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升听了稍微一愣,回过神来后,不由得眉头一皱道:“这二弟也真是,那些东西乃是小道,四书五经才是王道,虽然已是举人,可他这种名声要是传出去了,怕是对将来的仕途不利啊!”
他夫人一听,看着坐在对面的宋家二房那边的宋应星夫人,下巴昂起,带着点得意和炫耀地说道:“老爷说得是,可二叔想不明白这个理,所以老爷已是七品县尊,而二叔的官位却一直没有着落!”
听到这话,宋应星夫人的脸色便不由得一黯,自己夫君自从在崇祯初年之后,就已经不再想着去考进士,反而一门心思对那些杂学感兴趣。家里的书房,都是有关各地匠人手艺的收集。唉……
她在黯然神伤,可宋应星的大儿子宋时归,此时也是秀才功名,听到父亲被大房的人当众数落,不由得很是气愤,当即反驳道:“当年我爹中举之时,可是江西省举人第三!至于为什么大伯能当官,我爹没有官做,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如今却在这说我爹,心安么?”
宋应星兄弟俩一起中举,宋应星是江西省排第三,而宋应升则是排第五。这给了他们兄弟俩很大的信心,因此之后多次前往京师参加会试,但都双双落榜。
千里迢迢去京师会试这种事情是很耗钱的,宋家虽然有些家财,但也经不起这么消耗。到了后来,在崇祯初年再次落榜之后,两兄弟绝望了,不再寄希望考中进士做官,那就只能去吏部那边报名,以举人的身份等待吏部选官。
可天下之间,大明朝经过两百五十多年的沉淀,进士都不知道有多少在等着选官,更何况他们兄弟俩是举人身份而已。因此,宋家经过商议之后,决定把剩下的钱财拿来给老大跑官。也因此,当年才气不及二弟的宋应升反而先获得了一个县令职位,而宋应星的官职,却一直没有着落。最后,大哥去当官,他就回乡侍奉老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反而让宋应星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杂学,进而更感兴趣,平时也就在忙这些了。毕竟当官要钱,宋家已经没有那么多钱给他跑官了。
此时,宋时归提及这事,就是提醒他伯母这个事情,如果不是他爹让出这个机会,说不定现在做官的就是他爹了,也好意思来踩他爹显优越。
他这话一说出口之后,宋应星夫人连忙训斥道:“归儿,不得无礼!”
不管如何,如今铁一般的事实就是,大房这边已经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官员,正七品官职。以后很可能老爷能否出仕,还需要大房这边的帮忙。
在原本的历史上,宋应星是要到次年,才得了个江西省袁州府分宜县教谕职位,教授生员。可以说,宋应星在官场的起步还是非常低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官途远不如他哥。当然了,后世的名声,自然就是反过来了。
被宋时归这么一说,宋应升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情并不光彩。毕竟才名不及弟弟,但他却仗着是宋家长子,才得了这个便宜。
他夫人一听,可不会为当年的事情心怀内疚,毕竟他夫君乃是长子,按理来说,就应该是先得家里全力支持的。见到老爷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她的脸色也立刻不好看了,当即为她夫君辩解道:“你看看你爹,就喜欢一些杂学。哪像我家老爷,一直研读孔孟之道。那钱要是花你爹身上,吏部天官要是听说了你爹的事情,估计那钱都是白花了的!就你一个小辈,长辈在说话,竟然也来插嘴,你秀才是白读的么?”
用辈分来压人,这让宋时归虽心有不甘,却又不好再回嘴,顿时,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当年的时候,商量拿钱跑官的时候,大房可是说得非常好听的,说大伯当官之后,会拉他爹一把。当年他的年纪也大了,自然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事。可如今倒好,竟然拿他爹喜欢杂学的事情来说事!话里话外,隐约还有推托之意!
宋应星夫人见此,心中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如今大房是官老爷,自家老爷还要靠着大房呢!因此,她便陪着笑脸回应道:“我家老爷已经出去访友,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大伯正好在家,等我家老爷回来了,还请大伯劝劝我家老爷,看什么地方有缺,关系好的,或者可以推荐一下可好?”
说出这话,也是对吏部那边的选官不抱希望了。毕竟没有那么多钱,一直等着也不好,宋应星也已经四十多了。
宋应升听了,眉头一皱道:“也不知道二弟何时回来,我是有皇命在身,必须限期赶赴上任的。”
“对啊,我家老爷如今可是官场中人,须得遵守朝廷规矩,身不由己了!”他夫人也立刻跟着说道,“可不像二叔,倒是逍遥自在,说出去就出去了。依我看啊,二叔也不用当什么官了。他不是挺喜欢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么?这名声在外,就算我家老爷有心推荐,怕也是白白浪费了人情!”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儿子也是秀才,要考举人,也要用到自家老爷的关系。因此,她就不想让她老爷为二叔的事情,把人情花掉了。
听到这话,宋时归忍不住了,瞅了对面一直没说话的长房长孙一眼,这种时候,还拿着四书五经在装,是不是就是为了提醒别人,他专学四书五经,不像二房这边更喜欢杂学?
这么想着,他就来气,便又开口反驳道:“杂学怎么了?多知道一些又不影响当官,说不定对于为政一方更有帮助!你们大房不想帮就直说,拿杂学来说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长房长孙就放下手中的书,面露讥讽道:“我娘难道说错了,杂学就是不入流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喜欢看你爹收集起来的那些东西!呵呵,有用么?当官,还是要靠这个!”
