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汤一分钱一份,的确便宜,可惜医院食堂里没有,这里唯一不要票的就是五分钱一份的蛋花汤。
一分跟五分,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女人好像做错事一样红了脸,抱着饭盒退出队伍,但仍旧舍不得走,只在一旁看着,一件蓝色老土布衣裳,除了后背板,哪儿哪儿都是补丁。
她一走,就轮到宋礼。
宋恩礼走到窗口前,把搪瓷茶缸和饭盒递给胖厨子,“麻烦同志给做个肉丝面,加荷包蛋,要多碗汤,再来俩肉包子。”
多碗汤其实就是多勺水,胖厨子很痛快答应,“肉丝面一毛五、荷包蛋八分、俩肉包一毛二、蛋花汤五分,一共四毛钱。”
虽然宋恩礼穿得也不咋地,身上还有脏兮兮的泥渍,不过她刚才来买过十个肉包十根油条,胖厨子对她印象深刻,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生硬。
宋恩礼从口袋里数了四毛钱和六两粮票递过去,转身问那女人,“大姐,把你的饭盒借我使下成不?我这面的汤有点多,怕是装不下。”
女人想了想,把饭盒递给她,“给。”
“唉。”
几分钟后,香气扑鼻的肉丝面出锅,装了满满一搪瓷茶缸,最上面盖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又撒了点葱花,看上去很是诱人。
胖厨子给她把肉包放到饭盒里,宋恩礼又把借来的空饭盒递过去打了一饭盒面汤。
虽然只是面汤,但里面多融了点细粮的精华,看上去又白又浓,散发着一股面食特有的香气,比一分钱里面只有两片菜叶子的清汤不知道好多少。
“给,大姐,这是你借我饭盒的报酬。”宋恩礼把那饭盒盖上盖,递给那女人。
等那女人迟钝的反应过来,她早已经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在宋恩礼去打饭的一刻钟里,萧和平可以说是历经忐忑。
他怕宋恩礼倔脾气一上来直接摔饭盒走人,又怕自己下去找她把她气走,又担心她身上的伤,他一身强力壮的男人掉洪水里都伤成这样,更别提他媳妇这娇滴滴的姑娘。
他懊恼得不行,起初看到宋恩礼一身泥渍他没多想,因为江源头的雨里都带着泥,可现在他知道这些泥是因为她跟着他跳到水里才粘上的,他就坐不住了。
宋恩礼端着茶缸和饭盒回来,看萧和平这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就觉得逗,“干啥,床上有东西扎你?”
“你身上的伤咋样了?有叫医生看过吗?”萧和平握住她的手。
“死不了。”
“让我看看。”
“臭流氓,吃饭。”宋恩礼捋下他的手,把饭盒放小桌上,又把搪瓷杯和筷子递过去给他,“我出去买点牙刷毛巾啥的,你老老实实呆这儿等我回来。”
萧和平不踏实,端着茶缸完全没有胃口。
他媳妇这性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刚才说不跟他结婚,连存折都掏出来了,又说开玩笑,又说不管他了,他摸不透。
“愣着干啥,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宋恩礼凶他。
萧和平居然还一本正经点头。
她被他气笑,拉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下,“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不过她并没有给他喂饭,伤到腿又不是伤到手,她才不干,惯坏了咋办。
只要宋恩礼在,萧和平就踏实,他看了下伙食,有蛋有肉有面,知道他媳妇起码还是心疼他,胃口也总算开了些。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吃得飞快,因为他想早点跟他媳妇说话。
