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一个已经塞满物品的塑料袋,明明已经快要涨破了,可那段记忆还在不停的往里钻,头都快要炸开了。
她抱着头蜷起身体,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幻象和真实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她几乎要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是傅宁的零,还是李格非的漫漫。
或者,其实她谁都不是?
傅宁屏住呼吸看着她,女孩猛地睁开眼,只一眼,傅宁心就又凉了。
她的眼中含着泪光,有种感同身受的凄惶,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怨责,但是,傅宁闭了一下眼,她的表现明明就是看了一场以悲剧结尾的爱情电影,为作品中的主角伤心愤怒,而不是她自己。
但他还是不死心,试探地喊了一句:“零?”
“我不是!”漫漫揉着快要炸开的头鼓起勇气瞪了傅宁一眼,“你总想把她找回来,但是有没有想过,其实零根本就不想回来。”
傅宁脸色微微一变,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想回来?
一直到最后她不是都想要留在自己身边吗?怎么可能不想回来?
她是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是自己心血的结晶,她凭什么不想回来?
但是对上漫漫熟悉又陌生的神情,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面前的人不是自己的零,而是忘记了一切,心中只有李格非的漫漫。
路漫漫忍不住在心中讥笑,傅宁当初说得好听,但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把零当成一个真正的、和他平等的人来看待,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何谈信任?
傅宁压下心中所有的波涛汹涌,问:“那漫漫告诉我,为什么零不愿意回来?”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温和,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内心扭曲的想法。
漫漫似乎是被傅宁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欺骗了,想到那段记忆中自己看到的画面,他失去零之后的伤痛,单纯的女孩心软了。
“因为零很伤心啊。”漫漫仍旧沉浸在那种无言的悲伤之中,“零一直在伤心,她身边的人都在提醒她,她和大家是不一样的,她只是个试验品,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自主,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开心,想要什么……”
漫漫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她想到了自己,她又何尝不是和零一样,身边的人都在提醒自己,哥哥是太子,早晚要选太子妃,但是她又比零幸运多了,她有哥哥在身边保护自己。
想到李格非,漫漫又开心起来,决定安慰一下傅宁这个坏蛋,“你为什么非要认准我呢?你不是制造了很多同样的身体吗,把这些记忆塞到别的身体里去,说不定你的零就回来了。”
“别的身体都不行。”傅宁耐心地解释,“自从□□人成功以来,判断不同生命个体的方法就已经不再是dna,而变成了更高层次的精神记忆上的辨识,即使拥有同样的基因序列,完全相同的相貌,但是不同的经历和记忆也会造就完全不同的生命个体。零就是零,是独一无二的,是唯一的一个。”
漫漫忍不住问:“如果有一天我想起了零的记忆,但是我同时又有漫漫的记忆,那我是零还是漫漫?”
这些问题本来不是漫漫会思考的,但是看完零的记忆,即使单纯如漫漫,也忍不住生出一种庄周梦蝶的疑惑和感悟来。
“那就要看你想当谁了。”
傅宁微笑,如果真的恢复了零的记忆,她怎么可能选择不成为零?对于这一点,他非常自信。
漫漫不再说话,她本来就和傅宁没什么好说的。
《禁爱》的原著中,零并没有在霍华德的袭击中死去,反而成功的逃了出来,零并不知道自己是傅宁和军部合作的产物,为了不再被傅宁抓回去,选择了保密性最高的职业——军人。然后顺理成章的落入了弗兰西斯手中。
不过路漫漫怀疑,其实是因为没有零保护的傅宁受了重伤,无暇顾及,这才交代了弗兰西斯接管。
但是路漫漫并没有去找弗兰西斯,反而选择先拿下李格非,剧情到此时已经完全脱肛,《禁爱》成了彻彻底底的参考资料。
实验已经结束,因为今天没有和李格非一起来,傅宁说派人送她回去,但是漫漫拒绝了,哥哥说他会来接自己的。
太阳很好,她跑到实验室前面的草地上,抱着膝盖坐在一棵大树边等哥哥,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
哥哥在忙什么?不会是把今天来接自己的事情给忘了吧?不会的,一定是因为他太忙了,一时抽不出时间来!一定是这样。
漫漫胡思乱想着,情绪低落,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耳朵和尾巴。
这片草地正好对着傅宁的办公室,他站在窗边往外看,只能看见女孩拖到草地上的黑色长发,这样抱着膝盖的姿势零在极度不安的才会做,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漫漫坐的地方正好是当初零被毒素射中,慢慢失去生命时靠着的那棵树。
路漫漫:废话,肯定是故意坐在这里的啊!
