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徐谦所料,苏县令并没有迟疑太久,满口答应道:“汝父远在京师,君子成人之美,既是如此,只要提学那边准允,本县这边自然尽力为你开方便之门。”
苏县令当然希望钱塘能出一个进士,好显出自己的教化之功。可徐谦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苏县令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可惜,毕竟大家私交摆在这里,和教化之功比起来,这个面子还是要卖的。
徐谦连忙称谢,这时,黄师爷笑道:“徐解元何须如此,方才你也说,关起门来就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过了一会,苏县令前脚刚走,紧接着王公公的大驾便到了,这位王公公和徐谦的关系自不必说,再加上现如今徐谦中了解元,前程更加看好,他若是不出现那才怪了。
不过太监的身份毕竟敏感,王公公刻意来迟一点,等人渐渐少了,才慢吞吞地到来。
徐谦感到头大,招呼完了苏县令,又不得不把王公公迎进来。
这时候,徐家这小门效的劣势便显露了出来,因为人多,地方又小,所以根本施展不开,王公公倒是不以为忤,笑吟吟地道:“黄公公在那边曾屡屡问咱家,说是你这乡试有几成把握,这宫里头对你可很是上心呢,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是高中了解元,读书人的事,咱家不懂,可是这解元的份量,咱家却是晓得的,好,很好啊。”
徐谦不由笑道:“王公公,只是凑巧而已。”
王公公拉下脸来,道:“凑巧都能凑出个解元?那咱家也非要去考一考不可。”
徐谦打了个冷战,心里想。你阉都阉了,你安安分分地做太监,却还读书做什么?读书又不需要先割了自己再去读,你这朝三暮四的是何苦来着?心里虽然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呵呵一笑,意思是说王公公的笑话很好笑。
王公公吃了口茶,随即又道:“黄公公早有意思请你入京,你可愿意吗?”
这才是重点。王公公毕竟只是黄锦的传声筒,徐谦故作沉吟,道:“进京的事就怕手续繁杂,不过能有机会入京,学生自然是极力争取。”
王公公不由笑道:“好。很好,有这志气就好,京师里头可比这里热闹,你用武的地方也多,去了京师,可不要忘了咱家才是。”
徐谦方才还在和苏县令提进京的事,一副不进京毋宁死的意思。而如今倒好,王公公跳出来,一副你徐谦不进京,他宁愿再割一刀的急迫。可见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无常。
这让徐谦不禁想到,京师里头定是有人盼着自己前去,这个人应当不是黄锦,因为黄锦和自己更多的是相互利用。黄锦盼着自己入京?徐谦可不敢想。
其实徐谦倒是知道有一个人似乎和自己有些联系,只是这个人身份过于高贵。似乎也不可能盼着自己入京,毕竟大家又没感情,这种事应当不太可能。
既然想不出,徐谦索性不想,这时候王公公问他,道:“要进京自然要及早,你若是想去,可以走漕运,如今也便利一些,其他方面,咱家自然会去替你招呼。”
徐谦道:“学生可能要回乡一趟,待从乡中回来,再从长计议。”
王公公点点头,一副很是理解的样子,道:“不错,衣锦还乡是应当的,咱家盼你快去快回。”
迎来往送不免有些折腾,徐谦索性陪着王公公说话,至于其他的来客全部交给了徐家族人,一直闹到了天黑,徐谦才终于静了下来。
院子里似乎还留着一股子淡淡的喜庆,月朗星稀,徐谦一人坐在天井边,想到种种遭遇,想到自己突然摇身变成了解元,他不由对月自问,这是不是做梦?
从现在起,徐谦才相信自己的人生发生了转折,从前的自己至多不过是个民,就算是生员,那也不过是更高级的民罢了,属于被统治的阶级。可是现在,他一脚跨出,终于迈入了官的行列。自己朝思暮想,为的不就是今日?
