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南院就有间柴房,就是灶头搁了灰,但拾弄拾弄,仍旧可以拿来用。
离盏在此处熬药,方便看紧他。只是侍卫都走了,离盏只好自己收拾,洗锅。
长音是个体贴的人,除了打水这样的体力活之外,样样家务也都在行,一看就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什么贵公子。
两人足足忙活了到了下午,药终于出锅了。
她总共偷到八粒灵思丸,这药索性就分八份来煎。
一粒丸子当先磨成粉,再用银杏叶、山茱萸,仙灵脾加助补脑的功效,长音还有失心疯的毛病,她便在药中配了安神的方子,合欢皮解郁,柏子仁安神,龙齿宁心。
这不算完,又怕他小孩子脾性,忍不得苦,又放了桂圆的酸枣仁中和了口味。
所幸桂圆也能补脑,酸枣仁能够静气,这两样添在里头,也算略有助益了。
离盏饶有耐心给药打着扇,直到把药放得温吞了,才用瓷碗儿盛好端给他。
那时长音站在院子的老槐下,呆呆的看着被自己拍断的石桌,神色复杂。
“长音,喝药了。”
听见离盏的声音,他骤然挤出个笑脸才转过身去,双手把药捧过,轻轻嗅了嗅。
微苦,微酸,微甜。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额头上蒸着细蒙蒙的汗,两腮热得潮红潮红的,跟山后的那片彩霞一个颜色,却又不知比它们美上多少。
世上若有神仙,大概也只能生成这样吧。
“辛苦阿离。”
他话频繁了些,嗓音就逐渐恢复如常,如玉石相击,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离盏催他将药喝下,又再嘱咐。
“你今日应当会困得早些,我本想守看着你的,可我终归是女儿身,长此以往总不是不妥。这药要先吃八副,一天两副,四天也就吃完了,若有药效,我会再改方子,辅佐你恢复。至于晚上的锁链……我会亲自去同王爷说的,你若情况好转,那链子栓得两天,也就用不着了。”
“多谢阿离,其实你大可不必求他。”
“我不是去求祁王,而是祁王向来关心你的病情,我若向他呈上实情,他必当允准。”
少年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终究是说不过她,舌头在齿下挛了一阵,还是道:“那便辛苦阿离了。”
离盏是愧对他,愧对整个千山殿的,他再三想谢,倒弄得她心里不好受。
“你我之间,不必客套,望长音以后勿再轻言道谢。”
“在下以为,我是病人,阿离是大夫,道谢是理所应……”
“你我是朋友。”
“朋——友?”少年又慢又轻的念着这二字,晚阳从他身后摄来,擦过他的鼻翼,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刚好遮住她唇角漫出的笑意。
离盏并未察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她得在天黑之前到家,而且长音的病还给跟顾扶威交代交代,不能再耽搁了。
“长音,天色已晚,你的病,我得去趟北院跟王爷交代清楚。至于镣锁和侍卫的事情,我估摸着暂且是劝服不了他的,但你别担心,我有信心能治好你,你就晚上听他们的话,稍微忍耐忍耐,我明儿个再来探你。”
“好。姑娘且去,千万别再耽误了回家的时辰。”
“嗯,我省得。”
北院,二重小楼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此时正是闷热,可刚一登上了小楼,过道处便已微风拂面。
一楼的房檐上,她记得层有一片密密的爬山虎,从二楼的过道上看去,刚好能瞧得见。
那爬山虎十分茂密,包裹着飞檐上的灵兽一路直上,若能给它指条明路,它一准而能攀上天去。
然现在再看,这片光景却连片叶儿都没剩下,一整颗藤连根被砍得干干净净,露出下面干净漂亮的黑色琉璃瓦片,经雨一洗,再由太阳一晒,晶亮亮得很晃眼睛。
