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自称自己肚里长了东西,可她看起来很淡定,肚里长了东西,正常人的正常思维是肚里长了瘤等等不好的东西。
她太镇定,医生惊讶地问:“你之前做过检查?不过你这个手术在我们这里做不起来。”
“我检查过。”云烟淡淡地说。
没人知道她此刻内心的荒芜。
她坚定地补道:“我的手术只能你们这里做。”
医生多看了云烟几秒,再次问:“之前的检查报告带过来了吗?”
“没有,你重新检查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做手术,不论何代价!”
云烟的话让医生目瞪口呆,担心面前的病人脑子有些不正常,医生试探地问:“这个手术需要你家属签字,请问你家属来了吗?”
云烟面无表情,“我没有家属,我一个人代表自己。”
“那朋友呢?”
“也没有,医生你别问了,我是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我可以为我自己的任何行为、决定负全责。”
云烟一句话讲到底,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顺速地开了单子,让云烟去检查。
云烟捏着病历走出医生办公室,盛左正焦急地徘徊在门口,要不是门上挂了“男士止步”的牌子,他早就冲进去了。
盛左看见云烟,忙迎上去问:“云烟,你哪里不舒服?”
问候间,盛左已经抽走了云烟手中的病历,以及数张需要检查的单子,一张张看下来,盛左也没明白云烟怎么了。
云烟愣愣地看着盛左,半天,才有气无力地说:“盛总,你怎么来了?”
他能不跟来?她那么魂不守舍地开车走了。盛左没回答云烟,还是追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检查?”
又是抽血又是B超,该不是?
盛左不敢相信地问:“你是?”怀孕了?
盛左没问出口。
云烟看着盛左,淡淡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来妇产科,不是怀孕就是得病。
而她,两个都不是。
听说不是,盛左依旧躬着眉头,“那是身体不舒服?”
“也不是。”
盛左听了云烟的答案,略略放心了一点,又问:“常规体检?”
云烟点点头,是体检,不过不是常规体检。
两个人边走边说的,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缴费窗口,盛左主动地交了费,随后看了眼医院的结构分布图,快速总结道:“先去做血常规、尿常规,然后做生化,等结果期间再去做彩超。”
云烟安静地听着,点头默认,旋即朝二楼走去。
一顿检查下来,云烟拿着报告再次出现在医生办公室。
医生拿着彩超看了半天,问:“你这不像什么肌瘤,这个我还需要与科主任探讨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云烟说着,伸出食指指着彩超正中间的一个黑影说:“剖腹产,取出它,就好了。”
医生被云烟的话惊出一头汗,做手术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没有停留,医生拨通了科主任的电话。
一分钟之后,科主任带着几名医生来了。盛左看着好几个医生一同进了云烟所去的办公室,心生不妙。
他也顾不上什么“男士止步”了,急忙推门而入。
科主任拿着报告,又多看了云烟几眼,她认识她,陆少的太太。不过俩人离婚的事,也是闹的沸沸扬扬。
科主任沉吟良久,温和道:“这位小姐,你这个情况我也了解了,我可以明确地说,这个手术做不了。”
“至少目前做不了。”
盛左一进门,就听见医生说做手术,当即问:“谁做手术?为什么做手术?”
科主任闻言,看向盛左,毕竟海城有名望的人屈指可数,她认识盛左,点头道:“盛总,是这样的,这位小姐可能上次剖腹产时,医生不小心遗留了一个小零件在她体内。”
科主任说的隐晦。
盛左闻声大骇,她当初离开时怀有身孕,他是知情的,这次她回来,是一个人,所以他很自然地以为那个孩子流产了,毕竟那么冷的天,她又跳进了江里。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她还剖腹产了,那孩子呢?
盛左迫切地想知道她过去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
盛左的目光停留在云烟头顶,旋即对医生说:“手术为什么做不了?还有,那个遗留在腹部的零件会引起什么后果?会氧化吗?会质变与身体融合吗?”
盛左焦急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云烟静静地听着,她知道,那个东西在她肚里那么久,肯定不会氧化也不会质变,不然怎么监视她?
科主任再次看向淡定的不像当事人的云烟,说:“手术做不了,是因为做一次手术相当于剖腹产一次。而且这位小姐的体质不是很好,我们也做了疤痕检验,证明这位小姐不能再做剖腹产手术。”
科主任说的晦涩,盛左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其实在子宫里。
但是,云烟知道。
她再次表明态度:“安排手术吧,我知道你们医生的顾虑,其实,我的身体我清楚,是因为我子宫内壁薄,没那么容易怀孕,所以你们怕我做了这次手术,万一哪天怀孕了,却保不住孩子,对吗?”
