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对他很不服气的包清泉这次倒是听话的很,掂着自己的茶杯坐到下面去了,非常配合。梅子裕的长脸绷的紧紧的,落座的时候,把茶杯狠狠地在桌子上顿了一下。
江风当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装作没看见。在他眼里,包清泉梅子裕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今天这节党课,江风做了充分的准备。他没有让办公室的笔杆子帮他起草讲话稿,而是亲自下笔,昨天晚上弄到一点多才睡。他并没有像以前上党课那样泛泛而谈,也没说什么大话空话套话,而是讲的非常严肃。一开始,他就列举了建国后我党查获的腐败大案,从刘青山、张子善说到陈希同、胡长清、成克杰,再说到李真、郑筱萸、陈良宇、以及7月份才被执行死刑的重庆市公安局长文强,最后强调,这些贪官,大部分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地狱,没有一个侥幸过关的。他甚至还讲到,社会进步了,文明了,执行死刑的方式也人性化了,由枪决改为注射了,但“那也是相当不好受的”。你想啊,以前打针是治病的,现在打针是要命的,那会是什么感觉?
这话本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讲的,但江风还是把它讲了出来。他要故意说给包清泉听听,对他已经脆弱的心灵再进行一次无情的打击。果然,包清泉虽然还端坐着,但脸色惨白,额头上汗津津的。他低着头做出认真记笔记的样子,不过写字的动作明显已经僵化了。可以想象,此刻他的内心活动是非常波澜起伏的。
讲完了这些惊心动魄的话,江风话锋一转,转到了在座的各位干部身上。他义正言辞地说,实事求是地讲,我们住建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也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些问题还相当相当严重。这些问题,市领导、市纪委包括委党委,也都是掌握的。同志们啊,我们住建局管理着整个城市建设,是有一定权力的,但权力是把双刃剑,搞不好是要把自己害死的啊。我请你们千万记住一句话: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有些人正是要挑战这个真理,把自己给挑战进去了,进大院喝稀饭去了,还有的甚至连命都搭上了,下场非常悲惨。
究其原因,制度好额监督的缺失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个别领导干部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贪点占点送点神不知鬼不觉,霉运哪就你们准落到自己头上?我告诉你,你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没有被双规,没有被检察院带走,那是因为时机未到,并不是你做的天衣无缝。所以说任何侥幸的心理都不要有,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真出了问题,谁也救不了你!
江风声色俱厉地讲着,配合着斩钉截铁的手势,声音震得墙上的音箱嗡嗡作响。整个会场被一种肃杀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江风很满意自己制作出来的这种效果,一边讲,一边目光如电地扫射着,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包清泉的脸色更白了,白的像张纸,额头上已经聚集了细密的汗珠;而他旁边的梅子裕脸上,刚才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易察觉的惶然。他旁边的尚怀志则是眉头紧锁,邝君平和宣立明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看气氛太过紧张,江风有意缓和了一下,说,当然了,存在问题的只是极少数,我们住建局的绝大部分干部,都是廉洁的,实干的,是我们干事创业的中坚力量。我想通过今天这节党课啊,给大家提个醒,敲敲警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觉得自己有问题的,下去可以找纪委尚书记谈,也可以找我谈,开诚布公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看你对待错误的态度是否端正,是否能够及时改正,是真心悔改还是负隅顽抗,是走阳关大道还是要走独木桥,命运都掌握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
党课一直上到中午12点下班时间,期间的秩序非常好,甚至连一个去洗手间的都没有。结束后,憋了一大泡尿的男女干部们都起身往外走,一个个脸上都是戚戚然的表情,再也没有人开什么玩笑了,顶多互相点个头,交换一下眼神。因为所有人从上午这节党课中都听出了一个苗头,一把手江风可能要对某些领导干部开刀了。具体是谁,各有各的猜测。
刚回到自己办公室,包清泉就跟进来了。打着哈哈说,江局长啊,上午这节党课上的非常好啊,非常及时。
江风故意说,口气是不是严厉了些?
