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恩礼的关系总是让他矛盾,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们更合适的一对儿,志同道合,还有着横跨几十年的情缘,他懂她惜她,她敬重他依赖他;可有时候他又会觉得他们的关系就像一只清宫名瓷,珍贵坚硬但是易碎,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但是他不愿意深想,所以他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接触变成了现在小心翼翼的维护。
“首长好!”病房外,看守的声音响如洪钟。
宋恩礼面色一沉,哭得更厉害。
“我出去看看。”严朝宗几次欲言又止,再次拍拍她肩头,背着一只手开门出去。
严首长进,严朝宗出,两人正好堵着门口,到底严首长还是得让着严朝宗,妥协退出。
“朝宗啊,有贵客来怎么也不介绍大伯认识?”戎马半生,严首长身上的气势与严朝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霸气,魁梧的身材不输任何年轻人,目光如炬,白发红颜,并不见半分已过六旬的老态,不过在跟严朝宗说话时,语气里却带着他这个身份不该有的小心翼翼。
严朝宗带上门,冷淡得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吝啬给他,“一个晚辈而已,也值得你这么上心?”
“正因为是晚辈,大老远来一趟首都咱们才更应该帮衬着点,我已经让人把你隔壁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了,等会儿就把人领回家去住吧,你也回去住上一段时间,都已经回首都了不能总住在外面,大伯年纪大了,就盼着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
“我自己会安排,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小姑娘胆儿小,别吓着她。”
“你应该知道里面躺着的人如果不出国接受治疗,情况会很危险。”严首长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些许暗示。
严朝宗只是把他深看,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
趁人之危,实在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却也是这个人身上最大的缺点。
“走了?”宋恩礼抹抹泪,让小孙给刚进来的严朝宗倒了杯水,示意他先出去。
“嗯。”严朝宗没瞒她,“以国内现在的医疗水平根本救不了他,除非出国,或者……”他警惕的往门口看了眼,没继续说下去。
他不会跟她谈条件,但会让她自己决定。
宋恩礼心里清楚,要么出国要么把人送去几十年后,不然这人只有死路一条。
到底是心软,谋害人命这种事她做不出来,更何况这人牺牲自己完全是为了萧和平,她只希望这几个月内这人别醒过来,只要萧和平他们任务成功,他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现在的形势能出国吗?后者不太现实。”基本上出去,在红色革命结束前是甭想回来了,所以她不可能一块儿同去,这么一来就会多一项不稳定因素,一旦那人醒过来说了啥不该说的……
严朝宗语气肯定,“我来安排。”
“你让我想想。”宋恩礼觉得自己应该先去找萧和平商量商量,而不是擅自做主。
“红旗姐!躲开!你们干啥拦着我,信不信我让我爷爷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一听这熟悉的腔调,宋恩礼差点忘了自己眼下的情况笑出声,不用她过去开门,外面的小丫头已经蛮横冲进来,直接往她怀里扑,“红旗姐,咱俩总算又见面了!”
严朝宗眼疾手快将她拉开,陈小宁扑了个空,往前连冲好几步才总算收住腿,老大不高兴的回头,“严叔叔您干嘛呢!差点没给我摔个狗啃泥。”
红旗姐,严叔叔?
严朝宗眉心几不可察的拧了拧,习惯性露了点笑,“她大着肚子你这一扑上去还能有的好?”
陈小宁这才注意到宋恩礼的肚子,又见她眼眶通红,顿时想起自己在爷爷书房门口偷听到的话,仗义的拍拍胸脯,“红旗姐,萧和平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别伤心,回头我就去求我爷爷让他帮你,我爷爷是我们家最有主意的人,一定会有法子救萧和平的,等会儿我再去找找伍先生,萧和平救过他的命呢,这事他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又偷听你爷爷他们说话了。”严朝宗给宋恩礼端了把椅子,却让陈小宁自己上那边去坐,“不过你来得正好,你红旗姐暂时得在首都住上几天,附近我倒是有个院儿,可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要不你去陪她住几天?”
