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正式圣旨还没降下,许锦言这几日心里一直有些郁郁难安,虽然她的信得过张正,可她也怕事情起其他变故。
那日在墨玉阁的赐婚,只是庆裕帝口头所说,虽说君无戏言,可是毕竟正式的圣旨没下,在这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
许锦言这几日便是在日日忧虑的等着那个转机。
但似乎转机并没有倒来,三月初九,是个顶顶好的日子,草长莺飞,北明京城气候温暖,一些桃花早早的盛开,这些桃花将京城包围,到处都浅粉色的海洋。
这一日,赐婚的圣旨终于是来了。
陛下身边的王公公亲临许府,昭示了北明皇帝对于这桩婚事关心,大街小巷的人无一不目露羡艳,看着这支从宫中出来,前往许府的宣旨队伍。
许朗自然是忙的脚不沾地,将王公公迎进了许府,许朗这几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不见之前愁眉苦脸的样子,当然许朗的喜事可就不只是许锦言这一桩事了。
王公公早就习惯了这些官位稍次的官员对他的奉迎,极圆滑的将许朗处理了过去,随后便对跪着的一众许府之人宣读了圣旨,王公公此行统共带了两卷圣旨,他先读了第一卷,是册封许锦言为郡主的圣旨。
随后才拿出了那卷赐婚圣旨,许锦言跪在地上,攥紧了手,额头已薄汗渗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安郡主许氏温婉贤淑,性资敏慧,大理寺卿张正文采一流,人品俱佳,实乃天作之合。两人皆至适婚之龄,因成佳人之美,成此美满良缘。特将宁安郡主赐婚大理寺卿,择日完婚。钦此。”
王公公波澜不惊的宣读完了圣旨,显然是早已知道了圣旨里的内容,他看着震惊至极的许家人,慢慢合上了圣旨。
“接旨吧,宁安郡主。”王公公瞧了一眼许锦言,他看着许锦言的表情,波澜不惊的脸色此时才有了几分松动。
这宁安郡主从来都是个冷静的,王公公见了不少次出状况的许锦言,无论是哪一次,宁安郡主一直都是冷静的过了分,哪怕是那几次危及性命的时候,宁安郡主的脸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王公公跟着庆裕帝身边了半辈子,见过不少的人,什么样的贵族没有周旋权衡,什么样的能臣没有打过交道。可没有一个人能冷静到像许锦言一样,连死亡临头都不惊惧,不慌张。
这个年轻的女孩,冷静而漠然,就像是死过一次的人一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她脸上那层冷漠的面具击碎。
但是这一次,王公公却在许锦言这个女子的脸上看到了震惊,惊疑,不可置信,甚至还夹杂着极难被人发现的惊喜。这种种复杂的感情皆在那张从前冷漠过头的脸上浮现。
王公公此时才知道,原来宁安郡主也是有除了冷漠以外的其他感情。
王公公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宁安郡主的手似乎被心里那份汹涌的情感刺激的有些颤抖,她慢慢的起身,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了过来,准备接过他手里的圣旨。
他看的出来她在极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她做不到,原先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此刻却连手都控制不住,只能颤抖着手从他的手里接过圣旨。这样一封赐婚圣旨,将宁安郡主看似坚不可摧的冷漠面具,彻底击碎。王公公看着许锦言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淡淡的笑了笑,宁安郡主可能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眼底里的惊喜,那惊喜很淡,难以被人发现,可是惊喜的的确确存在。
这全然褪去冷静之色的宁安郡主倒是王公公忽然回忆起了几日前,御书房里的一幕。
“不行,朕已经给宁安和老六赐了婚。张正,你这来的到底是哪一出?”庆裕帝面对这个有着北明第一才子之称的臣子,惊讶至极的说出了这一番话。
庆裕帝是个惜才的人,面对张正的才华,他从来不曾打压,还给了大把大把的机会,张正一一完成庆裕帝给的任务之后,庆裕帝也是大把大把的封赏,从来没有过迟疑。
庆裕帝珍惜北明这个千古难寻的英才,也一心想将张正继续培养,让张正走的更远。所以他不会拒绝张正的任何要求,但事实上,张正也从来没有向庆裕帝提任何为己的要求。
这一次,是张正第一次向庆裕帝为了自己而提出要求。但这第一次为己的要求却被庆裕帝毫不犹豫的否决。
王公公觉得,这真的不能怪庆裕帝,张大人这个要求,实在是无理取闹。
那风华惊世的大理寺卿张正张大人是怎么说的来着,那句恍若爆竹的话依然在王公公耳边回荡。
“臣愚钝,俗心难堪,本是蠢笨至极之人,只因慕宁安郡主才使臣略醒鸿蒙。昨日听闻陛下为宁安郡主赐婚,心痛欲死,哀至绝望,于是不顾礼义廉耻,不顾臣子本分,只想同陛下请一个恩赐。若是陛下愿意放臣一条活路,就请将宁安郡主赐予臣,若是陛下觉臣不知忠孝,大奸大恶,不愿将宁安郡主此生交付与臣,那就请赐臣一死。还请陛下给了臣这个恩典。”
那京城所有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一字一句的说出了这番大不敬之话,眼神真挚,没有丝毫的迟疑或犹豫。惊的上座的皇帝睁大了眼,惊的一旁侍立的太监张圆了口。
庆裕帝缓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张正的意思,理解之后,庆裕帝才震惊至极的道:“不行,朕已经给宁安和老六赐了婚。张正,你这来的到底是哪一出?”