傅宁眼前又出现了那段血腥的画面。
这时,来接漫漫的人终于到了。
他们穿着统一制服的家仆,袖口上统一绣了一个红色的“刘”字,被实验室的一名保安领了进来。
当先一人笑容可掬的弯下腰问坐在草地上的女孩,“请问,是漫漫小姐吗?”
漫漫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人立刻笑得更热情了,“太子殿下抽不开身,特意让我们来接漫漫小姐回宫。”
“你们是谁?我在宫里怎么没见过?”
“我们是刘家的下人,不是宫里的,漫漫小姐没见过很正常。”
一边的保安也开口证实了来人的话,“我们检查过了,确实是刘家的人。”
刘家?她想起来,上次宴会上和哥哥一直待在一起的女孩就是刘家小姐。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漫漫微微咬牙,“哥哥在忙什么?为什么让你们来接我?”
为什么不让宫里的侍卫来?
那人笑得和蔼可亲,但是漫漫却感觉到了一股轻慢和敷衍,他说:“殿下在刘家,当然是差遣我们了。”
“殿下命我们把你送回宫,漫漫小姐,请吧。”
“不,”漫漫下意识的拒绝,那种隐隐的不安告诉她,必须马上见到哥哥,“我要去找哥哥。”
“漫漫小姐,殿下吩咐……”
“我一定要去找哥哥。”漫漫打断了他的话,这几乎是她有生以来最强硬的一次表达自己的看法,话出口的时候声音还因为紧张而颤抖,但是她的神情坚定无比,谁都无法动摇。
家仆为难的迟疑地说:“那我要先向殿下禀告一下……”
六六:“我觉得李格非是想要搞个大新闻。”
路漫漫:“恭喜你,答对了。”
当路漫漫走进刘家华美的庄园,看到李格非和刘家小姐含情脉脉的对视,并且两相执手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毫无波动的。
路漫漫:“大顺,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启‘虐恋情深’副本了。”
六六:“宿主,上一个‘人形兵器’副本难道不够虐吗?”
路漫漫:“上一个只是小试牛刀。”
李格非和傅宁不同,傅宁自信到自负,但是李格非却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家伙,他扭曲的心理只会让他通过伤害别人来获取安全感。
漫漫想起不久之前李格非才说过的话,他说要选太子妃的消息都是胡说八道,但是转眼他就和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太子妃的人在这里私会,这样的眼神和动作,即使漫漫再天真,也不相信这是所谓的正事。
她刚才还在庆幸,觉得自己比零幸运,因为哥哥是真的喜欢自己,现在,事实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甚至忘记了疼痛。
护送漫漫的家仆正准备开口,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就似有所感一样一齐扭头看过来。
女孩看起来单薄脆弱,白色的裙子空荡荡的罩在她的身上,脸色甚至比去裙子还要白,她脸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表情,嘴微张,呈现出一种空茫的状态,呆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
一种诡异的兴奋猛地窜上心头,李格非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但是心中的兴奋却像被浇上汽油的火苗,噌得一声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竟然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微笑,温柔地和女孩招呼,“漫漫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让你先回宫的吗?”
温柔的嗓音穿过微凉的空气传入漫漫耳中,打着旋渐渐消散下去,她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艰难地发出垂死挣扎一般的声音:“哥哥……你不是说来接我的吗?”