远大的前程之路,终于开始清晰起来,真正让徐谦感到触手可及。
“洗洗睡吧,明日清早还要去见宗师。”
回到房中,终究是一夜未睡,第二日红着眼圈起来,飞快地洗漱,接着便有轿子在门外候着他,这轿子自然也是老叔公他们张罗的,用他们的话来说,既然要做官,就不能不乘轿,马车毕竟不雅,坐着马车出去要被人取笑的。
徐谦倒是不在乎这个,取笑?谁敢笑他?只是这毕竟是好意,徐谦倒也不客气,坐上轿子,摇椅晃地去了提学衙门。
进去与其他中举的举人们一道谢了恩师,今年浙江总共是十九个举人,有几个还是徐谦的老相识,比如那位杨佟之杨公子,就是因为碰到了徐谦这个妖孽而屈居第二,解元没了,笑容不免有些僵硬,见了徐谦略显尴尬。
大家鱼贯而入,进了明伦堂去给宗师行礼,赵提学照例是讲了些学规,随即说了一番勉励的话便放了大家回去。
回到了家中,徐谦便启程回乡了,这一次族中一大帮人回去,雇了几辆大车,而徐谦则依旧坐轿,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还未到姚家坞,便已有本地乡绅人等出来等候了,便是那位姚家自称是姚举人的家伙居然也巴巴地赶来,望眼欲穿地等候。
众人一见到徐谦的轿子,顿时围拢上来,数十个本地颇有名望的人物纷纷作揖道贺。
徐谦下轿和他们一一回礼,随即在他们拥簇下步行进入姚家坞,到了徐族的村落,这里已是人山人海,数十桌的流水席已经摆出来,专等徐谦回来。
徐谦倒是没有急着吃饭,虽然他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却是在老叔公等徐家长辈的带领下径直到了宗祠,这宗祠还没有修葺,多半过一些时间是要好好修缮一番的,到时候这里免不了还要立一个解元牌坊,以示显赫。
在宗祠里告祭了祖宗才出来,随即便是开席,除了徐家族人,请来的都是保长、甲长、乡老和士绅人家,几个有举人功名的长者与徐谦共同坐在上席吃酒说话,无论是从前得罪过徐谦还是被徐谦得罪的人物,又或者是被徐谦看不起甚或是看不起徐谦的人,如今的态度都是一般无二。
徐谦心里不由感叹,人的身份一变,便是连身边的人也变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重新给自己定位,根据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
酒宴什么时候结束,徐谦却是不知,只知道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第二日清早一夜宿醉起来,却发现自己住在叔父徐申的家里,徐晨站在自己床边,托着下巴看自己,徐谦感觉口干舌燥,脑子有需沉,徐晨做了个鬼脸,随即大叫道:“娘,四婶,二嫂,解元公起来了。”
徐谦不由苦笑,道:“我不过睁开眼,你这家伙叫什么?搅得满世界不安生。”
徐晨怕徐谦打他,退后一步,道:“我已经明白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了,你不要再教诲我了。”
正在这时,几个婶姨进来,又是端来温水,又是给徐谦拿来新衣,徐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道:“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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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中的日子,自是百无聊赖,除了每日会友,便是被人请去吃酒,一天两天还觉得媳,时间久了也是厌烦,徐谦这时候已经做好进京打算了,将这事和老叔公说过,老叔公倒是极力赞成他,道:“你爹在京师,你去了之后,我们也可以放心,京师毕竟是大地方,你将来做了官,也迟早是要去的。不过我这老骨头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肯答应吗?”
徐谦道:“还请叔公示下。”
老叔公道:“直到现在,我这老糊涂才知道读书的好处,其实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那时候觉得这条路离咱们徐家实在太远,想着做人还是实诚些的好,可是现在不同了,徐晨这小子年纪还小,是个可造之才,不如你带着他进京,闲暇下来也可以教他读书认字,我也不指望他能出人头地,能读书明理,中个秀才也就是了。”
徐谦先是一愣,想到将来有一个拖油瓶要随自己到京师里去,便觉得不寒而栗。
随即,他忍不住邪恶地想,这一定是徐申教老叔公说的,徐申自己不敢说,便怂恿着老叔公来出面求情。
只是问到头上,徐谦却不敢摇头,解元又怎么样?解元也是人,如今自己生发,徐家上下的人还没正式沾光,这个小小要求若是都做不到,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
徐谦便笑起来,道:“徐晨是我堂弟,他能有出息,吾所愿也,他既肯随我进京,叔父和婶子那边不反对,我自然求之不得,多一个人,权当带个书童也好。”
老叔公微微颌首点头,很是欣慰地道:“很好,上阵父子兵,进京也是自家人凑在一起的好。族里还有几个青壮,一直呆在族里不安份,他们不想务农,不如也一并随你进京吧,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都能交给他们做,自己人用起来放心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