云烟说的云淡风轻,盛左震惊地看着云烟。
科主任也是吃惊不小,当初陆少叮嘱他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的,没想到她这个当事人已经清楚了。
云烟的一番话,说的盛左心里不是滋味,他从第一次在云家见到她,就一直把她当个小女孩,小女人。
没想到小女孩不是长成了小女人,而是大女人。
原来他不知道的事,那么多。
盛左喉咙干哑,连吞了几次唾沫,才问医生:“不做手术,她的身体会有危害吗?”
科主任保守道:“目前来说,没有。”
目前没有,那就是后期还是有风险的。盛左凝眉深思,旋即问:“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除非等这位小姐再次怀孕。”
盛左并不了解生产方面的知识,不过他还是虚心地问:“如果怀孕了,那和她肚里的小零件会有冲突吗?万一……”
盛左没说下去,万一零件长到孩子身上,或者长在了云烟身体里,不管哪一点,盛左都不愿意见到。
“会有那个可能,所以只能靠孕期定期检查了,万一发现了问题,可以及时中止妊娠。”
云烟自嘲地笑出声,不管怎么选择,都有问题。
科主任心事重重,这件事她一直记挂在心里。“这个问题确实比较复杂,选择现在做手术,以后怀孕了,胎儿等不到足月会崩开伤疤的可能性非常大。”
只要崩一次,以后自然是不能怀孕了。
“选择怀孕定期检查,等胎儿足月剖腹产的话,可以一并拿出遗留的小零件。当然,这个过程中,会发生小零件与胎儿或者身体融为一体的可能,所以一旦发生这个情况,必须中止妊娠进行剖腹产手术。”
科主任将两个选择面临的问题都说了出来,具体怎么选择,交给当事人。
盛左觉得,他刚进经商时,遇到那么多问题,都没有今天遇上的问题难解。
科主任适时说:“这样吧,让云小姐回去好好想想。”
盛左点头,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云烟被盛左强制带出了医院。
空旷的广场上,很少抽香烟的盛左一根接着一根,云烟看着他,想安慰他几句,却又找不到合适地话。
这两年,她深深地明白了一点,人的所有喜怒哀乐只能自己消受。
而盛左自然是为她担心,纵使她说别让他担心,也不会真的改变他的心意。
她的身体是个问题,还不好解决,云烟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盛总,你能查到陆沧溟怎么样了吗?”
盛左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据我所知,陆沧溟被控告犯了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罪。”
“重吗?”云烟明知故问。
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罪,往小了说罚钱,往大了说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boss做了这么多,不会单纯地想罚陆沧溟的款,必然是冲陆沧溟那个人去的。
盛左深吸一口烟,他不知道怎么告诉云烟,不过,看她那么难过,她必定还在乎她的那个前夫。
盛左保证说:“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保他的。”
云烟扭过头看着盛左,哑口无言。陆沧溟出了这种事,还能安然地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盛左明知道这个理,却还向她表明他会尽自己所能帮助陆沧溟。
不是盛左重情重义,而是这个对象是她。
云烟珉紧了唇瓣,千言万语如鲠在喉的难受。她何德何能?亏欠太多人。
陆勋辰的一条腿,盛左的无条件追随,陆沧溟的不离不弃。
她有罪!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答应过你爸爸要好好照顾你。”
盛左开了口。
云烟嗫嚅着唇瓣,翕动的鼻子颤动了半天,蓦然转过脸,掉下一行盛左没看见的眼泪。
盛左知道她蓄着泪的眼里是什么情感,感激感动,却始终不是爱情。他释然地扯起唇角,“好了,我们回去吧。陆沧溟的事,着急也没用,我来想办法。”
云烟明白,听从了盛左的安排。
警局,陆沧溟与陆勋辰分开审问的。
陆甄等陆老爷子下葬之后匆匆赶到警局,要求保释陆沧溟与陆勋辰。
“保释陆沧溟不可以,陆勋辰不用保释。”
这是警官的原话。
果然,陆勋辰很快就出来了。
陆甄忙迎上去:“勋辰,你哥他怎么样了?”