离盏不由得贴着房间走,刚一靠近门边,便听见屋子里有女人的声音,离盏激灵的顿住脚步,里面的女人也跟着停了声。
过了片刻后,里面的人又缓道:“属下先告退了”
脚步声从门口踏了出来,离盏抬头一看,西琳昂着头走到她面前取笑她。
“偷听鬼。”
……
这女人,八成是疯的,离盏玩笑般的道:“有什么好偷听的,你们又不是在调情。”
西琳噗嗤笑了,轻轻碰了她肩膀擦了过去。“你这话,有种在殿下面前也说一回,保准你从今往后,舌头长不过半寸。”
“哎哟,我好怕噢。”离盏耸了耸眉进了门,顾扶威正坐在榻上津津有味的吃着糕点。
听见有人进来,他也没抬头,便把吃到一半的点心搁回盘子里,扬长了声音叹道:“见盏儿一面真是不易。”
顾扶威的寒暄方式一向与常人不同,离盏早已习惯,施施然先朝他施了礼,才用也非同常人的回答方式回答道:“不是王爷见盏儿不易,是盏儿见王爷不易。”
“有吗?”顾扶威抬手朝对面的位置坐了个“请”的手势,离盏点头落座。
“本王见你,得先大清早的派人出去,怕去迟了,挤不进你们长风药局的大门。然后还要给银子,且只能多不能少,少了怕盏儿看不上。直到你人到了祁王府,我还得再等上半天,你要先去看过长音那混账,再来我这儿飞快的扫上一眼。你说容易不容易?”
……
说得好像他一天到晚就为了见她,别的事儿都不做了一般。
“盏儿也不比王爷容易啊,王爷招桃花体质实在消磨人得很,今日来祁王府本是顺顺当当的,没成想,到了门口却被一枝姓柳的桃花给拦住了。眼瞅能浑水摸鱼溜进去的,前半只脚都跨进去了,柳家下人突然揪住我不放,非要问我是什么人!为什么我能进去,他们家柳桃花不能进去。”
柳桃花……
顾扶威眉眼间俱是笑意:“你就说,你是我祁王府的斩花剑,专斩烂桃花。”
“不知王爷说得是哪个‘剑’?贱皮子的‘贱’?”
顾扶威凝眉瞧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嘛,尽让我来得罪人,一得罪还就是些大人物,还好我离家没人在朝为官,否则,今天的银子放在身上都硌得慌。”
顾扶威朝她随意的揖了揖手:“多谢盏儿。”
本是十分恰当的一个举动,把离盏着实惊了惊。
别人揖手言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放在顾扶威身上,却让人拘谨得慌。
顾扶威是何等傲慢之人?平日里只会拿鼻孔看人,见了太子都未把头低过半寸,何时跟人揖手道谢过了?
离盏有时候觉得,他私下其实是个忒逗的人,但这种看法,也好似只有她一人才有。且这种感觉十分短暂,待他轻描淡写抹去一个人的性命时,你便又会幡然醒悟过来,老虎就是老虎,他逗弄你,不过是饱饭肉足之后的一阵享乐罢了。
“不与王爷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长音公子的病,且得跟王爷好好谈上一谈。”
“好。”顾扶威轻轻点头。
“我……我方才给长音诊过了,他脉象猛冲,心绪不稳,的确比以前严重些……”
“要不要吃两粒红枣酥?”
“谢王爷,盏儿不要……”离盏推开。
“尝尝,这回比上次的糖蒸酥酪还好吃。”
上次她本来就不喜欢吃……要不是为了气一气雀枝,她哪会吃这种小孩才爱吃的东西。
离盏再推。
“尝尝!”
顾扶威以为她是客气,便用了命令的口稳。
没办法,撒一个谎,就注定要用千千万万个谎去弥补。
离盏在顾扶威亟待的眼神下接了过来,硬生生的噻进嘴里,大口大口咽下,只求能赶快回到正题上来。
顾扶威见她狼吞虎咽,便当她是十分欢喜这红枣酥,于是将整盘红枣酥都推到她面前。
“盏儿要是喜欢,天天来我府上吃。”
作孽!他到底关不关心长音的?长音的命是他自个儿用一个块肝脏的代价捞回来的,现下这么要紧的关头,难道还抵不过他手头的一块破枣酥?
这顾扶威就是老鼠尾巴上绑鸡毛——不是什么正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