面对臣子这般大不敬,皇帝居然没有暴怒,甚至有给臣子台阶下的意思,足可见这位臣子的恩宠之隆,但是臣子并未顺着庆裕帝的台阶下,直接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至极道:“那就请陛下赐臣一死。”
王公公乍舌,打量这庆裕帝的神色,庆裕帝明显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件事无论发生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庆裕帝说不定真就会赐他一死,这举动,明明白白的是在威胁君王。
可是这个大不敬至极的人偏偏是张正。庆裕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是在考虑应不应该发这个火,犹豫了很久,庆裕帝还是妥协了,他甚至有些劝解般的道:“张正,这宁安也不算是多优秀的姑娘,还整天老冷个脸,不如你就把她让给朕的儿子吧。朕一定为你挑一门更好的婚事。”
能让皇帝劝解的人,全北明恐怕就只有一个张正了。
但张正却并不领这个情,他依然目光坚定的直视前方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陛下无须为臣再赐一门婚事,赐臣一死既可。”
王公公清晰的看见庆裕帝噎了一下,庆裕帝一边想着如何劝说这个陷入情网的臣子,一边纳闷这许锦言到底有什么魔力,他最得意的两个臣子,一个王严崇,一个张正。
王严崇做了她的老师,张正为了她嚷嚷着要去死。
庆裕帝一时也想不明白许锦言的奥妙所在,只好想用别家优秀的女儿再诱惑一下张正,但是他话还没说,张正却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纸,呈给了他。
庆裕帝皱着眉接过,他本来猜测这是不是陈情表,要以死明志那种酸词。但他刚皱着眉读了两行,立马脸色就沉了下来。
庆裕帝飞快的将那张纸读完,那纸上书写的东西似乎份量极重,庆裕帝读完之后,手一直在颤抖,连薄薄的一张纸都拿捏不住。
“这东西……是你从哪儿来的?”庆裕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那纸张上写的东西太过可怕,庆裕帝连看都没有勇气再看。
张正垂下头,“上个月郭大人的幼子郭朝和郭大人为着纳妾之事闹了起来,郭朝酒醉便偷了这封书信出来在酒馆里放肆宣扬,恰被臣偶遇,臣知道事关紧急,就将此信截了下来,听了郭朝诉说此事的人也都被臣妥善处理了。所以陛下大可放心,此事绝不会再流传出去。”那张纸上是一首情诗,不同于许茗玉那张手帕上的淫词艳曲,这首情诗,清新写意甚至不失风雅,就算被大街上的人看到,以北明开放的民风来看,这首情诗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情诗没什么要紧,但的确可怕。因为这首清新风雅的情诗真正的可怕之处在于,这是当朝太后写给副相郭天峰的。
而郭天峰是谁,郭天峰是当朝三司使暨左仆射,丽妃的父亲,六皇子赵诚的外祖。
这两个人有私情,这对庆裕帝得是多么大的冲击。
庆裕帝自然认得出自己母后的笔迹,而情诗上也注明了副相的小字。庆裕帝只需一读,便能读出这诗出自于谁的笔下,又是谁写给谁的情真意切。庆裕帝将这张纸捏了紧,几次想发力想毁掉,但是最后还是没毁,他压抑着极度的怒气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将此事告诉朕?”“此事臣一直在犹豫,这是皇家私事,若是由臣这里告知陛下,难免有挑拨太后与陛下关系之嫌。所以臣将此事压了下来,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