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且在厢房之内,但对石轩、墨景秋明澈如镜的心灵来说,这十来步的距离根本无碍于听到那观主所自言自语的内容,不由相视一笑,这末法之地,还有人追求外丹长生之道。
小男孩听见爆炸声响,忙不迭地返身冲了进去,没过片刻,就咳嗽抱怨着拉出了一位脸上、衣物都沾满了漆黑粉尘的高大男子:“观主爷爷,这么大的烟,你还站在里面做什么?”
那高大男子声音颇为苍老,有些失神地道:“或许仔细感受这烟有什么异常,就能找到总是失败的缘由。”一边说,一边就有继续走进厢房的意思,可却被那小男孩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湿润帕子盖在了脸上,一阵清凉感传来,让他清醒了不少,不由叹了口气,就着帕子,仔细将脸擦干净。
“观主爷爷,有一对过路夫妇想要借宿。”小男孩忙趁机将石轩、墨景秋之事告诉了观主。
擦干净脸之后,这观主看起来不如他声音那般苍老,四十来岁,模样周正,鬓角有些斑白,显得消耗过甚。
他抬头看向石轩、墨景秋,见他们不像穷凶极恶之辈,且风姿不错,平和淡然,加上距离京城不远,常有往来旅人、行商借宿,于是笑道:“若两位不嫌弃本观简陋,老道太吵,就尽管挑一间厢房吧。”
说着,他迈步相迎,可刚才从其炼丹房内不知滚出了什么事物,恰好就在他脚边,于是正正踩中,一个踉跄,就要跌倒,但这时,一双白皙稳健的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肩膀,使他免于与地面相撞。
“多谢。”观主感激地道,虽然若真的跌落,以自己还算强健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后果,可对方毕竟一片好心。
站稳仔细一看,他心中不由升起了淡淡的疑惑,那紫裙女子是在七八步外的大门边,而刚才自己迈步的瞬间,明明看见青袍男子是与她并立,怎么可能来得及扶住自己?就算以往见过的那些剑器、拳脚巅峰的好手,也顶多在自己跌倒的时候冲出三四步。
石轩笑道:“在下石轩,亦算是一道士,这是好友墨景秋。”
“老道自取道号无妄,至于前尘俗名,早就遗忘了。”无妄观主听闻石轩自承是道士,神色间颇有点欣喜,然后指了指那小男孩,“他叫江流,是山阴村的孩童,喜欢听老道讲些神怪志异之事,所以爱往本观跑,后来对炼丹之道、长生之术起了些兴趣,常帮老道打些下手,虽然还未正式入门,亦可算得老道半个弟子。”
说完之后,无妄观主颇为期待地道:“不知石道友对炼丹之道可有见解?能否帮老道参详一下刚才失败的缘由?”
“或许火源不对。”石轩不知他炼丹法如何,但有一点,却是其无法克服的问题,以五行之力为物质之基的世界里,涉及稍微复杂一点的物质变化,要么需要道法符篆加持,要么就得用各种真火、真水来炼,如星辰真火、天雷炫火等,而这类异物少之又少,在末法之地,更是近乎不存在。
无妄观主双眼一亮:“对,长生之丹岂能用凡火来炼!”
话刚说完,观外就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江流,你怎么又跑到疯老道这里来了。”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健壮农妇走了进来,指着躲到了无妄观主背后的小江流,“还不跟我回去。”
江流摇了摇头:“娘,天色尚早,让我再多待一会吧。”
“哼,这老道疯疯癫癫,一辈子未曾娶亲生子,不孝得很,你跟他待久了,要是学得他一门心思求什么狗屁长生,老娘还不得冤死。”江氏冷言讽刺道,若非在老道这里能免费学字读书,她早就让江流进学去了。
无妄观主不由反驳道:“世间万物,高山大河,长久存在,我等万物之灵,为何不能求长生之道,尔等农妇,见识浅薄,休要妄言。”
江氏冷笑一声:“无妄老道,那我问问你,你可曾见世上有人长生?真个长生的还不是那些神佛转世,哪有我等凡人能修道成仙的?”
“哼,那些招摇撞骗之辈,只能骗你们这等愚夫愚妇。”无妄老道不屑地道。
江氏继续发问:“那你求长生有什么收获?半点仙家手段也无,父母双亲老死家中,本是京城名医,家财万贯,如今却只能守着这破旧道观,炼成的丹药生生让上个弟子发狂至死,刚过四十,却宛如花甲,一身是病,老娘看你不是在求长生,是在求死!”