这种事只要严朝宗开口,陈小宁没有不答应的,“我最喜欢跟红旗姐呆一块儿了,严叔叔你等会儿回去帮我给我爷爷打声招呼呗。”
“成。”
“大叔……”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搬动,具体得等医生通知,这事急不来。”有外人在,事情不宜多说,严朝宗说完这句,便没再提过。
宋恩礼坐了一夜火车赶过来,严朝宗猜她就没吃早饭,特地让人去外面饭店里给她买了点牛奶鸡蛋糕,宋恩礼倒是真饿了可她食欲不大,又是个习惯少量多餐的,小一半都没吃完就搁下了,陈小宁只当她是担心萧和平愁的,难得乖顺的在一旁小声劝她。
早饭后,小孙主动提议让宋恩礼先去招待所休息,由他留在这儿继续陪床。
小孙年纪虽然不大,也没啥主见,但在被宋恩礼吼过一通后也深知这个时候他必须坚强,发生这种事宋恩礼已经没了主心骨,如果他再添乱实在太不懂事。
而且宋恩礼肚子里的娃是眼下他们家政委的独苗苗,他一定得帮他看顾好!
“我不去。”宋恩礼固执的坐在病床边不肯挪动。
严朝宗没法子,只得让人另外弄了张病床进来搁墙角,好说歹说之下,宋恩礼这才肯躺上去休息,闭眼前还一直抓着陈小宁的手叮嘱她如果“萧和平”有事一定得把她叫醒。
那一瞬,严朝宗真恨不得自己就是陈小宁。
这种被她抓着手的感觉,他实在太过于渴望。
宋恩礼闭上眼,赶紧前往白针山。
严朝宗他们都在病房里,她没法玩消失,只能把所有情况写在纸条上,打算啥时候凑到萧和平一个人了就把纸条丢给他。
可萧和平一直挽着裤管跟一帮子战士在地里耕种,中途连休息都没有过。
宋恩礼坐在树荫底下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最后竟真的等睡过去了。
她实在太困,从昨晚到现在几乎就没合过眼,一觉睡醒,外面天都暗了。
“萧和平!”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病房里,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红旗姐你醒了。”
宋恩礼这才注意到斜对面的躺椅上还有一个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这是什么地方?”
“严叔叔家啊。”陈小宁好笑的躺椅上跳起来,“红旗姐居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跟严叔叔很熟呢,居然连他家都不知道,以前他结婚的时候我来过这里。”
跟严朝宗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他的婚姻,似乎连他本人都这件事都是讳莫如深。
宋恩礼不免来了点兴趣,“严大叔结过婚?那他媳妇呢?”
陈小宁不屑的“呔”了一声,“啥媳妇,早就扔下严大叔跑外国去跟外国人结婚去了,我们大院里都知道这事,严叔叔怪可怜的呢,后来就一直单着。”
“他前妻也是你们大院的?”
“不是。”陈小宁摇头,“是严首长给找的,我只见过几次,不过长得很漂亮,那个时候她穿的衣裳在我们大院里是最时髦的,听说她念过好多书还会说好几门外国话,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啥,我下楼去给你拿吃的,严叔叔出去办事去了,他给你做了好吃的,我去给你热热。”
“好。”
陈小宁这儿刚下楼,宋恩礼立马把房间门反锁又去了趟白针山。
担心火光冲天会引起别人注意,战士们晚上不生火,中午那顿做双倍分量,晚饭就吃凉的,不过这年头不讲究,大部分人家为了省柴火的都是这么干的,比起吃不上饭的人,顿顿能有肉还掺着细粮已经是件幸福的事。
熏肉干,凉拌野菜,贴饼子,每人都能分到满满一饭盒。
宋恩礼悄摸进山洞的时候萧和平正在吃饭,一只手拿着贴饼子,正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在看一份文书。
脚步声刚进来,他已经警惕抬头,见到来人,当下把贴饼子装回饭盒将饭盒盖上,然后才拍拍手没事人一样起身,“红旗。”
“别藏了,藏啥啊,我又不是没看到。”宋恩礼把上午写好的纸条丢他眼跟前,随手翻开饭盒盖子,自己端了起来,拿着他的筷子,“我还没吃饭呢,分我吃点儿。”
“你咋能吃这个,这玩意儿是凉的。”萧和平夺回饭盒,“想吃啥我让人去重新给你做点儿。”他特地强调,“我们这现在有战士专门负责做饭。”
“你能吃我为啥不能吃?”宋恩礼抢回去,夹了筷野菜往嘴里送,突然接连“呸呸”两声,从兜里掏了张纸巾直抹嘴,“你们这炊事兵啥手艺啊?全是泥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