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影响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福建巡抚张世成被总督衙门的回函气的鼻子都歪了,最终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始命人草拟新政章程,一面上书朝廷。
与张世成同时上奏的,还有徐谦,此时正值桂稚儿生产时期,徐谦上奏,请朝廷准其回京稍住几日。
地方官员在外为官,若是遇到了服丧,回乡守制倒是理所当然,可是从没有听说过,你生个孩子也要告假回来的。
徐谦这个理由,不可谓不过份,你不是在新政吗?不是要敢为天下先吗?敢为天下先敢着回来抱孩子,实在不可原谅。
不过……徐谦奏书送出的时候,倒是不怕朝廷不批准,想来朝中诸公巴不得调虎离山,让徐谦离开浙江一些时日。
徐谦之所以想回京,一方面是第一个孩子即将诞生,桂稚儿已经来了书信,书信中对他颇有怨言,身为丈夫,在浙江自作主张,又娶了个妻子,本就心怀愧疚,这个时候若是不回去看看,心里不免不安。
再者京师那边,也确实想回去走走,浙江这里的新政事宜其实早已上了轨道,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然,徐谦依然还有顾虑,天子多疑,虽然和天子关系极好,可是若是不尽力维持,若是有小人不断挑拨是非,却也可能产生疏远。
总总因素之下,徐谦终于还是做了决断。
回去,立即收拾行装,至于赵梦婷,也一并回去,一来见见家中大妇,二来将赵梦婷留在京师。此时此刻,明报也该在京师之中有一番作为了。
一连几日,徐谦都在府上召见各色官员,询问新政事宜,交代一些情况,浙江省的事务,暂时是打算交给赵明了,赵明也是新政干将之一,又是布政使。无论身份和能力,都能确保新政的实施,至少萧规曹随,还是没有什么问题。
总督方献夫那边,一方面方献夫不得不乖乖被新政牵着鼻子走。另一方面,徐谦已经在他周遭布置了许多后手,识相倒也罢了,不识相,对付一个在本地根基不深,又没有得到朝廷支持总督,徐谦自信还是有把握。
一连几日下来。徐谦显得有几分疲倦,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京师中的消息。
而徐谦打算回京的消息,也早已传开。这位抚台大人行事乖张,大家早有耳闻,倒也不觉得新鲜,只是为政一方。却是以生孩子为理由告假,实在有那么点儿荒诞。不过大家倒也没什么风言风语,至多也就是苦笑摇个头罢了。
而此时此刻,京师又是闹翻了天。
什么?福建也要新政?而且还说刻不容缓!
还有,徐谦这家伙居然告假,为了生孩子!
两个消息一并传来,让许多人难以消化。浙江新政,已经搅得不安生了,现在福建也要新政,这巡抚张世成是疯了吗?福建虽然不是粮赋重地,可一旦福建效仿,南直隶会如何?江西呢?两湖呢?
一旦如此,那么新政的影响势必大增,到了那时,就算是想要遏制都遏制不住了。
可是内阁两位阁老,在震惊的同时,却不得不冷静的思考应对之策。
“邃庵,你怎么看?”杨廷和大感头痛,近来他越来越感觉权利的天枰开始向着自己所不希望的方向倾斜,现在地方又是乱七八糟,已是让他的耐心渐渐失去。
杨一清今日却显得异常冷静:“不能在官面上驳斥,毕竟天子刚刚颁了诏书肯定了新政,若是这个时候,在官方上反对福建新政,这岂不是欺君罔上?可是不驳斥不成,况且单纯驳斥,也未必能制止此事,说到底,还是这个方献夫,杨公想来是看了最新的明报吧,若非是他鼓动,说什么南直隶和福建效仿,亦无不可,这福建巡抚张世成,又岂会吃了猪油蒙了心,这般冒进?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方献夫身上,依我看,找个由头,拿办了方献夫,才是真正的治根,只要方献夫获罪,张世成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断然不敢涉足新政。”
“话虽如此。”杨廷和苦笑:“可是方献夫似乎并没有什么过错,毕竟是封疆大吏,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岂可说拿办就拿办?”
