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亲王是亲自押送年羹尧回京的。
此次回京的还有李少华的遗骨。以及同样要受罚的董鄂氏恩惠。还有几个军中将领。
年羹尧被锁在囚车里,一路摇摇晃晃的往京城里走。
越是往京城走,越是气候暖和。
直到二月二十一,马上就要进京,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可是年羹尧的心,却越发冷了起来。
他日夜吃喝拉撒都在囚车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
被宋南保废了的手臂一直都没有被接上。耷拉在两侧,像是两根无用的木棍。
吃饭的时候,会有狱卒粗暴的往他嘴里灌一些稀粥。
怕他死,每天还给他喝一次参汤。
所以,他每天虽然不知道吃的什么,从来吃不饱。可是却也不会死。
囚车骨碌碌的往京城走,年羹尧被阳光晒着,终于是睡着了。
站着也无妨,有囚车支撑着,这半个来月,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夜里不敢睡,总会梦见年家的人哭着要他偿命。
或者是梦见有人举着大刀砍过来。
只有在白天,囚车上路的时候,他才能睡着。
梦里,他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回京。
城门处,不少文武大臣等着迎接他。
只走近些,就听见种种溢美之词。年大将军劳苦功高云云。
年羹尧也觉得自己志得意满,并不下马。只是接受百官拜见。
策马进京,年家的府邸气派又豪华。
才进去,宫里年妃娘娘的赏赐就到了。年家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也并不急着马上进宫。
只等歇息好了,次日里才悠闲进宫去。
宫里宫女太监们见了他没有不客气的。该请安的请安,该问问好的问好。
养心殿里,见了皇上的时候,也并不虚。
他有功在身呢。
客客气气见了皇上,得了赏赐,出了养心殿,苏培盛那奴才也得小心翼翼伺候着。
扶着他,左一句年大将军小心,右一句年大将军在意。
再见了妹妹,也是春风得意。
才出了宫,自然就有大臣请着喝酒吃宴席。
有的是人排着队等着请年大将军吃酒看戏接风。
还是年家的的庭院,自然要摆上宴席。
年羹尧看着高朋满座,志得意满。所有人都要来问候一句,带来的贺礼更是一个屋子也堆不下了。
特制的椅子看着华丽又高贵,年羹尧坐上去,只觉得圆满。
戏台子上,锣鼓梆子那么一敲,就见戏子们粉墨登场了。
说来也是巧了,正好就唱着一出凯旋归来的戏。
那穿着大红袍子的将军一样志得意满。
也一样大宴宾客。一样大受褒奖。
只是一转眼,那大将军就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囚服跪在地上。
身后也不再是宾客满堂,而是刽子手站的一院子。
梦里的年羹尧回头时,只见风云突变,方才好晴好的天,瞬间就天雷滚滚。
周遭不再是宾客,而是穿着黄马褂的御林军。
嘈杂的不再是唱戏的声音,而是哭声喊声惨叫声。
六十多岁的阿玛被砍下头颅,额娘病故在狱中。
哥哥弟弟侄子侄女都被砍了头,宫中年贵人捧着一碗毒药哭着骂他为什么要造反。
年羹尧不能动,他被禁锢在那个特制的,华丽的椅子里。依旧穿着华丽的衣裳,看着家里的人被屠杀殆尽。
阿玛和亲人们的血溅在他身上,却是冰冷的感觉。
他的嫡妻幽怨的看他,妾室们也哭的梨花带雨,却都被砍了头。
三个孩子哭的声嘶力竭,却也一样身首异处。
年羹尧想哭,可是哭不出,想喊喊不出。
他觉得自己双臂剧痛,临醒来的那一霎那才知道,不是梦里禁锢他的椅子叫他不能动。而是现实中,他一双手臂废了啊!
睁眼看着正午时候的阳光,阳光温暖的照射着大地。年羹尧却只觉得刺骨寒冷。
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他以前,梦见过的被满门抄斩……
功高盖主,不知收敛,四处敛财,架子比皇帝还大。
如果真是这样,死的不冤啊。
苍天弄人,今日才知道这一切,又有何用?
“哈哈哈哈哈……”年羹尧忽然大笑起来。
全然听不见狱卒们的警告。
“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哈哈哈!”年羹尧仰头大笑大叫着。
直亲王下马过来:“年羹尧!你笑什么?”
“我……我笑我生不逢时,我笑我一腔计谋用错了地方!哈哈哈!我竟不如一个女人,不如一个女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抓住之后,他自然听闻了直亲王连夜回京是皇贵妃的意思。
最后的最后,他笑声戛然而止,低头看直亲王:“我此生是回不了京城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是吐血,而是口中溢出了大股的鲜血。
一口又一口,眼看着是止不住了。当然,也没有想给他止住。明眼人知道,这是必死无疑了。
年羹尧额头上青筋绷着,侧头看近在咫尺的城门。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人会原谅他的,还回去做什么?就做个孤魂野鬼好了。
闭眼之前,年羹尧仿佛听见了马蹄声。
像是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
忽然想起十来岁的时候,与哥哥说过的话。
‘此生我一定要纵横疆场!做个英勇无敌的大将军!如汉朝时候的卫青和霍去病!’
哥哥只是笑他,先好好习武吧。
年羹尧闭上眼,断气之前,他在心里说:我本来……是做到了的。
“王爷,他死了。便宜他了!”直亲王的贴身侍卫探过之后道。这要是回京,不是千刀万剐也不会叫他死的!
“嗯。”直亲王点了点头,他很疲惫。年羹尧死了或者是没有死,如今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有罪过,用人不慎啊。险些酿成大祸。
不,是已经酿成了大祸。还好皇上是真龙天子,安然无恙啊!不然,他就是万劫不复了!
“走吧,进城吧。”囚车依旧拉着已经死了的年羹尧,进了京城。
遥想上一回进城的年羹尧,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
也不过数年。就成了一具囚禁在囚车里的尸体。
弑君谋逆,注定是要遗臭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