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帝见她点头,满意地离开。皇后又屏退众人,只留下顾媺谈了一会话。
从长乐殿出来,日头正明晃晃地照在头顶,顾媺却浑身冷汗浸透,阿诺急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郡主,你怎么了?”
顾媺没有作声,搭在阿诺手上的手却紧紧握住,她挺直了脊背,昂首从容的离开长乐宫。
长长的宫道,她走到极慢,一步一步都沉重万分,秋日的太阳毫不留情的灼烧着她,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温度。
“找机会杀掉弋凌。”
脑海中蓦然跳出这句话,她眼皮一跳,抬头见宫道上众人屏退,皆俯首敛眉跪在道旁,远处,一抹黑色的人影阔步走来。
“是弋将军!”阿诺在耳侧低呼。
望着那抹玄黑色挺拔的人影,顾媺想起第一眼看见他的场面。
几日前,北胤大将军弋凌率三千将士出使南华。
三千铁骑,浩荡而来,于江都一百里外驻扎。
觐见当日,弋凌率五百精兵入城。南华建国四百年来,从来没有让他国铁骑踏入皇城,南华兴庆安宁的美梦被这五百铁骑无情踏碎。
虽然只有五百人,可是对于看惯了歌舞升平的江都百姓以及贵族官宦何尝不是一种震慑。南华向来尚文轻武,可是面对这些战场上浴血而生的他国将士,都深深震动。
城门缓缓打开的时候,顾媺随二哥顾谦和三哥顾杲一起倚在江都安定门最高的清风阁远眺。安庆帝率朝中文武百官恭候,他身侧站在左右丞相,而右相身后是大哥顾旸和慕然。
顾媺丝毫不在意城门外的动静,她只是远远望着慕然,心中思忖他是不是也能看见她。
城门甬道,红毡铺路,两侧的宫旗幡羽随风展动。
礼炮三响,肃然的号角声低沉的传开。
军队行进的声音如同浪潮涌动,霍霍有声。城内原本喧哗的声音霎时安静,顾媺也不得不移开望着慕然的目光望向城门。
终于,那面迎风飘动,写着“弋”字的帅旗出现在城门。铁划银钩的字,只简简单单的三笔,就已让人迎面感到肃杀之气。
当先一人,胯下黑色骏马,披甲而行。黑色的铠甲被鲜血洗亮,高大的身姿逆光而来,将身侧明黄宫旗都生生逼的暗淡下去。唯有他头盔上那红色的缨穗像一抹鲜血,刺目无比。
他的身后,五百精兵分列而立,肃然行进,整齐划一的步伐,铠甲行进的声音响彻安定门内外。
过了瓮城,进入太极门内。那黑甲将军勒缰停马,轻轻抬了抬右手,身后的将士立马驻足,纹丝不乱。
只有那将军一人驱马上前,行至礼官身侧下马,将随身的佩剑卸下递与礼官。然后慢慢一人独自往前。
“弋凌。”顾谦眯着眼远望忽而出声,说不出是敬佩还是玩味。
顾媺却全然不知,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个如剑挺拔的人,于天家贵胄,百官群臣面前他一人挺立而上,没有一丝的卑怯,好像天下万象都被他包揽,海纳百川,包举宇内,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
行到安庆帝三尺之遥,他驻足顿首,然后单膝跪地,竟不是双膝跪地!礼官一时无措,惶然地望向安庆帝。
弋凌只是北胤大将军,外臣见君,按照礼法应该行跪拜之礼,可是现在他一膝着地,全然没有要行跪拜大礼的意思,让满朝百官都惊愕不已。
安庆帝却淡然一笑,上前虚扶一把,化解了尴尬。
礼官这才回神,拿出明黄绫煅的圣旨开始宣读,洋洋洒洒皆是夸赞溢美之词,毕,弋凌抬臂垂首接过扬声谢恩,然后转身面向将士,高举圣旨。霎然间,那五百将士齐齐谢恩,不卑不亢。
顾媺看惯了天家威仪,却在此时生出畏怯之感。那个男人如同夏日的灼阳,让人不敢直视。
弋凌,战场杀神。只有看惯生死,从修罗地狱浴血而生的人才有这样凛然的杀气,不尖锐却沉厚。
“北胤得此人,不知是福是祸。”顾谦的声音蓦然响起,惊醒了顾媺,她回过神,发现自己手心竟满是汗水。
“当然是福,若没有他,北胤哪里还能踏入江都。”顾杲也难得的正经,面色苍白,望着弋凌。
顾谦却摇摇头,有些沉默,要开口,又止住。
良久他慨然道:“大丈夫,当如是。”
顾媺听了,垂眸凝思,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既是怅惘又似跃然。
就是这样一个远远望一眼,都能让人心生胆寒的人,可是安庆帝却让她找机会杀了他?
“找机会杀掉弋凌。”
安庆帝平静的声音如鬼魅般又出现在她脑海,她眯眼看着那个挺拔的人影,行动间虎虎生风,带着果决。
宫道上众人避退,阿诺也曲膝跪在一边,只有她一人挺直脊背,眯眼望着那个人靠近。
日光晃晃,突然间天旋地转,顾媺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郡主!”
恍惚间只听见阿诺紧张的尖叫,再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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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车轮辘辘,仿佛是从远方传来,模模糊糊的传进耳朵。顾媺神志模糊只觉的自己浑身浮虚,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努力撑起身子,轻声唤了一声:“阿诺?”
“郡主,你醒啦?”阿诺惊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你突然晕倒,可吓死奴婢了。”
车驾正缓缓驶出宫门,那座雄伟的宫闱在身后的夕阳里仿佛铺上金粉,放出耀眼的光芒。
顾媺伸出玉指轻轻撩起窗帘的一角,露出半边脸庞,微微侧首眼睑略抬,望了一眼那座熟悉的皇城。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讥笑,只一瞬间就被放下的窗帘隐去。
“郡主,你先歇一会吧,马上就回家了。”阿诺以为她还是头晕,在车外轻声安慰。
鸾驾渐行渐远,顾媺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靠在车壁上。
烟色锦缎上绣着华美的茱萸,株株怒绽。顾媺用力揪着一角裙裾,骨节泛白。
她怏怏地闭上眼,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姑母那一丝不苟描着美丽妆容的脸庞又闪过脑海,她秀眉淡描,目光平静,红唇张合问她:“平阳,你可曾受过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