀枝平时很是温柔,甚少这样发过脾气,小丫鬟被雀枝吼得有些懵,她委屈的撇了撇嘴,往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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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威和离盏径直回了北院的二重小楼,脚步声惊了在房顶的一片雅雀和正在值守的西琳,她倒钩在檐角露了头,见是祁王回来了,便从楼顶一跃而下。
西琳穿着胡服,艳红色的鞋头尖尖往上翘着,青黑的长发编成了许多条细细的辫子,随着她落下的身形一摇一晃,甚有异域风情。
离盏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西琳对祁王施了礼,抬头间目光十分敏感的落在他二人想握的手上。
离盏察觉到了西琳表情的变化,心里也有些不自在,方才在前门被雀枝盯着好久,现下又被西琳瞧见,她一时面红耳赤,缩了缩手要挣脱。
顾扶威调笑般的侧头瞧了她一眼。
她越是挣扎,便越是使劲儿,见她脸都快憋红了,这才奚笑着松了力道。
西琳起身,收敛了嘴角的坏笑,由衷道:“离姑娘真是好福气,您一封信递进祁王府,我们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要跟着操忙。先是急了杨管家,着急忙慌的想办法把信递进了宫,今儿一早王爷又从宫里传出令来,让门客去长风药局打听风声,忙前忙后可都利索着呢。不过,今儿离姑娘看起来甚是憔悴,可真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离盏言语里甚是感激:“说来话长,有时间再同西琳姑娘细细解释。今日多亏了诸位仗义相助,我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谢谢西琳……”
西琳甚少听她这么客气过,一时微呆。
这时,长廊后头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杨管家拄着拐杖满步撵上,后面还跟着许骁,许骁步子忒沉,还摇摇晃晃的,离盏好奇的往后一望,见许骁手里抱着个大箩筐。
杨管家笑眯眯地道:“来咯,好东西来咯!”
众人寻声回望,同时看见许骁怀里抱着的那一大框圆不隆冬的东西。
西琳喜出望外:“哪里得来的?!”
“左林派人快马加鞭从西域运来的。”
西琳高兴得拽了拽离盏的胳膊道:“离盏,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石榴。”离盏望着那箩筐里黄黄绿绿的球儿,唇齿间已流出那股酸酸甜甜的味儿。
西琳惊讶:“我以为中原没有呢!这都到成熟的时候了,市集里也没见得卖啊。”
中原以前没有石榴,石榴树是从西域移栽过来的。现在有是有,但是不多,往北更少。
离盏道:“你天刚亮,就去市集等着,兴许能买得到。去晚了,都被有钱人家的奴仆守着采买走了,你哪里见得着?”
“那你可曾吃过?”
“吃过许多。”离盏如实道。
话一出口,离盏立刻收到顾扶威递来的目光。
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众人却都顿住了。
既然石榴如此难买,她一个住在深山里的医女怎能吃过许多?众人很自然的联想起黎家,那圣宠正隆的将门府邸,想吃石榴自然不难,看样子黎盛待她的确很好。
这才能把一个乡间民医,养得如大家闺秀一般。
顾扶威眼神异样,众人在顾扶威身边伺候得久了,他有个什么不快不爽,也很敏感。
西琳自知惹了祸端,拉着离盏笑道:“离姑娘发髻有些散了,我带她去隔壁,叫小丫鬟收拾收拾再来。”
顾扶威没说话。
杨管家跟着搭腔:“是是是,还是你们姑娘家细心些。”
西琳便匆忙拉着离盏去了隔壁,叫了几个小丫头来帮她重新打扮。
离盏窥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发白,头发也乱七八糟,这辈子极其注重仪态的她,断断不能容忍现在的自己。
西琳见离盏果真的拿起胭脂水粉来抹面,一句话都不搭理她,以为离盏心里不高兴。
可自己又着实拗不下脸面同她道歉,一旁默默不语,显得有几分心虚。
离盏一边瞄着妆容,一边等着西琳像往日般大喇喇得同她聊天,等了许久,也没见着西琳说话,往镜子里瞧了一眼,见她正不安。
离盏心思细,不禁把方才在廊道上的对话细细捋了一遍,很快便明白自己又在顾扶威面前说错了话。
唉……这男人,看着爽快,实则心眼子比谁都多,一个不留神,就又被他记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