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凰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小刀,一面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可是态度却很随意,似乎并不在意她接下去会说些什么。
其实她很在意,恨不能立刻上前把李叶原的脑袋都给摇晃下来,斥责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一定要兜这一大圈吗!早点说完,她们都可以早点解脱了!
李叶原蠕动嘴唇,声音都带着哭腔:“我、我是收买刘禅一家子,可是刘禅也没真的听我的话对你下手啊,你还没当上将军的时候不都一直好好的吗?我、我后来发觉平阳姐姐偶尔有从平海关那边过来的密信,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同平海关通信?难道哪里有她认得朋友?后来有一回,我在她府上作客,刚巧有客人到,她去接待客人,我就翻了她的书房,找出被她收藏在桌子夹层里的信,从对方的回信看来,她从一开始就把对方送去了军营,一直靠着那个人了解军中动向。但是那个人没有写落款,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谁,直到你战死,平海关那些人都被调任给长安,我才见到——”
“陶沉机,你后来见到了陶沉机,他曾经是父皇定下来的驸马爷。可惜后来陶家获罪,被流放,这婚约才作废。”李清凰本来就已经猜到大概,但是听到李叶原说,陶沉机从一开始就是通过平阳公主的关系进入军营,她还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作为能够互相交托后背的同伴,也作为合作密切的上下级,她对他隐瞒过去那桩婚事并不在意,却很在意他隐瞒自己的目的,这让她觉得,她自始至终的信任和托付,都是荒谬的错误。
她甚至还设想过,如果她不幸战死,那么她会选择陶沉机作为继任者,她努力想要他在军中建立威信,让他接手自己的军务提前熟悉起来,却没有想到她的继任者就是一个满脑袋瓜子男女私情的废物!那他还要参军做甚?凭良心说,他习武的根基不稳,基本功就没打好,上战场冲锋陷阵都有点为难,要不是看他很努力,她才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他的身上。
李叶原哆哆嗦嗦,连声音都在颤抖:“是的是的,他原来是平阳姐姐的驸马。我就忍不住问平阳姐姐,是不是陶沉机出卖你们的行踪给了突厥人,姐姐当时就笑,笑容很奇怪,她说是的,陶沉机是她的一枚棋子。我当时有点吃惊,但是平阳姐姐又发了脾气,斥责我问这么多做什么,事情做都做了,还骂我难道我就不高兴吗……我、我其实……”
“如果你接下去想说,你其实在心里是很尊重我这个姐姐,并不希望我死——这之类的废话,那就闭嘴吧。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李清凰是真的对此感到好奇:“你肯定把林碧玉的那些话转述给平阳公主听了,当日在相国寺山脚下,你们便谈起了这件事,后来呢?”
李叶原顿时吓了一跳,她当时说话的时候连万一有人会读唇语都想到了,还是遮着脸说话,怎么她都能听见?!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按照林碧玉所说,一个人前后反差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好像除了鬼怪夺舍也解释不了别的。我和平阳姐姐说了之后,她说林碧玉可能是臆想太多,神志失常,但是最奇怪的是林缜,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异常,她甚至还问我记不记得你战死的时间,两厢一对,发觉这个时间实在太近。后来她就什么都没对我说了,反倒把相国寺的主持叫了过去。他们一直都有私情,那个漱石和尚能当上主持也就是因为——”
李清凰厌烦地挥了挥手,阻止了她接下去要说的那桩宫廷秘闻。
……她一点都不想再听见一个光头花和尚和她的亲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思考着,纵然她战死的时间和林碧玉的所说的事情能对得上时间,也不至于会直接想到借尸还魂,那也就是说,就算平阳公主对她是怀疑的,但她还没完全暴露。平阳公主作为她的亲姐姐,对她的了解肯定还是比较深的,她如果猜到,一点都不稀奇。
可是裴殊和裴家又在里面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素来对危险有一种直觉,那日裴殊突然叫破她的身份,她是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恶意的,甚至她把他给揍了一顿,也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怨恨和不甘,他好像就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来找她确认一下身份的。还有裴殊口中的“殿下”又是谁?难道只是单纯指太子李苌吗?那日李苌来找林缜,的确是说过裴家已经决定支持他了,可她就觉得一切没有这么简单,裴家都是些什么人物,从来都是明哲保身,不参与皇子间的党鹏之争,裴太傅当年为了避开谢珝的锋芒,还装病辞官了好一阵子,他们现在搅合进来是想做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李叶原也闭上嘴,大气都不敢出。
她想了半晌,突然想到许多年前,那个时候李柔月才刚刚和亲突厥,似乎好像大概那个叫漱石的和尚为她算过命,说她的手相很奇怪,一条命脉突然变成两段,一个人有两截命,十分奇特。她不禁摊开手掌看了看,林容娘擅长绣活,拿针的手指都有一点茧子,可是现在,她两只手都布满了老茧,十根手指每一根都有,更不用说虎口这种地方。可是她的命脉线却垂直平顺,连分叉都极少。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李叶原面前。李叶原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并没有在她脸上找到深恶厌绝的神情,心里顿时燃起了一束希望的小火苗:“姐姐……?”
李清凰微笑道:“你知道我是不可能放你活着离开的。”
这句话她从一开始就说了不止一遍。借尸还魂这种事,被宣扬出起,是会引起所有人的恐慌,这种事总是和恶鬼缠身,厉鬼夺舍挂钩在一块儿,她如果不想给自己增加阻碍,给林缜惹麻烦的话,就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了。
“但是你知道,我最反感那种侮辱人清白的事情了,所以我也不会把你扔到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李清凰手上寒光一闪,刚才一直握在手上把玩的小刀精准地刺进李叶原的咽喉,一击毙命。她就是死了,鲜血从颈部动脉汩汩而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期望。
她抬起手掌,缓缓地抹过她的双眼,把她那双饱含惊恐和期待的双眼合拢。
李清凰淡淡道:“希望今后,你我再不复相见,来世亦如此,免得再有争斗和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