“漫漫,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李格非没有回答这句话,看着她的眼中仿佛涡了一汪深海。
一直以来那种隐隐的不祥预感终于撑破了粉饰太平的外衣,在黑夜中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漫漫猛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嗓音颤抖,带着哭腔:“不,我不听……我不听!”
李格非完全无视漫漫的濒临崩溃的神经,字字如刀,将女孩纯真脆弱的一颗心割得血肉模糊。
他说:“等我成年那天,会和刘小姐举行订婚仪式。”
李格非长身玉立,因为尚且年幼,身形很是单薄,细腰长腿,有种唯美漫画中美少年的感觉,和高贵典雅的刘小姐站在一起,天造地设一样般配。
哥哥,就是要和这个女孩订婚了?
“哥哥……要订婚了……”漫漫一步步后退,失神地呢喃,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木偶一样机械地说着祝贺的话:“那……那恭喜哥哥了……我……我……”
她“我”了半天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最后仿佛终于反应过来,知道疼痛究竟是什么滋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惊慌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让自己赶紧退场的借口,但是周围一片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只有哥哥是自己唯一认识的人。
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个资格拿哥哥当借口离开了,她甚至不敢再看他,慌乱的视线落到李格非身上的时候,谁都看得出里面里面的悲痛欲绝,她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张皇失措。
还有谁?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赶快离开这里?
对了,还有他,他是自己除了哥哥唯一称得上熟悉的人了!
漫漫慌不择言:“哥哥,我……傅教授……我还有实验没有完成,我要赶紧过去……”
随着漫漫颠三倒四的话,李格非的双眼仿佛冬日里的浅海,迅速的结了一层冰。
“我……我先走了,哥哥……我……我去找傅教授……”
漫漫还没想好怎么告辞,就见李格非猛地冲过来,狠狠攥住自己的手腕,冰蓝色的眼瞳中血雾弥漫,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转身对愣在原地的刘小姐,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我先带妹妹回去。”
这一瞬间,从他身上迸发出的那种血腥的杀气几乎要化为实质,以一种不可抵挡之势席卷整个空间,让人甚至觉得温度都降了下来,背上汗毛直竖。
如此嗜血的模样……
路漫漫:“大顺,现在这个是乔尔吗?”
六六:“不,还是李格非。”
还是李格非?
如果李格非一直保持人格分裂的状态的话,自己就要在他身上花费双倍的力气,但是如果自己帮他两个人格融合在一起的话,拿下李格非就会省了一半的力气。
况且,未来的世界末日说不定就是乔尔搞出来的。
这些念头在心中一闪而逝,呈现在漫漫脸上的只是一瞬间的茫然,她惊慌地想要挣脱开李格非的钳制,却被他攥得更紧。
巨大的力道加注于女孩纤细脆弱的手腕上,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青白,她几乎能听见骨骼开裂的咯吱声。
漫漫忍不住惊呼出声:“啊……哥哥,好疼……放开我……”
放开她?
放开她要去哪儿?去找傅宁?
李格非双眼泛着红光,听见漫漫的哀求,他毫无反应,用力拉着她离开刘家。
这一路上,任凭漫漫怎么呼痛,李格非都没有一刻松开她的手腕。
在宫里的侍卫仆役的指指点点中,李格非将漫漫拉进了太子寝宫。
除了上次突然出现,然后没过多久就消失的乔尔,漫漫从来没有见过哥哥露出过这么可怕的样子,她到后来战战兢兢地跟在他身后,手腕明明疼得快要断掉了,但是却一声呻|吟都不敢发出。
李格非径直大步走进漫漫的卧室里,他猛地将手中的女孩甩到床上,回脚踢上门,拉下窗帘,屋子里瞬间陷入黑暗。
李格非像是黑暗中的恶鬼,幽蓝的眼睛仿佛两盏鬼火,慢慢逼近床上的女孩。
她竟然要去找傅宁!
她竟敢去找傅宁!
难道忘记了一切,不再记得那个男人,她也依然轻易地就能重新爱上他?