陆勋辰无所谓地耸耸肩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法律一直都是公平公正的,大哥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陆甄深究地看着陆勋辰,是,他说的没错,可是还有一个词叫“莫须有”。
谁这么大胆子,公然挑衅陆家,对付陆氏,对付陆沧溟?
“勋辰,你去查查谁在背后搞鬼!”
陆勋辰微微一笑,应道:“好,我会调查。”
陆甄有些恍惚,他的这个儿子对谁都温和,笑起来时更加暖人心,像极了他妈妈。
陆勋辰看着陆甄愣神地盯着自己,问:“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没有。”陆甄摇头,每次看着陆勋辰,就像看见他母亲还在,心里总是甜丝丝的。
“勋辰,我想看看你哥,你去安排一下,还有你母亲,她也想见沧溟。”
陆勋辰旋即敛去笑意,冷仄仄地看着陆甄,他和陆沧溟一起被带进警局的,结果他想看的只是陆沧溟。
为什么?同是一个父亲,得到的爱就那么不公平?
陆甄没得到陆勋辰的应答,问:“不行吗?不能看吗?”
“不是,当然能探视,大哥知道你来探视他,一定特别高兴。”
陆勋辰用了探视。
陆甄没多想陆勋辰话里的深意,厉色道:“让我知道谁在背后搞鬼,我一定得废了他。”
“废了他是要他的命?”陆勋辰低低地问着。
陆甄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我现在去安排。”
陆勋辰说完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陆勋辰过来告诉陆甄,现在可以去看陆沧溟了。不过陆夫人不在这里,在陆沧溟被拷走时,她心脏病犯了,现在在家卧床休息。
狭小的房间,陆沧溟合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开门声,他缓缓睁开眼。
瞥见是陆甄与陆勋辰,他再次闭上眼。
陆甄有些恼火,不过,怎么生气他也是他的儿子,哪有多少老子真与自己儿子置气的?
陆甄走过去,坐在陆沧溟对面,父子俩很少这么面对面,所以,陆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勋辰站在陆甄身后,打破安静说:“大哥,父亲来看你了,你和父亲说几句。”
陆甄期待地看着陆沧溟,陆沧溟见他进来还特意闭上眼,说明他并不想见他这个老子。
陆沧溟清冷地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陆甄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裂开唇角说:“你母亲很担心你。”
稳如泰山的男人微微动了下手指,旋即归于沉寂。
“母亲心脏病犯了。”陆勋辰开了口。
陆沧溟瞬间睁开眼,单单看着陆勋辰说:“我要与你单聊。”
“大哥,我当然也愿意与你聊,不过父亲很担心你,你确定放弃我好不容易安排的见面机会?”
陆甄看着陆沧溟,眼巴巴的很。年轻的时候没觉得孩子有多重要,如今年纪大了,愈发觉得亲情很重要,身边的人也要好好珍惜。
陆沧溟压根没看陆甄一眼,盯着陆勋辰说:“是!”
透心凉!
陆甄只觉得身上一凉,凉意钻心。
陆勋辰哂笑而过,随即温和地对陆甄说:“父亲,大哥不想你担心,那你先出去,我和大哥商量商量怎么解决现在的问题。”
陆甄无奈,只好说:“好,你们兄弟俩聊。”
陆勋辰扶着陆甄离开房间,安排他在休息室后又回了房间。
“你到底想怎样?”陆沧溟冷冷地问陆勋辰。
陆勋辰温和一笑,像春风暖人心。
“我没想怎样。”
陆沧溟愤怒地盯着他,“陆勋辰,我不管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总之,云烟不能动,陆家人不能散,陆氏集团要稳定发展。”
陆勋辰漫不经心地伏在桌面上,淡淡地笑问:“大哥这是在威胁我?”
陆沧溟狠戾地盯着陆勋辰,唇角一压:“是!”
陆勋辰直直地看着陆沧溟,两个人面色凝重,气势不分上下。
旋即,陆勋辰嗤笑出声:“大哥凭什么以为是我不放过陆家不放过陆氏?不过,云烟,我肯定不会放过,他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大哥已经这样了。还是多想想自己怎么办,我的女朋友就不劳大哥上心了!”
“陆勋辰!”陆沧溟气恨恨地站了起来,凶狠的眼像狼像虎,直射着陆勋辰,“我警告你,动了云烟,动了陆家,动了陆氏,只要那一天出现,我会让那一天成为你的忌日!”
