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夏夜,永寿宫。
隆庆帝借着烛光批阅着奏折。入夏以来,诸如夏粮丰收、国库收入增长之类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传入他的耳中。
隆庆帝志得意满,他经常在心中说:父皇,儿臣做皇帝,做的比你称职。
司礼监掌印孟冲今夜当值,伺候在隆庆帝的身边。
孟冲始终是伺候了隆庆帝十多年的人。几个月过去了,隆庆帝竟把他偷盗传国玉玺的事儿忘在了脑后,对他依旧存着七分的信任。
隆庆帝道:“张居正年初定的几项新政,如今都收到了成效!百姓的负担减轻了,国库的收入增加了!既利了国,又利了民!首辅李春芳碌碌无为,迟早,朕要让张居正做首辅。”
隆庆帝的话是欣喜之余的自言自语。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冲轰然跪倒:“皇上,万万不可让张居正任首辅啊!”
隆庆帝皱起了眉头:“你倒说说,这是为何?说的对,朕赦你的罪。说的不对,朕要治你内宦干政之罪!”
孟冲侃侃而谈:“皇上,世间之人,要么贪财、要么贪名。譬如,前朝的严嵩父子就是贪财者;前朝的礼部侍郎万安良则是贪名者。可有一种人,比贪财、贪名者要危险一万倍、可怕一万倍。”
隆庆帝问道:“哦?哪种人?”
孟冲道:“就是贪权的人!贪权者腹中怀着狼子野心。都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管多大的权力,到了贪权者的手上,他都会嫌权力还不够大!”
隆庆帝笑道:“你该不会想说,张居正就是你说的那种贪权者吧?”
孟冲点头:“皇上圣明!他年初制定的几项新政虽好。可他跟皇上商量过么?如今内阁之中,李春芳老首辅不管事。陈以勤和赵贞吉全力支持张居正。张居正说太阳是黑的,恐怕陈、赵二人都会附和:真比墨还黑。至于郭朴,已然被这三人架空了。坊间纷传,张居正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影子首辅!这几项新政,他绕开了皇上,直接在内阁开了票拟,将政令传达到了两京一十三省!他这是实打实的擅权啊!”
隆庆帝口中喃喃着:“这几条新政,他的确没跟朕商量,就跟内阁的人去办了。”
孟冲又道:“奴婢听说,张居正有一次跟同年老友们饮宴,喝多了酒,大谈什么君臣共治。什么叫君臣共治?无非是他张阁老想分皇上的权力!笑话!从古至今,天下最高的权力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那就是君王!张居正想要分皇上的权力,就是心怀不轨,觊觎皇位!”
隆庆帝道:“你是说张居正想谋反?言过其实了。不过嘛,听你这么一说,朕略有所悟。张居正的确嫌自己的权力不够大。有时候,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孟冲再道:“皇上。说句大不敬的话。先帝爷当初明知严嵩贪狞。为何却一意要用严嵩?因为严嵩虽然贪财,可他心里清楚,他的权势是先皇给的!先皇让他做什么,他会无条件的去做!奴婢听说,前两日,皇上觉得江南改稻为桑的国策不妥。张居正却引经据典,借着孟圣人的话,将皇上好一顿驳斥?最终改稻为桑继续施行。这正是张居正想要分君父之权的表现!”
隆庆帝闻言,皱起了眉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隆庆帝其人,孱弱敦厚。凡事没有自己的主见。孟冲按照前几日邵大侠教他的话,肆无忌惮的攻击着张居正。隆庆帝竟信了孟冲的话七八分。
孟冲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张居正在朝廷内擅权不说。还广为结交边军将领!戚继光跟张居正的关系众人皆知!戚继光有一回竟然说:无太岳,便无今日之元敬!笑话!他戚继光手里要是没有兵权,怎么能打胜仗?而他的兵权,是皇上给的,不是什么张居正给的!”
隆庆帝叹道:“啊呀!照你所说,这张居正的确是心怀叵测啊!”
孟冲道:“没错!皇上断然不可不防张居正!”
隆庆帝问:“可他没有贪赃枉法,朕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罢了他的官。再说了,他是能臣。他在内阁的这一年多,国库收入翻了番。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朕如果罢了他,好比是失了一条左膀右臂。”
孟冲镇静的说道:“正如皇上所言。张居正的确很有能力。千里马只有拴上缰绳,才能成为真正的良驹。奴婢以为,皇上应该给张居正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缰绳!”
隆庆帝连忙问:“什么缰绳?”
孟冲道:“这根缰绳,就是高拱!高拱与张居正一向不和。如果皇上重新启用高拱,就能让高拱制衡张居正!凡事得中即成,失中则毁。得中又须不偏、不过、不及。朝廷之中,任何一位重臣的势力过大,都会让朝局失中。只有重臣们相互制衡,皇上的权力才能永固!大明皇朝才能延续万万年!”
隆庆帝点头:“嗯!有道理!先皇曾对我说过:‘一定要让厂卫相争,切勿让厂卫合流!’高拱和张居正,就像是锦衣卫和东厂。朕要让这二人相互制衡,才能防止其中一人尾大不掉!”
孟冲将邵大侠那晚教他的话,全部鹦鹉学舌,说给了隆庆帝听。见隆庆帝被说服了,孟冲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呵!这邵大侠真是无双国士!
隆庆帝思忖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朕这就下旨,重新启用高拱,将他召入内阁!”
孟冲似乎是有意将挑拨离间进行到底。他道:“皇上,这件事要不要跟内阁的人商议?”
隆庆帝面露不悦:“朕是皇帝!朕要用谁,何须与旁人商议?!”
孟冲连忙叩首:“奴婢多嘴。奴婢知错。”
隆庆帝道:“你有何罪?今夜听你一席话,让朕醍醐灌顶!朕这些时日,的确太过放纵张居正了!君臣共治?可笑!大明的江山社稷是太祖爷打出来!最高的权柄,只能掌控在朕手里!因为朕才是太祖爷的嫡系子孙,张居正顶多算是朕的一个仆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