说着,他把手中的书放在桌面上,顺便还拍了几下。
而宋应升这边,听到宋时归说大房不想帮,这让他很是不喜,当即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我儿说得没错!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杂学就是不入流的东西。你爹沉迷于此,早已名声在外。就算我有心帮忙,也难有大为!毛头小子,你可知外人是如何评价你爹么?不务正业!懂不?就算我尽力,最多也只是一个杂官而已,正堂官,怕是别想了!”
听到这话,他夫人面露得意之色,跟了一句道:“杂学配杂官,倒也是般配!”
宋应星夫人听了,虽然心中不忿,可却没法反驳。在她看来,老爷也确实有点不务正业了!
“娘真是说得太对了,杂学配杂官,二叔最多是个杂官的命!”
听到同辈的长房长孙竟然跟着讽刺,宋时归忍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对面就想说话时,一直坐在主位不出声的宋家老母拍着桌子,带着不喜说话了:“好了好了,今天大喜的日子,看看你们,都吵起来了,能不能让老身清静一点,要吵出去吵!”
对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无非是那边肉多点。事情已经是这样,她也不想家里为这事吵下去。
老母亲说话,大堂就安静了下来。
宋家老母看看二房这边,而后转头看向宋应升说道:“长庚这边,你是当大哥的,就算没有以前的事情,你也要照顾一二,不要去找什么借口!”
这话说得宋应升脸色有点不好看,可老母亲说话了,他自然得遵从。
说完了大儿子,宋家老母才转头看向二房这边说道:“长庚呢,你们也要劝劝,不要把心思都花在杂学上面。我老婆子虽然不懂,可也知道,要想当官,是不能靠杂学的。”
“婆婆说得太对了,要想当官,想靠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就是本末倒置,也让我家老爷为难,这跑官的难度会很大啊!”宋应升夫人立刻抓住机会附和,来为他家老爷开脱。
宋家老母看了她一眼,有点不满,不过如今她也是官太太,不好落她面子,便没有说她,又转头看向二房儿媳这边,苦口婆心地说道:“长庚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去哪了,等他回来,你是当媳妇的,要劝劝他……”
这边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仆人的喊声:“二老爷回来了!”
一听这话,大堂内说话的人都是一愣。宋时归早已不想在大堂待了,觉得有点憋屈,便立刻转身就走,同时说道:“我去接我爹!”
不管怎么样,大房这边的态度,得事先告诉爹去!
不过,他还没得及出去,就见宋应星已经转过前院的院门,出现在视野中了。
人未到,声音已经先传过来了:“大哥,可是您回来了!”
声音中,带着欣喜。
宋应升夫人听到,心中便不由得有点不屑,表现得这么亲热,肯定是想要他哥帮他跑官了!
正在这时,忽然她就听到她儿子惊讶地声音响了起来。所谓知子莫若母,她明显听出儿子的说话是故意的,还那么大声:“二叔,你手里拿得是什么啊?”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大步而来的宋应星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本书,是翻看着卷在手里,很显然是一直在看得。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是什么书,但那书上有插图,很显然,不可能是四书五经。
宋应星手中会拿着的有插图的书,基本上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又是和杂学有关的书。
这还不止,紧跟宋应星身后的,是他的书童,那背上又和以往一样,背了好大一个包袱。从包袱形状上看,应该也是一些书。
这一看之下,宋应升顿时来气了,站起身来看着门外,语气明显有点不满,大声喝道:“二弟,你不在家侍奉母亲,又跑去做些不着调的事情了?”
宋应星的心情很不错,回到家的时候,刚好又遇到大哥回家,而且听外面的仆人报喜说大哥做的不错,还调去上等县了,自然这心情就更好了。
可他没想到,大哥迎头就是一顿训斥,让他实在有点意外。不过,他也没多大在意,当即扬了扬手中的书,重新露出欢喜之意道:“这次出去,算是撞了大运!大哥不知道,我就是因为闻名去找应天府徐木匠……”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应升就越加恼怒了,果然没有说错他。于是,他脸色一沉,加重语气问道:“果然是为了杂学,抛下母亲出去了!你不是答应大哥,在家侍奉母亲的么?你这样子,让大哥我如何能在外面安心做官,为我宋家光宗耀祖?”
“我家老爷已经是正七品正堂官,还得了文林郎的封号。”宋应升夫人跟着站了起来,就在他夫君身边,骄傲地说道,“二叔啊,不是大嫂说你,你大哥很不容易的,举人出身,兢兢业业最终才有了如今的成就。不管如何,为了宋家着想,你既然没有你大哥出息,那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给你大哥留下后顾之忧。你说是不是?”
宋应星微微张大了嘴,有点吃惊地看看大哥,而后又看看大嫂,一时有点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大哥大嫂一见面就强调这个,便开口回答道:“大哥大嫂不用担心,这不,他们都长大了,家里有他们在,母亲这边也没事的。我出去,母亲都是同意了的。”
“是啊,大嫂,夫君也只是出去一会而已!”宋应星夫人心中对于自己夫君也是无奈,此时此刻,也只有帮着自家夫君解释。
宋应升夫人一听,立刻反驳道:“只是出去一会?都有一个月了!”
而后她立刻转头看向宋应星道:“二叔,他们小一辈的,都是专心科举的年龄,婆婆这边,最好还是要有我们这辈人照顾着。你大哥的前途摆在这里,为了宋家,就只有留你在家了。你也不要怪我这么说,我这么说,都是为宋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