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独孤残和梅蕊一路跋山涉水,终于抵达嵩山地界,距离多林寺所在的少室山,只有半日不到的路程。
尽管梅蕊得恩师指点,道破自己仅剩半年的寿命,可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因为有机会出游,见识到大宋锦绣山河,各地人文,迥然不同的风俗,而欣喜不已。
梅蕊的天真浪漫,赤子童心,很是惹人喜欢,即便以独孤残足以吓住小孩的尊容,一路上,两兄妹时不时能搭上顺风车,免除了长途跋涉之苦。
至于江湖道上的兄弟,碍于僧道妇孺不可轻忽的经验,也不敢胡乱出手试探,直到两人抵达地头,发现肃武堂围住多林寺上下山的通道,导致山下市镇客栈、饭店、酒庄生意火爆,连通铺都被人抢先占据了。
街头上,一眼望去都是跑江湖的道上兄弟,独孤残出身风月场所,江湖经验有一点,但不多,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反倒是梅蕊出自慈幼局,最擅长卖乖,一口奶声奶气的萌音,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出来,最能打动人心,即便江湖中人也很少能抗住。
多林寺山下的市镇,最有名的自然是悦来客栈,罕见的上中下三层建筑形制。
一楼是招待食客的大堂,三五成群的江湖中人凑成一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吃地放浪形骸,吃地不亦说乎。
二楼是屏风隔开的雅座,专门招待在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普通江湖客就算有钱也上不去,气氛也相当平和融洽,深受过往熟客、生客的喜爱。
至于三楼则是隔音条件极好的包厢,数量不多,四通八达的过道相当宽敞,专门用来招待有要事相谈,或者有特殊要求的贵客。
所谓的贵客,至少是独霸一方的武林门派之主,水、陆两道的瓢把子,武林世家如姑苏慕容,大理段氏之类。当然了,大理段氏成功上位,成为一国之主,尽管权势被瓜分,国内百族势力雄厚,政务一团乱麻,至少人家是得到大宋朝廷认可的藩国,赦封镇南王的王侯。
与大理段氏相比,姑苏慕容就差多了,自先祖慕容龙城起,历代慕容家主一门心思想要复国,可惜天时已过,在大宋朝局逐渐稳定的当下,即便在江湖上折腾出一阵风浪,也是无伤大局。
论造反,慕容家实在不如明教,不说财雄势大,深入底层贫民,凝聚力极高,教众多达几十万,教中高手如云,谋士如雨。
可惜,正是因为如此,明教势力日益坐大,被如今的大宋禁军肃武堂连根拔起,连教主方腊在内的高层,大部分被彻底清洗,铁杆教众被强行迁徙到河套故地,移民实边,改变当地人口结构。
在李玄看来,慕容家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北上,投靠如今的辽国,毕竟他们都是“胡人”。
凭着独特的姓氏,慕容至少也能走官场的路子,积累军功逐渐上位。再广纳妻妾,开枝散叶,家势蒸蒸日上,待羽翼丰满后,裂土封矛也好,挥军南下也罢,总归是一条可以望见成功的出路。
偏偏慕容家死心眼,或是眷恋江南的繁华风物,死赖在姑苏城,完全不具备干大事的潜质。
独孤残和梅蕊不分先后进了悦来客栈,此时正值日常生意最好的时段,跑堂伙计忙地脚不沾地,若是不主动开口,都没有人上来招呼。
就在这时,大堂东北方位偏僻角落里,一个埋头独斟独饮的老头,突然心血来潮,忍不住抬头望了过来,看见梅蕊的模样,蓦地心里大震,豁然站起身来。
独孤残的灵感极强,侧头望过去,与那老头彼此眼神交汇,忍不住心里一沉:“死气、尸气、阴气,这位老人家也不是凡人,或许是老师所说的,同道中人。”
梅蕊后知后觉,发现师兄的异常,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竟然升起孺慕之情。这就大出梅蕊的意料了,原本她只在恩师李玄身上,体会过如父如母的严慈,估料不到自己竟然在未逢一面的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淡淡的亲情。
“大哥,那边的老人家,是不是对我下咒施法了?我竟然对他有几分好感,简直莫名其妙吖!”
独孤残看了一眼梅蕊,轻轻摇了摇头:“绝没有!若是真的有人施法害你,恩师亲手所赐的打神鞭,自然会主动护主,甚至将咒术反弹回去。”
梅蕊即刻明悟过来,既然知道不是咒语、法术施加在自己身上,那么换句话说,彼处的老人家或许与自己真的有点关联。
“大哥,那边的桌子有空位,不如我们走过去,搭伙凑成一桌罢!”
独孤残知道梅蕊天真浪漫,很受恩师喜欢,加上自己也对小师妹很有好感,寻常小事都由着她决定,自然不会出言反对。
于是,两人就向大堂东北角的桌子走去,一路上,有不少江湖道上的兄弟,看着这两个结伴闯荡江湖的兄妹,竟然向湘西言家的余孽而去,吃过苦头的人,都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梅蕊走快几步,照例上前卖乖:“爷爷好,我的肚子很饿了,想和您打个商量,拼桌坐一起用饭,不知道好不好吖?”
奶声奶气的萌音火力全开,别说普通老人家,即使心肠硬如铁石的老江湖都受不住,感觉耳朵根子都酥麻了,不由地暗暗咋舌。
老人低下头,连说两声好,似乎想起了陈年往事,情深所致,眼眶发红,便忍不住伸手抓住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若有淡淡的泪痕残迹,却被他顺手掩在桌下。
独孤残若无所觉,恭敬地道了声谢,便双手拄剑,慢慢放下僵硬的双脚,缓缓地坐好,惬意地松了口气。
梅蕊刚刚坐好,适时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叫,她的小脸蛋微微泛红,就蹦跳起身,扬手招呼跑堂的伙计,装出一副老江湖的神态。
“小二,来两斤花雕,切两斤牛肉!”
话音刚落,别说独孤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尴尬,就连周围竖起耳朵的江湖客,都乐地喷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