杨一清也是苦笑,道:“症结就在这里,杨公可有法子。”
杨廷和不由道:“你这是非要老夫做这坏人了,好吧,老夫只能想想法子了。”他说的风淡云清,显然颇有几分自信。
杨一清皱眉:“杨公莫非已经有了主意?”
杨廷和语气平淡的道:“老夫的主意,倒不是拿办张世成,而是要将新政的官员一锅端了,同时也可让这张世成悬崖勒马。”
“还请明示。”
杨廷和道:“其实也简单,问题的症结还是在这粮上,现在仓中粮食本就不足,若是在缴粮之时,朝廷突然缺粮怎么办?”
杨一清愕然,立即明白了杨廷和的意思,粮食是根本,当然,这毕竟只是口号,可若是这变成了现实呢?若是因为浙江缴不出这么多的粮食,而令朝廷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呢?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口号这么简单了,这可是要命的事,一旦关乎到了社稷的安危,任何小问题都会变成大问题,任何小错都可能变成大罪,可问题在于,如何让朝廷缺粮呢?
面对杨一清的疑惑不解,杨廷和笑道:“前几个月,北边鞑靼屡屡犯边,袭击辽东、宣府数个重镇,陛下年轻气盛,早有痛击之心,欲效文皇帝,一劳永逸解决鞑靼问题,当时,各部都是极力劝阻,认为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老夫的意思呢,和诸公也是一样,没有必要为此徒耗民力,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那么,不如让北边的边军活络一下筋骨,对鞑靼进行报复。”
所谓报复,就是各镇同时出兵,开始对大漠进行扫荡。
而一旦报复,到时便是十数万大军和数十万民夫将要发动起来,大量的兵马调动,大量的口粮消耗,还有战马的口粮,这些统统算起来,所耗费的粮食将无以数计。
任何一场战争,都不是开玩笑的,动员的兵马越多,征用的民夫也就越多,民夫们抛下了农具征发出塞,粮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大规模的减产,而谷仓中的粮食也将以极快的速度消耗。到了那时,朝廷对几个粮赋重省的粮食必定会加大依赖,一旦浙江拿不出粮,这就是天大的事,身为内阁大臣,甚至完全可以不经过天子,直接对这些误国误民的官吏进行惩处,就算徐谦未必能收拾掉,可是浙江省上下这么多官吏,谁能保得住?
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是毒辣无比,信手拈来,却是极为厉害。
杨一清不由动容,道:“这……为此如此徒费民力,只怕……”
杨廷和苦笑:“老夫又何曾想要如此,只是这新政,便宛如我大明脓疮,与其让它继续烂下去,不如索性将它挤出来,挤出来固然会痛,也总比任其蔓延的好。”
杨一清沉默片刻,道:“这倒是可行,只是天子那边?”
“天子?”杨廷和微微一笑:“天子年轻气盛,好大喜功,平倭如此,此次也是一样,只要内阁松了口,他正好求之不得。”
杨一清不禁摇头,道:“罢……事无两全,也只能如此了。是了,还有徐谦打算回京,此事应当如何?”
“他要回京,就让他回吧,这样也好,省的他到时候得知消息,在浙江临时抱佛脚,到时让顾此失彼岂不是好?想必天子也希望他回来一趟,这件事,不必纠缠,直接照准就是。”
杨一清不由哂然,此时他的心情渐渐大好起来,道:“说起来,这个抚台倒也是不知什么性子,生孩子也要回来,自太祖到现在,老夫可不曾听说这样的典故,他不会有什么图谋吧?”
杨廷和也是笑了:“徐谦这个人,就是如此,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一意孤行,应当不会有什么图谋,就算有图谋,他也该在浙江图谋,浙江毕竟现在是他的地盘吗,可是进了京师,就由不得他胡闹了。”
杨一清点点头:“出关还击之事,一定要计划周详,断不能出错,否则一旦失利,定会闹出乱子来,这件事,老夫来办吧,杨公,陛下那边,怕是要交给你了。还有朝中百官,若是见你我劝说陛下出兵,会不会借此闹事?这也不是小事,却要千万留心。”
杨廷和慢吞吞的道:“这件事,老夫自有主张,放心,闹不出事来。”
二人商议了一阵,渐渐有了眉目,随即杨廷和拿起徐谦告假的奏书,直接拟票,直接照准,随即立即命人送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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