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从荣国府回来,满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别说是她和银蝶儿,就连几个抬轿子的老婆子脸上都不大好看。
原来平日尤氏为人慈善,对府里的下人一向宽容。再加上贾珍也并不拿她当回事儿,府里一干人等无不洞若观火,因此一帮下人也就慢慢放肆起来,不把尤氏这位当家奶奶放在眼里了。
这若是王熙凤,早就把几个丫鬟拉在院子里冻上几天,筋也打折几根了。
尤氏进了屋子,只见屋里火盆早就熄了,好好个屋子比冰窖还冷些。
尤氏也不理论,银蝶儿却气得两眼喷火,一迭声儿叫着要去打骂几个丫鬟出气。
尤氏兀自拦着不许去,没想到她这一动弹旧伤复发,疼得她蹲在地上起不来,连嘴唇都咬破了。
银蝶儿这里吓得魂飞魄散,她使了半天劲儿也拽不动尤氏,只得出去找人帮忙。
此刻她是又急又气,待到一脚蹬开西厢房的门,只见几个丫鬟正围着火炉烤火吃花生呢。这可把银蝶儿气疯了,她走向前去把花生尽情向地上一扔,抓住其中一个丫鬟的发髻,狠命打了几下,骂道:“你们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就配那些不拿你们当人的主子使唤!都是些犯贱的东西!奶奶对你们越好,你们不知感恩图报,反倒个个坐起来了!”
她越说越气,又狠命打了几个丫鬟几下。几个丫头见银蝶儿是真急了,个个吓得一声儿不敢吭,都乖乖跪在低上低头任凭打骂。
“奶奶在屋子里扭伤了腰!你们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要跪死我么?还不快去屋子里把奶奶扶起来?”银蝶儿又踢了小丫鬟几脚骂道。
几个小丫鬟屁滚尿流爬起来,急忙跟着银蝶儿身后就进了正房。
一进屋众人就见尤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呲牙咧嘴疼得满脸都是冷汗,脸比外头那雪还白。
众丫鬟这才都害怕了,七手八脚把尤氏抬到床上,服侍着她脱了外衣盖好被子,早有两个丫鬟又急忙端了旺旺的火盆进来。
尤氏自始至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银蝶儿更害怕了,哭问道:“奶奶!你现在是觉得怎样?还是疼得厉害么?”
尤氏咬着牙微微点点头。银蝶儿见了更是伤心不已,忙扭头叫丫鬟:“你们快先去外头找小厮们去请大夫过来!”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
当下屋子里只有银蝶儿在床上看着尤氏,几个丫鬟静悄悄站在外屋地上,动也不敢动。
银蝶儿看着几人眼里冒火,又骂道:“成天家懒死你们!奶奶心疼你们,你们就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直挺挺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去院子扫雪去!”
几个丫鬟忙悄声走出去打扫庭院了。外头风雪更大了,几人刚刚扫完厚厚一层积雪,一扭头地上又是厚厚一层!
几个丫鬟又冷又气,一边儿低头扫雪一边儿小声咒骂:“奶奶都不曾说什么呢!她倒拿自己当起主子来了!也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下贱命,没事折磨我们做什么?什么好东西!”
几个丫头正低头嘟囔呢,突然就听见有人笑问道:“几位姐姐,你们这是疯了不成?这大雪天扫什么院子?”
几人一抬头,只见一个身形纤瘦的小丫鬟,撑着油布伞,一蹦一跳过来了,正是贾珍眼前的红人,雅伦。
几个丫鬟忙停手笑问道:“雅伦妹妹怎么这大雪天的过来了?”
雅伦甩了甩伞上的积雪,笑道:“这不是老爷忽然起了兴头,要吃涮羊肉!非让我过来寻奶奶把仓库里吃涮锅的家伙事儿找出来送过去呢!”
一个丫鬟听了便指指正屋,小声说道:“妹妹小心点儿!奶奶今儿身子不爽动弹不了!一切都是银蝶儿那个副奶奶说了算呢!人家正在气头儿上,小心拿你也撒气!”
雅伦听了冷笑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和你我一样儿的人!她哪里来的脸面敢给我气受?”
另一个丫鬟听了忙道:“妹妹!你还是年轻些,不知道她的厉害呢!才把我们几个一顿好打!又指桑骂槐地骂了咱们一顿,说咱们这些个当奴才的,仗着主子喜欢就不知天高地厚……”
雅伦听了便皱眉道:“她不过比我们早来些,怎么这么兴头?”
当下几个丫鬟又低声说了几句,雅伦便冷哼一声道:“你们怕她,我却是不怵她!咱们各为其主,再说是老爷要我来的,她还敢怎地?”说完雅伦把伞一收就直向正房走去。
几个丫鬟互相瞧了一眼,各自都是面露得意之色,偷偷窥探雅伦。
只见那丫头径直走到廊下,也不说话,一掀帘子就闯进了正屋。
几人心头暗喜,一面低头假意扫雪一面竖起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雅伦一进屋子只见外屋里静悄悄不见人影儿,她走了几步向里屋探头一看,就见银蝶儿正坐在床上看着尤奶奶呢。
雅伦一见她就想起刚才几个丫鬟的话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奶奶可在么?我有事回奶奶!”
银蝶儿猛听见有人说话,冷不防倒吓了一跳,忙抬头见是雅伦大咧咧站在外屋地里,正鬼头鬼脑向里头看。银蝶儿当下心里有气,但她知道雅伦是贾珍心爱的丫鬟,在府里很有面子。当下,她也只得忍气说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奶奶现在正不舒服呢。”
雅伦似乎并没有听见银蝶儿在说什么,仍然说道:“爷说了,今天晚上想吃涮羊肉呢,让奶奶去库里把家伙什儿拿出来送过去!”
说完,雅伦扭头就要走。这里银蝶儿气得浑身乱战:怎么还有这么嚣张的丫鬟?进了主子的屋一不行礼,二不问安,张口就要东西?自己明明说了奶奶身子不爽利,她竟然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原来,这个雅伦仗着贾珍宠爱她,再加上她自幼便同男孩子一起长大,每日间就知道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她哪里懂得什么道理规矩?
况且她刚才受了几个丫鬟的怂恿,一进来就带着气,。且银蝶儿大大咧咧坐在床上,见了她也没个笑脸,因此她才放肆起来,回过了话扭头就走,丝毫没有把躺在床上的奶奶放在眼里!
她是贾珍的心腹,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都在秦可卿身上,眼前床上躺着的这位不过是名分上的主子罢了!若是真说起来,她还不如自己在贾珍心里的分量重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