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郁成疾,不算太严重,先安排住院吧。”大夫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大着肚子的宋恩礼身上。
刚才瞧这姑娘就觉得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个军嫂,去年抗洪期间还陪着她对象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
大夫决定单独把王秀英的情况跟她说说,也省得其他人听不明白吓个半死,让护士将外头的人都领去病房后,他叫住宋恩礼。
被医生单独留下,这种情况基本就算比较严重的了,好在有空间在,宋恩礼倒不是十分惊慌,“您坦白跟我说吧,我这儿有心理准备。”
“那行,那我就不瞒着你了。”医生关上门,把王秀英的病历单子递给她,“你娘的身子骨本身没啥大问题,主要是急火攻心郁结五内,这种情况说不严重它也不严重,可要说严重它确实也挺严重,主要还得她自己想得开,不然的话我就是给她把药用尽也是白搭,你们下回还得来找我,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想要彻底让她好起来必须从根源去入手。”
“我也想从根源入手。”听闻只是这样,宋恩礼放心不少,黯然收起病历单子,“可根源已经没了,如果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娃今天躺里面的怕就是我了,您尽力吧,都是命,改不了。”
力求逼真,她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避讳萧和平的死,甚至说起时时常会抹几滴眼泪应应景儿。
医生猛地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后也是连连摇摇头。
好好儿的人,咋说没就没了呢。
出了诊疗室,宋恩礼抹抹眼泪打听到病房,周娟她们已经张罗着把铺盖病床啥的租好,只是因为没有关系,护士给安排的是普通大病房,里头两排共二三十张病床紧挨着都快赶上大通铺了。
人一多,空气也不十分流通,混合着各种汗味脚臭味和食物的味道,进去就让人有种几欲呕吐的感觉。
宋恩礼下意识屏住呼吸,囔着鼻小声问护士,“你好同志,我想请问下你们这儿还有别的病房吗?最好是单独的那种,我娘这身体需要静养。”
“哪儿来那么多的独立病房,通医院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得给领导留着知道不?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想住好的,领导来了住哪儿?”
小护士眉竖眼的挺不好说话,宋恩礼没心情跟她叽叽歪歪,撂下她直接走了。
拐到角落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大西瓜到医院食堂找胖厨子,人一直记着宋恩礼早时候给的俩水蜜桃的情,二话不说就帮她办妥了。
要不说这年头,当厨子的最吃香,医院里上上下下都得卖他几分薄面。
周娟稀罕打量着整洁干净的小病房,玻璃窗、铁架床、小矮柜、还有条桌椅……宋恩礼眼里陈旧的摆设到她那儿全成了稀罕,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屋,其实就刚才楼下那个她都觉得已经是了不得了,要知道农村那可都是土坯墙,条件好的窗户上糊个报纸,条件不好的起房子的时候连窗户都不开。
“红旗啊,咱娘真住这儿吗?这得花多少钱呐!”她小心翼翼用手去摸刷了白漆的墙,就跟稍微用力点那墙皮就能掉下来似的。
“没多少钱。”宋恩礼把窗户开得稍微大了点,“大嫂你回头让大哥送你回一趟家,把娘的铺盖捎来,医院里的太多人盖过不干净。”
“唉,那我这就回去。”周娟更心疼医院里铺盖那一天一毛的租金,家里明明有铺盖还掏这冤枉钱干啥!
