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断界山,已是草长莺飞,绿意盎然。自遥远的东南吹来的和暖气流越不过绵延的山体,层层盘积上升,最终遇冷成雨,绵延多日,未曾停歇。
绝壁城位于山麓位置,降雨相对少一些,但淅淅沥沥也有两三个日夜了,整个山城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水烟里,居高俯瞰,城中鳞次栉比的屋院大都隐没不见,只有那些特别醒目的建筑,才露出大概的轮廓。
目光在水烟中徜徉,游公权仿佛又回到了那云雾漫空的天裂谷中。只不过里没有嗜血的凶兽妖魔,有的只是数以十万计的平民百姓,还有相对数目少得可怜的修士群体。
这样想着,他自然而然地远眺,弥漫的水烟后,黑沉沉的影子就是丹崖。那是山城最核心的所在,山城中最了不起的那几位,都住在那里,一举一动都会对这个城市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过这几日,城中人们的视线已经转到了这一边。
大概是阴雨连绵的缘故,城区街道上行人不多,可是在游公权周围,却是人声鼎沸,人流攘攘。
他现在是在天翼楼上,更准确的位置是天翼楼左翼的封闭廊桥上。在他身边,游人如织。修士和平民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像他这样的还丹修士,身边挨着的,便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
游公权有点儿后悔,不应该为打发时间,到这廊桥上来,绝壁城的居民显然有着非常旺盛的好奇心和胆量。
据这天翼楼上,曾发生一场几乎轰塌整个楼体的战斗,由此扩散为波及全城的大战,修士、平民死伤不计其数。却不想仅过数月,这些人便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几乎同样的理由,再次蜂涌而上,又或者,这算是山城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激发出来的活力?
摇摇头,他进去主楼。里面的人流一下子少了许多,毕竟这里只有通神修士才有资格进来,
“绝壁城虽是中西部有数的大城,但和北地三湖的繁荣还有一段距离,更不用提南方修士群聚之地,唔,也许北荒都比这儿热闹……嘿,这就是一宗独大的结果了!”
作为一个散修,游公权也经常将讥刺离尘宗之类的大宗门,当成娱人娱已的好办法,这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想必是一辈子改不掉了。
此时楼中还在为宴会做最后的布置,游公权慢悠悠地登上二楼,正准备沿着楼梯再向上走,斜刺里撞出一个人来,向他当头拜下:
“见过游仙长。”
“范佬?”
来人游公权是认得的。正是当初他集合的猎团中人,虽然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由于麻成那档子事的催化,会集了五湖四海二十余位通神以上修士的猎团,已经解散了。游公权现在正是独身一人,见到以前的老部下,心情颇是复杂,但见其礼数周到,倒是心情颇佳,笑应道:
“范佬你生意做得可还顺畅?”
“托您的福,赚不赔。”
范佬当初在猎团中,便是干着贩的营生,此时脱了团,依然是干老本行。他有些局促地站着,微躬着腰,未老先衰的面孔有些诚惶诚恐的意思。游公权是老江湖了,见此便笑:
“有事?”
见他并无不耐之色,范佬又攒了点儿勇气,低声道:“的想请游仙长携一程,到三楼上去。”
今晚的天翼楼,算是由玄阴教包场请客,但却是按照随心阁的要求布置,整个主楼都是易宝场子,供修士互通有无。且按着安排,主楼四层还分了阶次:
一、二两层是范佬这类低层修士所在,在这两层,随心阁只推出一些相对普通的日用材料,除了种类齐全,做工精致外,便没什么特殊之处,便是有修行器具,也只是匠器的水准;第三层则是精品层,这一层开始出现法器,还有一些少见的材料资源,价格不菲,能上去的修士,至少也要通神中阶以上,还要是绝壁城内外的头面人物。
至于第四层,就是只有还丹修士才能踏足之地了。前日游公权也收到了帖子,此时正是要上去赴宴。
范佬便是抓着这个机会----按着惯例,还丹修士的随从,是可以在第三层候着的。
对这个贩,游公权也知些底细。知道他散修中少见的娶妻生子的一类,日子过得拮据,当着贩,为人却还算厚道,给人不错的印象,携他上三楼也没什么。正要点头,却发现范佬视线越过他肩膀,有些愣神,接着后面就响起一个声音:
“借光。”
游公权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楼梯口,唔了一声,让开道路,接着便有个高瘦的人影从他身畔经过,登上三楼。
高瘦人影光头披衲,竟是个和尚,与其擦肩而过时,游公权感觉到此人身上气息诡秘阴森,话也很怪,似乎有舌头刻意搅动空气,发出丝丝的怪响,听着客气,却透着诡异。
走南闯北,见得人多了,也见怪不怪。游公权扫去一眼,便转脸对范佬道:
“你跟我来吧。”
范佬愣了愣,旋即狂喜,连谢不迭。游公权摇摇头,也不理他,背着手走上去。范佬跟在他后面,楼口的侍卫果然全不留难。
相比下面,三楼又清净许多,布置得也比下面来得来得雅致。此时宴会未开始,随心阁的展品也未摆上,倒是有一些修士,将自家要换出去的法器、丹药之类先拿出来,放在特别安排的靠墙矮几上,为之后的交换做准备。
一眼望去,游公权甚至发现了两个原猎团的成员,几人照面,感觉煞是古怪。
目光移转,继续打量,却见前面登楼的瘦高和尚,正和一位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年纪的年青人话,奇怪的是,年青人身边还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感受到游公权的视线,那年青人微偏过头,眼中一怔又一亮:
“咦,前面可是游兄?”