包清泉说,不严厉,恰到好处。我们的有些干部,是存在一些问题,敲敲警钟是很有必要的。
江风心里说,你是在说你自己的吧。
包清泉抬腕看看表说,已经过了饭点了,西边回民村的炖三宝不错,中午去尝尝?
江风知道他是做贼心虚,当然不会去吃这顿饭的,就推说中午家里来了个客人,必须回去。
包清泉面露失望之色,说,那就改天再请你。
江风话中有话地说,好啊,改天一定去尝尝,说不定吃一次就少一次呢。
包清泉讪笑着,脸色极其不自然,比哭都难看。
等电梯的时候,梅子裕“刚好”也从办公室出来了,脸上竟然是反常的微笑,带着几分恭敬地同江风打招呼说,江局长,中午有安排没,请你吃饭吧?
这家伙以前见了江风都是绷着脸,偶尔做出来的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江风早已习惯了。知道他上面有人,也不想深得罪他,想等以后再慢慢收拾这个异己。今天看他笑的挺真诚,也笑了笑,说,不行啊,家里来了客人,必须得回去照应。你这顿饭,我先记住帐,你随后记得兑现啊。
这话说得很轻松,带着点玩笑。梅子裕放松了不少,说,成,去哪里吃你说了算,不把我吃穷就行。
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我可是就那么干巴巴的几个死工资。
江风笑了下,没说什么。电梯来了,梅子裕赶紧伸手按住开门键,左手还有意无意地做出了个请的姿势。江风也没谦让,走进电梯,正在正中央位置,梅子裕进来,只得侧身站着。
下午一上班,江风办公室就清净不下来了。他上午上的那节党课,本是要敲山震虎,震包清泉这只老虎的,没想到还震到了不少狐狸啊,野兔,獾啊等不少小动物。找他汇报思想的人此起彼伏,除了一些科长主任,甚至科室一般人员都来了。
都是涨红着脸,很拘束地坐着,扭扭捏捏地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哪点做的不好。江风哪有心思听这个?他现在是要捉大鱼的,小鱼虾米什么的统统不稀罕。所以对方刚开口,他就打断了说,某同志,你什么也不要说了,以前你怎么做,我不闻不问,既往不咎,我就看你今后的表现。
往往是这句话一说,对方就像得到了大赦似的,千恩万谢地走了。江风望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背影,暗自好笑。看来这次党课上的很有必要,也很成功,确实是给某些人敲响了警钟。
财务科长胡蝶竟然也来汇报思想了。这个女人这几天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一改往日泼泼辣辣的作风,穿衣打扮也回归正常了,胸虽然还是很大,但不故意挺着了,嘴唇也不是很血红了。进来就恭恭敬敬地站着说,江局长,您这会有时间吗?我想给您说几句话。
江风听她声音也很正常,开玩笑说,哈哈,胡科长,今天怎么也不装嫩了?
胡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还站着。江风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坐吧。胡蝶就很淑女地坐下了。
江风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竟然有了黑眼圈,显然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胡蝶简单汇报一些财务工作后,显然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甚至还回头望了望关着的门,生怕有人忽然进来似的。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江风看在眼里,觉得今天的胡蝶是很反常的。他不动声色地坐着,等着她把话说出来。
胡蝶看了江风一眼,勉强笑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开了,轻声说,江局长,通过我多日的观察,我觉得您是个正直的好人,和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让江风稍微有点吃惊。一是吃惊胡蝶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二是不明白她所说的“他们”指的是谁。是泛泛而指,还是有所侧重?
江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喝水的时候他寻思着该营造一种什么样的气氛,才能让这个女人顺利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放下杯子,他笑着说,哈哈,能得到你胡科长的认可,也真是荣幸。你说我是好人,难道你自己不是?
胡蝶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呀,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人。有些话……
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