她催着萧建国出去,萧建军不放心他娘,非要在病房里守着,最后还是小孙把人送回去的。
“红旗啊,大夫刚跟你说啥了?你可不许瞒着老舅,不然老舅这心里老不踏实。”王宝生早就注意到医生偷偷把宋恩礼叫进去说话,见这会儿病房里的人注意力全在王秀英身上,悄摸把她喊出门。
宋恩礼跟医生的想法一样,不愿意他们白白担心,扯谎道:“医生说娘这病就得花钱,拿钱烧着才能养好,怕咱家条件不好让咱有个心理准备,我让他放心来着,不管多少钱咱都出得起,回头还得想法子弄根年头长些的老山参给娘补补,这样才能好得快。”
“咱公社靠山,没闹饥荒的时候山上倒是出过老山参,肯定有人手上攥着有,这玩意儿我来想办法。”
王宝生跟王秀英姐弟俩向来感情好,他想给亲姐出力,宋恩礼自然不会拦着他,否则他怕是反而要自责。
独立病房空间小,犄角旮旯加起来才几个平方,萧家两家人全挤进去连转个身都费劲,非常不利于病人修养,再者宋恩礼也想找机会把萧和平掳来看看他娘,便跟王宝生商量着让他先把人领回去,该继续准备婚礼的准备婚礼,该下地干活的下地干活,只留周娟和丁俊兰跟她轮流照顾就成,要是得了空,他们可以再搭马车上县城来探望。
王宝生死活不同意,“你娘都躺那儿了,我哪有心思给胜男准备婚礼,这事儿我看还是先缓缓,等你娘好了再说。”
要不是宋恩礼极力反对,这婚礼他早就想往后再拖拖,自己最得意的外甥死了,他心里不比王秀英舒坦到哪儿去,这段时间基本也是宿宿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全是萧和平的影子。
“老舅,这门婚事原就是萧和平在的时候牵的红线,要是一直拖着,您觉得萧和平他能走得安心吗?”宋恩礼声音不大,说话总慢斯条理的,语气中却有着跟萧和平如出一辙的固执。
相亲相爱的两口子在一块儿呆的时间久了,眉目间都变得有些神似,特别是宋恩礼沉默时候,脸上的淡漠真真有了萧和平的影儿。
王宝生看着她,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死于非命的小外甥,唉声叹气的往墙角一蹲,叼着大烟杆子又开始吧嗒吧嗒的嘬。
为家国奉献了小半辈子,到了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见上一面,有啥意思,还有啥意思呢,从前他觉得当兵光荣,现在想想还不如跟他在乡下种地,要那么出息干啥,有命活着才是最重要。
一个也不肯走,全跟病房里堵着,宋恩礼没辙了,只能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家爷爷。
做思想工作,宋爷爷那是一把好手,也不知他凑到萧铁柱耳边说了啥,原本郁郁寡欢的萧铁柱站起来就招呼病房里的人全都出去,就剩下宋恩礼和丁俊兰。
没一会儿,宋爷爷又推门进来,小声提醒宋恩礼,“红旗啊,你可一定得给你婆婆治好,要是三天后你不能把人安然无恙弄回家,咱爷俩再想见面就只能靠托梦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您又胡说八道啥呢。”
“我可没胡说八道,牛我都给你吹出去了,咱家祖上出了好几个名医,如果这点小毛病都治不好,你爷爷我就得从上游河往下跳了。”
宋爷爷式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相信的人的还真没有,况且萧铁柱就是不相信他也不会不相信他们家小儿媳。
在他心目中,有着大神通大能耐的小儿媳早已被妖魔化,而且小儿媳会给人治病,这事他们全家都知道,去年刚到萧家的时候她还曾在路边救了啥领导的娘整了一堆好东西回家,绝对假不了。
“三嫂。”宋恩礼从兜里几张票证和几块钱,一起递过去给丁俊兰,“看娘这情况咱得在医院里呆上好一阵子了,我大着肚子不方便,麻烦你跟我爷爷上副食品商店买些供应回来,有啥买啥就成,回头我让食堂的帮忙加工下,吃得好娘才能好得快。”
“唉,我这就去。”丁俊兰倒是来过医院,也去过医院食堂,大约就是汤面馍馍啥的,知道宋恩礼吃惯了好东西,倒是没往深里想。
两人刚把门带上离开,宋恩礼立马把病房门反锁,进入空间去到白针山找萧和平。
理解归理解,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憋了点火气,连招呼都没跟他打,趁他一个人落单的时候直接把人往空间里一塞带回了病房。
“你自己看看,娘为了你都成啥样了,你要是真还惦记着娘的好,好歹等她醒来再走。”她已经打算好了,就算萧和平不愿意她也会告诉王秀英萧和平没死的事实。
说她自私也好妇人之仁也罢,她就是做不到看着一个视儿如命的母亲因为一个本该与她无关的谎言把命送掉。
而且她相信,以王秀英对萧和平的紧张程度她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或许在王秀英心目中,萧和平的命远比她自己更重要。
起码有那么十来秒的样子,在她说话这句话后,病房里起码有那么十来秒的沉默。
明明没有风,两人的耳边却皆是冽冽作响。
萧和平抿唇站在病床旁,看着床上那形如枯槁的妇女,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过大的力逼得手背上的骨节分明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