宋恩礼以为他饿坏了,从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他,“够吃不?要不我下去再给你打点。”
萧和平摇头。
一碗面俩包子,对一个男人来说,算不上太饱,但也足够了。
吃下热腾腾的汤面,他觉得人都精神许多。
“你身上的伤真的没事吗?”吃完后,萧和平揩揩嘴,不放心的问。
宋恩礼起身收拾碗筷,“我能有啥伤,伤不都在你身上吗?你忘了,你怕伤到我,就一直抱着我,所以后来才会脑袋撞到大石头上。”
这个时代的人吃饭有个特点,碗里必定吃得干干净净,连点汤渣都不剩,没有洗洁精她就懒得洗,用院长特地放这儿的一只竹编热水瓶里的热水随便冲了下,暂时放长桌上。
萧和平听晕乎了。
这咋又成他救了她……
宋恩礼没打算跟他解释,就当他撞坏脑子失忆好了。
收拾好病房,给他倒了杯热水,“反正你以后给我离这个姓高的远一点,免得雷劈他的时候又连累你。”
“知道了。”
“好了,现在我真的得出去一趟,咱家的自行车还放在小英那儿得去拿回来,还得去副食品商店看看有没有筒骨的给你买点,下午如果雨小的话我就回趟家,家里还不知道你这事儿呢,得让娘过来收拾你。”
萧和平无所谓被收拾,反正对于他来说只要媳妇在身边就是天下太平,只是一个劲叮嘱她,“看到啥喜欢的就给自己买,别舍不得花钱。”
“知道了。”
宋恩礼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病房里,怕他万一要喝个水上个厕所啥的不方便,就去值班室找那名专门负责照顾他的护士,叮嘱再三,顺便问了下能不能给弄张床过来,另外出钱租也成。
虽然这已经算是县医院最好的病房,但条件上还是未免差强人意,没有提供任何给陪床人的住宿设施,病房里唯一能歇脚的就是一张床一把椅子,她总不能躺桌上。
中年护士挺为难的摇头,“还真没有,外面发大水,所以这段时间医院里病人特别多,床位全都满了,单独病房随时要为领导准备着不让动,要不这样吧,你待会儿花上一毛钱租个铺盖,大部分病人都是自己带铺盖过来,医院里铺盖倒是还有。”
“这样啊,那行吧,麻烦你了。”还是算了吧,病人睡过的铺盖她不想睡,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宋恩礼下楼看看雨,最后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牙刷毛巾啥的家里都有,没必要再花钱买一份,而且不回家铺盖她没地儿弄,她手上有多少棉花票和工业券萧和平一清二楚。
她打定主意,冒着雨跑出医院,外面的积水顿时湿透了她的裤子,起码漫到小腿上,趁着路上没啥人注意她,赶紧拿出自行车和雨披,骑上往青山大队走。
而此时,盛利“押解”高国庆去省城的车也才刚刚驶进部队医院。
何玉珍那儿一早就知道高国庆和萧和平受伤的事,正在等着盛利的电话,所以在盛利从部队医院把电话打到“家属委员会”办公室后,她立马去军官宿舍楼通知郑艳丽。
这几天郑艳丽他们娘儿几个的日子可是着实不好过。
高国庆之前为了送礼把钱票全换成了烟酒,家里唯一剩下的那把粮又让那俩小的给糟蹋了,她不愿意低声下气去借粮,只能每天到部队后山去挖野菜充饥,就连高英雄不够的五角钱医药费都还是何玉珍给垫付的,一直没给。
本来还打算着熬到下个月发补贴就能把这坎儿给渡过去,谁成想一下子来了个晴天霹雳。
家里的顶梁柱受伤了!
在听到何玉珍说了这个消息后,郑艳丽那具因为长期饥饿而虚弱无比的浮肿身躯顿时靠在门板上就不会动了,俩手一松,怀里最小的闺女咣当一声掉地上,“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
她哀嚎着,已经完全记不得地上还有个嚎啕大哭的小闺女。
几个军嫂虽然平时对她颇有意见,但这个时候大抵还是团结,都纷纷安慰她。
陈大梅好心帮她把孩子抱起来,“郑艳丽同志啊,你放心,高国庆同志现在已经在医院进行治疗,会没事的,你也别太难过,干革命工作的嘛,这是光荣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