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言蜚语和诋毁离陆知蘅和于安二人都很远,他们毫不关心这些不相干人的嘴,只顾着看眼前的景物。不是因为豁达,而是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能顾着眼前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陆知蘅推着于安出了小楼的院子,一路上阳光和煦,风景优美,且安静到不行。
他知道于安喜欢那个湖,特地找人划开了一条去湖边的专属通道,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挪栽树,外面是不太显眼的长廊式围栏,在树的遮挡下围栏看得并不明显,反而还别有情趣,像是童话中的树宫围墙。
陆知蘅本以为,于安再一次看到这个心爱的大湖,多少会有些轻松愉悦的感觉,可他错了。
于安死气沉沉地坐在轮椅上,两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表情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和她在床上看外面风景时的表情无二。
曾经,她看着大湖的时候,双眸中会燃起小小的火苗。虽然是很细小的火苗,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心跳,脉搏……一切为了活着而燃烧起的动力和期盼。
可现在,她连这一点最后的热度都丧失了。
陆知蘅心知肚明,却不肯面对,只是调开了自己的目光,仿佛不去注意这件事就不曾发生一样。
轮椅推手上他的手指攅得极紧,说出来的话语却是语调轻松柔和,甚至带着点笑意的:“集团那边的事进行得很顺利,按照预测大概再过三个月左右就能完成分割,可以和何家彻底断绝关系了。到时候你的身体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我们正好可以结婚,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然后去你最想去的海岛上度蜜月……”
于安恍若未闻。
陆知蘅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你要是喜欢住在岛上,我们就一直定居在那里吧。我给你搭一个木屋,屋子旁边种满玫瑰花。我们可以多生几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好,到时候我们带他们在海边捡贝壳,划船……”
说到后面,陆知蘅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他感觉到轮椅上人沉默如石像,对他的话毫无反应,说什么都是白费。
湖水粼粼,把阳光反射又揉碎,像洒落了一地金色的水晶,华美而悲伤。
“安安,你不会离开我的吧?”陆知蘅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陆知蘅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可不知道怎么的就下意识脱口出来。
于安照旧没有回应。
换做其他人这样无视自己,陆知蘅肯定会摔手而去。
可因为是于安,又知道她这样的缘故,陆知蘅只是叹了口气,仔细地掖了掖她的毯子,慢慢地推着她回小楼去了。
于安在陆家遭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难,好几次险些被推进太平间,可每一次都大难不死地挺了过来。
所以这给了大家一种误导,他们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愧是吃苦耐劳的卖鱼女,身体底子很好,无论受了多少罪都能恢复。
可只有几个极少数知道具体情况的医生心里明白,于安的“底子”已经伤得太狠了,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不过,这对于于安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她现在不看重所谓的健康了,她只要钱:稳妥的属于阿航和乐乐,永远不会被收走的那种钱。
健康?这对于安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奢侈的笑话。
虽然是坐在轮椅上被安安顿顿地推出去,可于安还是累得很,回小楼后没多久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陆知蘅坐在床边凝视着她苍白的脸,神情有些怔忡,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说集团那边事情进展得顺利不过是在安慰于安,同时也是在欺骗自己。何家伸手华晖扎根多年,之前又借着少奶奶娘家人的身份便利广植耳目,许多关键部门都有他们何家的人。再加上这么些年来华晖都是和何家捆绑共进退的,想要分道扬镳谈何容易。
本就不好下手,更要命的是陆知蘅现在不过是华晖名义上的掌管人,陆老爷子一天不松口帮他,甚至还故意暗中下绊子,外忧内患众叛亲离,他拿什么和何家斗?
曾经的骄傲,自负,愤怒,在实力悬殊的对决前,被粉碎了个精光,变成了浓浓的嘲讽。
陆知蘅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陆家逐出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毫无能力,处处碰壁,想做点什么都不可能,白费了多年来所谓的精英教育和修养。
他个人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在庞大的集团和家族面前,连螳臂当车的勇气都没有。
他本以为十多年来自己已经脱离了曾经的天真和青涩,变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现在看来,他不过是陆老爷子手中的一个旗子,用得着他的时候,他便有分量,用不着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
陆知蘅忽然浮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要是老爷子不在了……
他很快就驱赶走了这个可怕的想法,握紧了拳头。
陆知蘅很清楚,他对陆老爷子的感情很复杂,既有亲情也有怨恨。
他知道陆老爷子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这种沉重而自以为是的爱,让他无福消受,喘不过气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盼着老爷子去死,这是多么不孝且无能的行为?
陆知蘅深呼吸几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后,出了于安的房间,回自己的书房。
就在他刚出于安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一脸焦急的助理恭恭敬敬地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连忙凑到了跟前。
陆知蘅有吩咐过,他在于安房里的时候,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准擅自进去打扰他,所以即便这次的事情很紧急,助理也只能心惊胆战地候着。
“陆董,这次麻烦大了,何家……”助理心急如焚地想要汇报情况,陆知蘅抬手阻止住了他:“到书房说,别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