这农妇看起来倒是读过几天书,口舌不错,条理清楚,她说完也不管无妄老道,径直拉着江流就往观外而去,
江流不敢反抗,转头对着老道挤眉弄眼,表示等下会再次偷跑过来。
“你,你们不懂。”无妄老道有些凄凉失落,“在偏远、落后的南疆,有巫毒蛊咒之术。他们都能有灵异,我等修道求长生之辈,岂会没有手段,只是老道自己愚笨,难以入门罢了。”
比起承认挫折,绝望更加让人痛苦。
听到这话,石轩和墨景秋颇为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混元金斗只是先天道胎,没有灵智,力量分散又无法均匀,越是远离它的地方,受到的压制就越小,在极端偏远之处,出现少许类似法的事物很是正常,不过这方世界,再偏远也仅仅能达到这一步了,无法成为真正的术法。
无妄老道失落片刻,就收敛起情绪,将这些抛诸脑后,思考其刚才石轩的话来,“不用凡火,可到哪里去找仙家真火?不知那几位道友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一时之间,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石轩和墨景秋都是潇洒之辈,自顾自地生火做饭,到饭熟之后,才将无妄老道唤醒,与他共食。
“观主,不知往那个方向的百里开外,是何所在?”石轩指了指东南边。
无妄老道看了一下,木木地回答:“京城。”还在思考的他,完全没奇怪居然会有人到了附近还不知道是京城。
竟然是京城,石轩和墨景秋先是一愣,接着有点释然,放着先天道胎的地方,难免出现些灵异,自然会被人当做气运浓厚的所在,建都立京,只希望不要在什么皇宫地底,那样倒是要颇费些周折。
眼前有无妄老道这种万事不萦于心,不奇怪疑惑的人在,石轩、墨景秋自然是抓紧相问,渐渐确定了混元金斗的下落。
建都这里时,有人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一方金斗,花纹复杂玄奥,光芒黯淡却隽远,被当做天降灵物,祥瑞之兆,供奉在祖庙之中,而祖庙在皇宫一侧,守卫森严。
石轩和墨景秋都半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深埋地底,还得大费工夫去挖就好,毕竟时间越长,变数越大,诸多强弓硬弩无间歇、无空当地射来,两人就算心如明镜,映照方圆,也躲避不了,有祖庙作为屏障,火攻、破墙等手段,对方就施展不出来。
而偷偷潜入皇宫,并非难如登天之事。
确定了目标,石轩和墨景秋就各选一间厢房,开始调息休养,争取将状态尽快恢复。
…………
夜深人静,破旧道观之外,忽然潜来了好几位一身劲装的黑衣人,他们脸上蒙着厚厚一层面巾。
“就是这里?”有位黑衣人很是疑惑地问着首领,“国师叫我等抓的那位有道之士,怎么会在这么破旧的道观里?”就算不如国师成为皇上亲信,起居八座,至少道观也该香火鼎盛才对,难道这有道之士连装神弄鬼都不会?
首领点点头,肯定地道:“就是这里,国师言他是出世之辈,专心炼丹,偶然中尝过他的一粒丹药,觉得对自己心灵修为帮助甚大,所以打算将他‘请’回去,即使之前是凑巧,再难炼出,可炼些益寿延年的丹药哄哄皇上也好,皇上他年纪越大,越是沉迷长生丹道,越发疏远国师,与那帮玩弄丹火的道士亲近。”
在他们上方,有一只黑色乌鸦静静地盘旋看着,融于黑暗之中,它双眼没有灵智,但动作却异于一般乌鸦,像是被人用特殊手法驯服过。
“道观中的其他人呢?”另外一位黑衣人问道。
首领冷酷回答:“灭口,怪他们运气不好。”
确定了地方,这几位黑衣人开始身手矫健地翻越白墙,可他们刚落地,就觉寒光一闪,失去了知觉。
后面进来的两位看到前面无声无息间倒下,大愕之中,将一包剧毒之粉,铺天盖地抛出,这可是国师给的保命之物,笼罩范围之内,触肤即蚀,对面就算埋伏了几十上百人,亦一样下场。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得意,就感觉对方剑光一旋,劲风吹起,部分剧毒之粉倒卷回来,让他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腐蚀而亡。
心灵清澈,石轩、墨景秋脚步古怪,在残余剧毒之粉的笼罩中,生生找到薄弱地方,挥剑护身闪了出来。
“上门掳人,还凭多废话,扰人清梦。”石轩摇头笑道,和墨景秋一道直接抽身回房休息,不做处理,让无妄老道看到亦能多点警惕,而且这些黑衣人话语里透露的意思,让两人有点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