那自己呢?自己这段时间的陪伴,说过的那些喜欢自己的话,都只是她失去记忆之后的误会?
种种猜测,仿佛一条条的毒蛇,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嗜血的味道。
漫漫惊慌地后退,眼中除了悲伤,就是恐惧。
李格非看到她眼中的恐惧,眼神更加狠厉。
她在怕自己,如果有人现在保护她,她是不是转身就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彻底背叛自己?
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杀了她吧,杀了她吧……
心中的野兽在疯狂的叫嚣,只要杀了她就好了,她永远不会再背叛自己,她到死都是自己的漫漫,她不是说喜欢自己吗?死在喜欢的人手中,也算不枉她这一生了。
李格非纤瘦的手有着巨大的力量,像铁钳一样扣住她的脖子,猛地用力。
漫漫惊恐地挣扎,张着嘴艰难的呼吸,窒息的痛苦和悲痛的心伤让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淌,她双手抓着李格非的手腕,嘴巴一张一合,用尽全力吐出两个字:“哥……哥……”
这两个字沙哑得难以分辨,如果不是李格非对“哥哥”的叫法熟悉至极,他甚至分辨不出来她到底说的什么,但是他听见了,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她在叫自己“哥哥”,哪怕自己想要杀了她……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绝望,但是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眼中也没有一丝怨恨,只有被苦涩浸透的深情。
女孩冰凉的眼泪滑落到自己手背上,仿佛滚烫的油滴落,烫得李格非猛地松开手,女孩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
李格非紧接着扣住她的下颌,对上女孩水光闪烁的双眼,冷笑:“想要去找傅宁?你爱上他了?”
漫漫喉咙火辣辣的灼烧着,血腥味从心肺间直往上涌,她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急,咳嗽得更厉害了,整张脸憋得通红。
她一边咳嗽一边急切的摇头,“不……不……咳咳,没有……哥哥……没有咳咳……”
女孩的努力的睁大双眼,极力的想要让李格非看清楚,想要让他相信自己没有说谎。
漫漫再怎么天真,经过之前自己夜不归宿的事情,她也知道李格非心中的禁忌在哪里。
李格非死死盯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清澈透亮,即使是在黑夜中也泛着明明灭灭的亮光,她的眼神真挚,透彻,毫无阴霾和隐瞒,她用眼神告诉自己,她没有爱上傅宁。
李格非理智上要自己相信她,漫漫心中眼中全都是自己,刚才她听到自己要订婚的消息的时候有多么伤心自己看得比谁都清楚,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不安,现在她没有爱上傅宁,不代表以后不会爱上。
他后悔了,不应该让漫漫去配合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他根本不应该让她出门,见到任何人!
只要不让她见到别人,她就会永远属于自己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迅速的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李格非猛地站起来,大声道:“来人啊,把这间屋子的窗户全都封死。”
太子殿下亲自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工匠们以最快的速度封死了这间屋子除了大门之外所有的出路,并且在门外也上了一把锁,只有李格非的指纹才能打开。
“以后…”李格非站在门口,为漫漫的未来做好了决定,“你只能呆在这里了。”
说完门就被“咔哒”一声锁上。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剩下漫漫一个人,因为窒息引起的全身无力还没有彻底恢复,她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抬起手无力地拍打着紧闭的房门,带着哭腔喊:“哥哥……放我出去,咳咳,哥哥……为什么把我锁在屋里……”
李格非站在外面听着,一声声的“哥哥”椎心泣血,听得人心中不忍,旁边的仆人个个露出同情之色。
李格非冰冷的目光一扫,这些同情立刻从他们脸上消失。
他冷声吩咐:“照顾好漫漫小姐,但是不允许任何人和她说话、见面,记住了吗?”
“是,殿下。”仆人齐声回答。
李格非满意地“嗯”了一声。
漫漫的喊声越来越小,似乎是渐渐绝望了,最后只能听见微弱的啜泣,李格非交代好一切,这才整整衣服和脸上的表情,走出寝宫。
他还有正事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