陆沧溟目露凶光,他说的出做的到,区区一个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罪名能困住他?非也非也,他之所以不反抗地接受,只是希望陆勋辰悬崖勒马及时收手。
他想要的,他可以都让给他!
陆勋辰敛去杂色,木然的脸庞冷若冰霜,“这么说,大哥已经想好了退路?”
陆沧溟没应声。
这在陆勋辰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陆勋辰笑:“好,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大哥身在这里,如何翻天覆地扭转乾坤?”
陆沧溟攥紧了拳头,倏地,一把揪住陆勋辰的衣领,拳头已经挥了出去,最终停留在距离陆勋辰太阳穴一厘米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想要的,我都可以让给你!”
让给他?他陆勋辰想要的东西还得靠陆沧溟让?
陆勋辰愤怒地眯起眸子,冷意丛生。
陆沧溟语毕,愤怒地摔开陆勋辰,一旁的警务人员后知后觉地上前拉住陆沧溟。
陆勋辰慢悠悠地理着被陆沧溟抓皱的衣领,轻笑:“忘了告诉大哥了,云烟现在非常信任我。”
闻言,陆沧溟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怒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陆勋辰淡笑不语,与陆沧溟对视良久,随后弯下腰,抡起裤脚。
旋即,金属假肢架在椅子上。
陆勋辰拍着金属假肢说:“这都多谢大哥的成全。”
陆沧溟如电流过了全身,动弹不得地看着陆勋辰。
陆勋辰很满意陆沧溟的反应,笑道:“我只是利用大哥的成全说了一个动听的故事。”
“你卑鄙!”
陆勋辰扯起唇角,冷仄仄地说:“卑鄙?这个词,我喜欢!好了,今天的谈话我觉得非常愉快,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陆沧溟阴鸷的眸子噙着丝丝无奈,真的要走到他不愿意走的一步?
陆勋辰睨着陆沧溟,比起陆沧溟的愤怒,他要云淡风轻的多。
“大哥,好好享受现在这宁静的时光!好了,我该走了,约了我的女朋友吃西餐!”
“陆勋辰!你不准伤害她!”
陆勋辰听了,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陆沧溟愤怒地捶着桌面,怒吼:“我要见我的律师!立刻马上!”
陆勋辰从房间出来,陆甄忙跑过去问:“你和你大哥谈的怎么样?”
陆勋辰垂头丧气地看着陆甄,无可奈何地说:“我也没办法,大哥什么也不肯说,他甚至说是我害他的。”
陆甄诧异地看着陆勋辰,他这个儿子没什么野心,他一直知道。
“勋辰,你大哥对你和你母亲有成见,所以才那么误以为,你别和他计较,该救的还要救。”
陆勋辰点头,微微的伤感半遮半掩,让人见了心生怜悯。
陆甄慈爱地看着陆勋辰,疼惜地说:“勋辰,对不起,其实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才连累你妈妈,也害你……”
“过去的事我不想提。”陆勋辰冷冷地打断,“我们回去吧,大哥的事,我会尽力保。”
陆甄赞赏地说:“好,还是你懂事大气!”
陆勋辰送陆甄回了陆宅,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凑了五桌打麻将。
见陆勋辰回来,一个个伸着脖子问:“董事长回来啦,沧冥呢?”
陆勋辰一一回答,很是温和。
“大哥,我会想办法救回来。”
陆勋辰再次赢来一片赞赏。
云烟在广场晒了很久的太阳,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盛左安静地陪着她,最后为了安慰她,找人通融去局里看望陆沧溟。
陆勋辰与陆甄前脚从局里离开,云烟与盛左后脚赶到。
“我就陪你到这。”盛左停在门口,告诉云烟。
云烟点点头,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陆沧溟在一分钟前被通知,有人要见他,他想到了是云烟。
看见她进来,他满脸带笑,待她走近,柔声:“来了。”
“嗯。”云烟闷闷地回答。
陆沧溟宠溺地望着她,炙热的视线从云烟的头发到鞋子,确认她还好,心安不少,微笑:“坐。”
云烟默默地坐下,一双眼自始至终放在陆沧溟身上,自他出事后,他们见过几次面,似乎每次都在她情绪不稳时,他出现安慰她,而她都没好好看过他。
此刻,她就想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两个人隔着长长的桌子,相对凝望,几度凝噎的话只是停在了喉底缠绵悱恻,终无语,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