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解下缠在我胳膊上的纱布,解到最后,一股怪味出来,那是伤口化脓的气味,护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伤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叫老婆陪着一起来?”我的大学同学、新华社省分社记者高迎春问我。
“我怕她看见受不了,瞎哭。”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就不怕我受不了吗?”高迎春有些愠怒,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受伤,一定躲得远远的,不让你看见。”
“怎么,你还想受伤啊。”高迎春的声调比刚才轻松一些。
“我是说,万一受了伤,我就躲起来。省得你大呼小叫,大惊小怪。”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我身子动了一下,正要反驳,护士命令道:“别动。”
护士开始给我清洗伤口。药水刚接触到伤口,我全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我感到钻心的疼痛,有汗水从头上渗出来。
高迎春掏出纸巾,递给我:“把汗擦一下吧。”
“你就不能学学雷锋,帮忙擦一下吗?”我说。
“想得美。”她随手把纸巾朝我身上一扔。
我用右手拿起纸巾,擦起汗来。
伤口重新包扎好了,纱布照样套在脖子上,胳膊照样吊在胸前。
我没时间和高迎春闲聊,就和高迎春一起向省公安厅走去。
这是大都市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浓荫下,太阳温暖。
“谢谢你啊,你那篇《一身正气英雄汉,两袖清风月光人》的大作,感情充沛,文采飞扬,话说得非常到位,发表的时间恰到好处,你给我帮了大忙了。我代表月光县五十万百姓感谢你,衷心感谢你!”
“我不要那么多人谢我,我只要你一个人谢我。”
“那你要我怎么谢你呢?”我问。
“你说怎么谢?”
“你要我怎么谢?”
“不是我要你怎么谢,而是你打算怎么谢?”高迎春说。
“只有你要我怎么谢,我才能回答我打算怎么谢。”我说。
“一点诚心都没有,我不跟你斗嘴了。你再这么没正经,我以后就不理你了,你也别指望我帮你什么忙了。”
“我现在除了一身臭皮囊外,一无所有了。要不,我把这身臭皮囊送给你。”我有些嘻皮笑脸地说。
高迎春的嘴一翘:“谁希罕你这穷山沟的臭皮囊。”
我开始一本正经了:“我全文拜读了你那篇文章后,忍不住击节赞叹,大声叫好。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你面前,好好地拥抱一下你,亲吻一下你。”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高迎春疑惑地问。
“是的,绝无半点虚构。”我信誓旦旦地回答。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当时我的确是想拥抱一下你,亲吻一下你。因为,除此之外,我无法表达我对那篇文章的赞叹之情,无法表达我对那篇文章作者的感激之情。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绝无半点邪念,绝无半点非份之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你老婆,你跟我发什么誓。”
“我这次回来讨‘赏钱’,怕你因为发出那篇文章翘尾巴不见我,才想到请你找个地方让我包扎伤口这个借口的。”
“男人的心眼真多啊。”
该轮到我反攻了:“你不要一口一个男人的,好不好?动不动男人这样,男人那样。要知道,你跟我是老同学,是比较谈得来的老同学。我们现在散步聊天,是畅叙同学友情,抒发心中志向的。”
“你又不是我老公,你管不着。”高迎春回敬道。
正准备横穿马路,一辆车鸣着嗽叭急驰过来,快要撞到高迎春了,我赶紧拉了她一下,车擦着她的身体驶了过去。
“好险啊!”我不由得叫了一声。
“险什么,有你在,我安全得很。”高迎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地说。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高迎春问我。
“还记得我离开省城前,你给我唱的一首歌吗?歌名叫‘好大一棵树’。”我问。
“当然记得。”
“我要使出我所有的气力、所有的智慧、所有的资源,为我苦难的月光县百姓撑起一片绿荫,我要不辜负你的期望,使自己成为月光县百姓心中的一棵大树。”
“这才叫男儿气概。”高迎春赞叹道,随后又问:“如果这棵大树倒下去了呢?”
“重新找到一片沃土,继续生根、发芽、长大。”我豪情万丈地说。看来,男人喜欢在漂亮女人面前,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漂亮女人面前讨好卖乖,我也不能免俗。
“有骨气!”
“看见没有,你的这个老同学不错吧。”我又嘻皮笑脸了。
“又翘尾巴了,贱骨头。”
不知不觉中,省公安厅到了。
“糟了,账还没结。走,结账去。”我忽然想起包扎伤口的账还没结。
“你怎么才想起来啊,当领导当惯了,不会自己买单结账吧。”
“你怎么也笑话我,我这不是去结吗?”
“算了吧,你不结账,人家能让你出来?告诉你吧,梁刚已经跟你结了。”
“有梁刚和你这样的同学,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啊。”我深有感触地说。
我向高迎春告别,高迎春大大方方地抻出了手。
我把手放进裤子口袋,装着很优雅地耸了耸肩膀:“有些话不必说,有些手不必握。因为……。”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因为一切尽在不言中。”
高迎春有些嗔怒,她收回手,转身走了。
我静静地站着,有些惜别地目送着她。谁知她又转过身来,一脸灿烂地对我说:“成熟男人真可爱!”