“胡丹老弟?”
游公权也只一怔,便将那人认出来。年青人已经大笑着上前,与他把臂问好:“五链湖一别,已有十载,兄长别来无恙?”
“游荡飘忽,四海为家,惟身体尚算康健而已。”
游公权不想在此见到故人,颇是喜悦。当年他与胡丹结识,二人同行在北地游历修行,交情颇深。年青人的岁数当不止外表所见,但确实比游公权年轻了一半还多,当年分别之际,便已是还丹中阶修为,论天赋,游公权实在瞠乎其后。
想想自己侥幸结丹后,修行之路一直蹉跎不前,游公权又哪能没有感慨,旋又觉得失态,便笑道:“胡老弟这是游历到此……呃?”
看到年青人牵着的女孩儿,游公权便知自己想岔了。果然胡丹大笑道:
“兄长是到弟家里来了,这绝壁城倒有半是敝宗产业,可惜今日不是东道,否则必要与兄长一醉方休。来来来,且上楼去,我为兄长引见我万灵门掌门师兄,还有几位朋友……对了,这是我掌门师兄的孙女,名叫史心,但我们都叫她九的。九,这是你游伯伯,剑道造诣极是高妙,以后还要多多请益。”
一直跟在胡丹身边的姑娘眨眨眼,也不认生,笑眯眯叫了声“游伯伯”,显得精灵古怪。
游公权正在想拿了什么见面礼出来,不显得寒酸,胡丹又为他引见刚刚那个瘦高和尚:“这一位证严和尚,师从净水坛伊辛大师,乃是我绝壁城难得的后起之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游公权才仔细打量这和尚,见此人双目狭长,薄唇细鼻,面如淡金,神情颇是阴森,长相实在不怎么讨喜。不过双目开阖间,金芒电闪,气机内聚不露,似乎已经是通神上阶的修为,且火候精深,距离定鼎枢机、结成还丹,也就是一一步之遥吧。
“果然气度非凡。”
游公权赞了一声,心里却是奇怪。虽十年未见,可他和胡丹结识已久,对其性情颇为了解,便觉得刚才那话有点儿口不对心,暗道或许万灵门和净水坛有些仇怨,可看胡丹刚刚与证严交谈,又不太像。
此事终究与他无关,他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和胡丹一同上楼,天翼楼顶层,便是今晚最热闹的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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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气,天色暗得特别快。天翼楼主楼及两侧廊桥,都已燃起灯火,在雨中倒似给楼体披了一层微黄的光晕。
天翼楼顶层,此时正是还丹修士齐聚,头面人物济济一堂,随便拉出来一个,其修为都不比游公权逊色。还丹修士的身份,也只能是一个入座的资格而已。
游公权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了,事实上,从胡丹将他介绍给楼上诸人,几句寒喧之后,他便再没开过口。一方面是因为除了胡丹以外,他与楼上其他人都不熟,另一方面,却是他感觉到,这层楼里,气氛好生古怪。
按着他的理解,这场宴会应该是玄阴教的碧潮上师,为其前任的某些不恰当言行,赔礼道歉,并试图重新搭建万灵门、净水坛、无生剑门等绝壁城各宗关系的一次努力。
看起来,各宗门对此并非没有意向,可却因为某个缘故,迟迟不愿表态。
不只是绝壁城各宗,便是地位在他们之上的那几位,态度也很是微妙。
看看那位离尘宗派来的宝德道长的表情吧,屡次欲言又止,倒似有难言之隐,视线更是多次往主宾席上,那位地位最尊的女修脸上瞥去,可惜,他无法从那张严肃冷淡的脸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那感觉,游公权都替他难受。
主位上,碧潮上师,已经完了具备很多象征意义的祝酒辞,正举杯向各位示意,各宗大佬也都举杯相应,但那些真正有价值的话,却是全封在嘴巴里,半点儿不流出来。
游公权也举起杯子,正要喝下,忽听到那位雍容贵气的碧潮上师,慨然一叹:
“一人未至,这杯酒饮来总少几分滋味……”
一言既出,席上倒有一大半的人,神色微动。
便在此时,有人笑道:“哦?碧潮上师所的,却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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