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拉了离晨的袖子,示意她别火上浇油。
离盏毒咒太子之事,已是死罪。
再这样说下去,只会更加触怒太子,于离家有什么好处呢?
但得到了周太医的肯定,离晨哪里肯就此放过。
“周太医所言极是,盐卤吃了可是会死人的。事关太子安危,盏姐姐还是如实以告得好。”
这话说得顾越泽有些害怕,离盏给他的药水,他曾喝过一些,倘若里面有毒,那他岂不是……
顾越泽想着想着,脸色微变。
离盏细敏,立刻察觉到了顾越泽的变化,赶紧正声道:“晨妹妹说话可要好好过过脑子,是我可以藏着配方不说,还是你们压根就没给过我机会?”
离盏朝着顾越泽拜了一拜:“殿下明鉴,周太医觉得我的药有问题,没来直接找我,就与堂主商量起了此事,其间我并不知情,便没了解释的机会。而后又随马公公入了宫,手被绑着,嘴被封着,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然后再见到了殿下您,周太医和我家人一口咬定我的药是糖水,我一直都在同他们纠结于这是不是糖水的问题,也无暇解释其他。民女并未刻意隐瞒,只是有人可以要陷我于不义罢了。”
周太医和离家一众人等,顿时颇为不满,正要反驳,顾越泽却着急道:“那你的药水究竟是如何配成?”
离盏深吸了口气,接下来的要说的这些,他们闻所未闻,要跟他们解释清楚,真是难如登天。
她端正了身子,大有种说来话长的意味。
“回殿下的话,此药最主要的成分叫葡萄糖酸钙,只是诸位可能都没听说过。”
“葡萄……葡萄什么酸酸?”周太医一个脑袋两个大。
“葡萄糖酸钙。”好在离盏有心里准备,放慢语速又再说了一遍。“没化成水的时候,就是种白色的晶体粉末,其中的钙离子和豆浆中的大豆蛋白电离,有了凝胶性,就把豆浆凝成了豆花。”
众人都听不懂,顾越泽也楞了。
但看她说得头头是道,底气十足的样子,似乎是种另辟蹊径的黄芪之术,且大有来头。
“诸位只知道盐卤和石膏会让豆浆变成豆花,可你们知道其中原理吗?”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他们还真不晓得。
但没一个人好意思回答她的话,只有孙福正和马常得不知羞的摇头。
“就是因为电离,这是种物质之间的反应。胶体的胶粒带电荷,遇到电解质的带电离子后中和,胶粒靠彼此间的吸引力聚集成团,就会沉淀。很多物质,都会产生这样的反应,并非只有豆浆和盐卤才能形成。”
“周太医觉得,我配制的药水和盐卤一样,放进豆浆里面都会变成豆花,便认为我的药水和盐卤一样是有毒的。但芡粉也是胶体,用芡粉和水调和,拿石膏、盐卤放进里面一样也会凝固,照周太医这样的推理,芡粉和豆浆也是一样的东西了?”
“这……”周太医语塞。
离晨忍不住了:“盏姐姐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你不会想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糊弄殿下吧?”
“晨儿妹妹听不懂,便断定我在胡说八道。那你开初识字念书时,教书先生说得那些金句名诗,你八成也觉得他胡言乱语,鸡同鸭讲吧?”
“你……”
“推陈出新是个前进过程,若学医之人都像晨儿妹妹这般只认旧的,不学新的,岂不是一直在吃祖先的老本儿,越学越退回去了?”
“可……可你说得这些也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不是天马行空,只是你不懂罢了,我正要继续说,你又不肯听,那怪得了谁?”
离晨落了下风,被她说得羞愤难当。。
离盏却怡然的朝着顾越泽盈盈拜下。
“殿下,我所懂的这门歧黄之术,确实与传统不同。传统医术只知道每种药材疗效,或者混合之后的疗效,但我所钻研的这门歧黄之术能够精准的分析出每一种药材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成分,但这每一种成分不是空穴来风,它确确实实存在。就如民女配给您的这种药水,除了甜味以外,别的什么也感知不到,可它的确能让豆浆变成豆花,便足以说明它成分并非是糖。眼见不一定为实,有些物质并非肉眼可察。”
周太医饶有兴趣道:“我虽听不懂你这门奇门异术,但你方才说,芡粉调水,嫁入盐卤也会像豆花一样的凝结,不若我们现在就试试,倘若如你所言,就算你这奇门异术有他的道理。”
“周太医所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是长篇大论下去,反倒耽误殿下去坤福宫的时间。真金不怕火炼,便如周太医所说。”离盏认同道。
顾越泽在医术方面不懂,周太医既然如此说了,他便也只好顺着周太医的意来。
旋即,下人备来芡粉,放入水中和均匀,又把从膳房里取来的盐卤点入其中,静待须臾之后,果见那一晚芡粉水全都凝结成了絮状。
“这便是电离了,我还可以举出很多不同的例子,周老太医若想一一求证,也不是不可。”
周太医从起初的不信,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同离盏讨教。
这女子果然非同常人,说不定假药一事,的确是他见识短浅,冤枉了她。
倘若她能洗脱冤情,他定要登门赔罪,再与她好好探讨探讨她所学的奇术。
顾越泽望着那絮状的芡粉水,拿不准主意,转头朝周太医看啦:“周老太医,你看……”
离盏见顾越泽还是犹豫,端起那杯放了药水的豆花,二话不说,大喝三口。
“你这是……”周太医欲言又止。
离盏用袖子攒了攒嘴角:“民女已以身试药,殿下大可不必担心那药里有毒。”
离晨贼心不死,依依不饶道:“就算你的药没有毒,也不是糖水,但盏姐姐一直在回避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的药根本没有止溃和消炎的作用!”
“我没有回避啊,我开的药本来就没有止溃和消炎的作用。”
众人大惊!
她竟然能堂而皇之的承认了?
“那你开的什么方子,是想害殿下不成?”孙福正道。
“治病治根,溃烂只是表象,为何会溃烂诸位可知?”
这话问到了关键,周太医哑口无言。
先以为是中毒,但看了太子症状之后,太医院上上下下的人翻遍医书都不知这是何毒,就只能照着止溃消炎的法子保守疗伤。
现下离盏如此一问,他倒不好说出太子手伤的蹊跷之处,毕竟东宫闹鬼的事情,宫里上下都十分忌讳,更何况是当着太子的面呢。
“那离二小姐,你又有何高见呢?”周太医反问道。
离盏不虚他,毒是她下的,配药原理她自然省得。
只是顾越泽来长风药局看病时,她装作不知此毒是何毒,而是借用一个虚设的和尚,让他信服的收下药水。现下要是把其间原理说了个清清白白,那她之前对顾越泽胡诹的那些奇怪故事,不都全露馅了吗?
既如此,就按照她之前虚撰出的迷信故事来讲吧,反正东宫闹鬼也玄乎着,顾越泽先前也信了,现在证明药水不是假药,也没有毒性,顾越泽应该会向着她。
离盏思罢,耐心道:“我帮殿下验过手伤,从溃烂程度来看,先腐的是骨头,再烂的是皮肉。有些地方,骨已腐,皮肉才刚刚发黑,可见这症状是从骨头里发出来的。所以,在皮肉上散敷止溃消炎的药必然没什么作用。这是药不对症,反而耽误殿下的手伤。”
顾越泽不懂医理,在自己的伤病上,就是颗墙头草,哪边有风哪边倒。
现下听离盏说得头头是道,回想起太医院给他的用的药确实没什么效用,又觉得离盏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