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屏出了荣国府并无处可去。她也是自幼就被贾府买来伺候惜春的,当日她父母既然能狠心卖了她,自然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还能回去。
彩屏自幼心中也一直有心结难解,因此她也没有打算回南方去寻找亲人。
更何况她在贾府里待了这十多年,手里并没有多少积攒多少钱,根本就不够她回南去的盘缠。
幸好她遇见了司棋,被司棋收留去成衣铺。她这里谢过了司棋,欢天喜地就出去了。
司棋却站在当地,暗自琢磨彩屏方才说的话。
据妙玉推断,荣国府这场大喜事过后,转眼间就会大祸临头,这大祸又是什么?
难道说,当今圣上还是不肯饶恕贾府么?
贾家如今把最后一个女孩儿都舍弃了,如果圣上还是要制裁贾府,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来换满府人的性命?
他们家里四个女儿已经都赔得精光了!
司棋站在当地沉思,不一会儿便觉浑身寒噤噤的。她当下便暗嘲:管它贾府日后是盛还是败,总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还是去寻探春,赶紧把嫁衣送过去是正经。
一想到这里,司棋便急忙抱好放着嫁衣的木匣,急忙进了大观园的大门,迤逦而行,直往秋爽斋而去。
这一路上司棋越走越觉得大观园里实在是冷清空寂。只见处处都是衰草枯枝,一片荒凉景象。
虽然这是大晌午,园子里却不见阳光,司棋越走越感觉心惊肉跳。偶尔还有鸟雀从草稞子里钻出来,怪叫着就飞走了,吓得人一身冷汗。
司棋不由想起初入大观园时的情形来。那个时候无论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大观园里时时刻刻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没想到这才短短两个年头,大观园竟然荒败至此,大白天里也难得见个人影。
正在她心内凄凄之时,忽然就听见不知哪里传来“嘤嘤”哭泣之声。
这哭泣声时有时无,凄凄切切,传入耳中更让人心里害怕。
司棋紧紧抱着木匣,站定了脚步,四处张望。可四周处处都是假山枯藤,哪里有人影儿?
司棋强自压抑着心中的害怕,高声叫道:“是谁?是谁在那里哭?你快出来!”
司棋话音才落,便见有一个小丫头慢悠悠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只见她拿手帕捂着嘴,哭得甚是伤心。
司棋定睛一看,原来这个哭泣的小丫鬟居然是林黛玉身边的丫鬟雪雁。
司棋一见是她,忙走过去问道:“雪雁?原来是你?你怎么就躲在这里哭?可是出什么事情了?难道是林姑娘打你了不成?”
雪雁一听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姑娘好好地打我做什么?她对我很好的。”
司棋便更是奇怪,忙又问道:“既然不是林姑娘,那又是谁欺负你了?难道说是紫娟不成?”
雪雁又摇头道:“不是,紫娟姐姐对我也甚好,她又怎么会欺负我呢?”
司棋听了便笑问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哭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雪雁倒也认得司棋,但和她并不熟悉,如今见司棋问她话,便支支吾吾不肯说。
见雪雁如此,司棋便知她不肯说,只得安慰她道:“好啦,不管是为了什么,你也别在这里哭了,看这里风大,再皴了脸!”
雪雁这才忙擦干眼泪,提着裙子慌慌张张地跑了。
司棋见她拐了几个弯就不见了,心里疑惑一阵,暗自琢磨:这小丫头子不好好在潇湘馆里伺候林黛玉,倒是躲在这里偷偷哭,难道真有什么难解的事儿不成?
可是她既然不肯说,自己可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自己如今也是一个外人,又怎么好插手别人家的事情?
司棋如此想着,低头便一路穿山过桥,路过了怡红院,走过了潇湘馆,绕过缀锦阁,来到了秋爽斋。
看到别处的风光还可,唯有远远看见缀锦阁早已经是一片废墟,司棋一阵心酸,忍不住就想起迎春来,忍不住想起当日和迎春、绣桔在缀锦的欢愉时节。
谁想得到,这才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她和迎春、绣桔居然已经是阴阳相隔!
一转眼便是沧海桑田!
司棋心酸难忍,她痴痴望着缀锦楼的废墟,痛洒半日眼泪,这才强撑着走远。
等到她终于来到秋爽斋,只见秋爽斋大门紧闭,门上挂着整幅丝绸扎成的红绣球。
寒风吹来,大红的绣球瑟瑟发抖,满满都是无声的哀怨。
司棋怔怔瞧了一会儿绣球,这才走上前去拍门。
她敲了许久,这才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一刻,大门吱呀呀响着开了一道门缝儿,有人在里面露出半边脸来观瞧,却是翠墨。
“翠墨?快开门!我是司棋呀,来给三小姐送嫁衣的!”
司棋急忙说道。
“哦……是司棋姐姐啊,快进来吧!”
翠墨看清来人是谁,这才打开了院门,放司棋进去。
秋爽斋里一如平日一般安静,处处洁净异常。
于喜气盈盈的贾府想比,这里丝毫没有一点儿喜气,反倒是隐约有悲凉的意味。
偌大的院子里干干净净,竟然没有挂一点儿红色。
司棋悄悄扫视了几眼秋爽斋,快步就走进了屋子。
“姑娘,是司棋姐姐来送新嫁衣来了!”
翠墨紧随着司棋进了屋子,急忙回道。
探春正在当地站着写字,她面前是一张极宽极长的书案,书案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毛笔,琳琅满目,插得如同树林一般。
她低着头,正专注于眼前的一篇书法。
司棋远远看去,只见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许多大字。
这些字高低起伏,大开大合,于司棋平日所见的字没有一丝相同,她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认得。
待书本来正在一边帮着磨墨,此时见司棋进来了,她忙笑着过来接过司棋手中的木匣。
她先放好了木匣,这才忙着请司棋坐,又忙着给他倒茶。
自司棋一进屋,探春便始终自顾自站在桌前奋笔直书,连头都没有抬起过一下。
司棋见探春如此,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若不是还要等她试穿嫁衣,司棋恐怕早就告辞了。
“姐姐莫怪!”
待书瞧出司棋局促尴尬,忙笑着解释道:“姐姐不知,我们姑娘就是如此。只要她一摊开纸写字,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