“你说什么?你回来!”我叫了起来。
高迎春转过身,背过着我,步伐轻快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到了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长万勇的办公室,市委常委、市政法委副书记、市公安局局长姚年、月光县委常委、政法委副书记、公安局局长文胜天都在坐。
万厅长哈哈大笑说:“奇迹,奇迹,从昨晚到现在,也就十来个小时,事情全办妥了。省委、省政府领导听说是重奖月光县有功人员,看都没看就签了字。从昨晚到今天早晨起床,我还觉得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呢。真像做梦一样啊。”
文局长兴奋地向我扬了扬支票,我急忙说:“吉星高照,吉星高照。”
“那谁是吉星呢?”姚局长问我。
“那当然是万厅长大人、姚局长大人、文局长大人了。”我说,随后我迅速走到万厅长面前,高声说:“厅长大人,请受我一拜。我代表月光县全体公安干警、全体百姓感谢您。不如此,就无法表达我此时的心情。”说着,我两腿弯曲,正要下跪,万厅长赶紧扶住我:“使不得,使不得。”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对文局长说:“走,请厅长吃个便餐,好好喝几杯。”
万厅长说:“工作时间不许喝酒。”
我要姚局长劝,姚局长说:“您还是接受基层同志的一片心意吧。”
“我哪敢啊,吃一餐,又吃去了干警一年的工资。”
我说:“省市县三厅局长难得一聚,我也难得有向三厅局长学习、套近呼的机会。不喝酒就吃些粗茶淡饭、吹吹牛谈谈心吧。”
我又对万厅长说:“就委屈您一下,和我们这些基层同志打成一片,与民同乐吧。”
万厅长说:“不是我不吃这餐饭,而是你的事情太多,你抓紧时间赶路吧。要不然,到今天夜晚十二点还到不了月光县呢。”
“那我就谢谢厅长了,我们开表彰会的时候,请厅长一定参加,以鼓舞三军将士斗志。”
“好,好。我一定去,你们快上路吧。”
千恩万谢地从省公安厅出来,我笑着对姚局长说:“省里已经嘉奖了我们,市里怎么嘉奖我们啊?”
“什么?什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像啊,你又想打我的主意了。你抢我的功还没找你算,又想敲‘竹杠’,我告诉你,没门。”姚局长说。
我不紧不慢地说:“姚局长啊,省里奖了这么多,市里一毛不拔,我们怎么向全体参战干警、向全县百姓交待呢?说市里对我们有意见,认为我们参战错了,可市里明明表扬了我们大无畏的战斗精神啊。”
我说:“说市里没钱,要我们体谅市里的难处,克服眼前暂时的困难。可市里的财政状况比我们好得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我们有钱啊……。”
“那……那我们回去研究研究吧。”我这一军“将”得姚局长无言可驳,他只好答应研究。
“别研究了,您还是以市公安局的名义向市委、市政府打一个要求重奖有功单位和人员的报告吧,我跟您一起跑,不是我不尊重您,担心您办不下来。一起跑是因为这事就发生在月光县,月光县县委书记为此事负伤,且带着伤,吊着胳膊,有感染力,领导签字可能容易一些。我觉得做事要趁热打铁,讲效率。”我说。
“行,就依你。”姚局长说。
“姚局长,我可以向您承诺,市里的钱要到手后,我们月光县不要一分钱,全部留给您用。”
“那不行,你们月光县毕竟是参战主力军,立了头功,钱肯定是会给你们的。”姚局长说。
“是啊,是啊,姚局长说得对。”文局长说。
我打断了文局长的话:“文局长,我们该知足了。”
我又对姚局长说:“我对您的承诺不是无缘无故的。首先,我很感谢您亲自陪我们到省里来。说良心话,如果没有您,我们连厅长的面都见不到,哪能讨到什么‘赏钱’呢!这钱能要回,您的功劳是第一位的。”
我说:“我本想将省里拨给我们的钱中给您一部分,可月光县实在需要这笔钱。正犹豫不决时,猛然想到要市局可以向市委、市政府打报告要钱。您这么辛辛苦苦长途奔波,不能白忙啊。”
“那没事,那是我们应该做的,都是为了我们的公安队伍嘛。”姚局长说。
“我知道您的心情,可您亲自出马,满载而归,结果所有的钱都让月光县拿跑了。市里的领导怎么想?市公安局机关内部怎么想,还有市里参战的武警官兵、公安干警呢?是说您的大度还是说我们太贪呢?是说您的宽厚还是说我们太狡猾呢?”我说。
“所以,我无论如何要跟您一起跑市委、市政府,争取要到一笔钱,为您所用,我们不要一分钱。如果跑不下来,我会毫不犹豫地从省里给的‘赏钱’中划给您,您要多少就划多少,这钱本身应该是打到您的户头上,我们再找您要的。”我说。
姚局长有些感动地望着我。
我继续说:“这是第一层意思,这第二层意思是,我是说,别看市局的条件比我们县局的条件好得多,但市局家大业大,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再怎么说,公安局毕竟是花钱的部门而不是赚钱的部门。所以,市局也需要钱。我们除了替自己想,还要替您想。我们不能贪得无厌。要知足,知足者常乐啊。”
姚局长使劲握了握我的手:“回去后,那我就抓你的差了。”
“随叫随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