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很可怕。
萧衍嗤笑一声,那笑声之中的冰冷寒意是萧末从未没有见到过的——上一次见萧衍动气,那还是处理黄堂主时候的事情,但是就算是那一天,萧衍身上的那股子寒意也没赶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简单的来说,就是萧末觉得这会儿要是萧衍动一动,说不定能从他身上掉下冰渣子来。
萧炎倒是很直接——就像他向来都是个十分直接的小王八蛋似的说了句:“你想死。”
萧末知道,这会儿如果他再将沉默继续下去,他的两个儿子可能就要小宇宙爆发了——李堂的下场可能很惨,而他也会死得很难看。
于是在绷得随时都要绷断似的紧张气氛中,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终于在瞬间的错愕之后有了反应,他安静地摇了摇头,忽然开口道:“你要追我,我没有意见——”
萧末感觉到萧衍搭在他肩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那无声的动作仿佛是警告一般……他被抓得有点痛,于是男人皱皱眉顿了顿——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萧衍或者让他放手,只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语气缓缓把自己的话说完:“但是我要提前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你。”
萧末话语声一落,他就立刻感觉到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开了,之前那紧绷的气氛也瞬间放松下来。萧衍的手动了动,有些温热的手背仿佛奖励一般蹭了蹭男人的耳垂——这是一个及其细微的动作,如果不仔细看,几乎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那只是“几乎”。
李堂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安静地以细微的角度偏了偏自己的脑袋,就好像一只听不懂主人指令的大型犬似的,想了想后,年轻人只是不带什么情绪很简单地问:“为什么?”
说话的时候,眼前这名退去了绑匪身份、已经爬上了北区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位置的漂亮年轻人用他那双深褐色的瞳眸看着面前的黑发男人——萧末发现,这孩子在看人的时候眼神很专注,仿佛能轻易就让人产生一种“他只看着我”这样的奇怪错觉……
如果萧末是女孩子的话,只是被看这么一眼大概就会一脚踏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了吧……
不过很可惜,他不是。
而且,身后萧衍和萧炎同时站在一起用可怕的目光盯着他,那目光简直能把他的左右脸分别烧出个洞来——在这种情况下,萧末发现自己真的还能有什么其他多余的幻想。
于是男人只能轻轻咳嗽一声,淡淡道:“因为我儿子不喜欢我跟男人交往过多。”
萧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很正常,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说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似的——只有站在他身后的双生子听见了之后,那瞬间变得异常明亮的琥珀色瞳眸中,能隐约看出一丝不同的端倪。
李堂想了下,并没有再继续问类似“我们做什么关你儿子什么事”这种问题,他从眼前的黑发男人脸上看出他不会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也不会再问——假装没有看见站在萧末身后勾着唇笑得如同恶魔的萧炎,青龙堂心上任的年轻堂主只是很认真地点点头,而后,不急不慢的,用那种听上去十分安静的音调说:“没关系,要追你,是我的自己的事,慢慢来,反正又不急。”
……反正又不急。
不知道为何,这话让萧末听着却着实有了那么一点儿“咱们走着瞧”的危险味道。
动了动唇,正想劝眼前这个年轻人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他这么年轻,如今在北区的地位又那么高,想要什么样的男孩或者女孩找不到,犯不着在他这个马上就要三十六岁的老男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而此时,就好像是看穿了萧末的想法似的,李堂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用手推开了自己的椅子就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这样他看着萧末的时候,就有了那么一丁点居高临下的味道,漂亮的年轻人抬起手拨弄了下那一头如同明星一般时髦的深酒红色额发,只是淡淡地说:“我就喜欢年纪大的。”
还没等萧末回答什么,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和你的儿子一样。”
言罢,似乎也不在意在场另外三个人用什么眼神在看自己,年轻人用仿佛漫不经心的目光瞥了一眼萧衍始终放在萧末肩膀上的手,什么也没说,垂下目光,在萧末面前站好,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在其他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看来,无非就是新上任的青龙堂堂主在跟萧家的家主“打招呼”,李堂离开之后,立刻就有其他堂口的高层围了上来,周围的气氛再一次地活跃开来。
之后按照流程,是李堂到台上讲话,虽然说的都是下面的人帮忙写好的稿子那种场面话,但是毕竟规矩不能坏——在北区,每一个新上任的高层都会经历这一个……李堂很厉害,他甚至没有拿稿子就直接站到了讲台上,当整个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的时候,这名漂亮的年轻人也丝毫不见紧张——
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清淡如水的模样。
就连给他老爸念悼词的时候,也仿佛是没有多少感情的机器人一般——反倒是跟着李堂主多年的那些青龙堂高层有几个抹了几把眼泪,他们是跟着老堂主一路从街头混混一起升上来的生死兄弟,李堂主在北区发达了之后也没饿着他们,所以对于这个最后老了不得善终的老头,他们是真的很有感情——并且这一次,青龙堂这边力保李堂上位的那股人脉里,也很有他们的份。
萧末坐在台子下面的主桌主坐席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李堂做讲话,整个人的注意力却完全放在了李堂的脸上——这真的是一个很合适站在聚光灯下面的年轻人,实在不行,去当平面杂志模特应该也会很受欢迎……
如果他去当明星,大概比他混黑道更加有前途。
萧末正这么想着,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有人像是做贼似的从后面靠近自己——只不过来人身上的气息他是在太熟悉,所以直到他靠在萧末的身后,几乎用自己的唇碰到了他的耳垂,男人却始终一动不动地,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在等。
在等此时贴着他的人又想打什么狗屁。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来人在他耳边啧啧咂嘴:“看得魂都快飞了,是不是很期待上去跟他站在一起耍猴?”
“这是堂主上任的时候必须要有的流程,不是耍猴。”萧末很平静地纠正他儿子,“等到你哥上位接我的班的时候,他要说的东西更多更久,到时候,你要不要嘲笑他是马戏团的团长?”
男人话语一落,就立刻收到了坐在他右手边的大儿子投来的淡淡的一瞥——这一眼里并没有含着多少危险的味道,但是多少还是起到了一点警示的作用……萧末清了清嗓子,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拉着萧衍躺枪,而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男人却听见在自己身后的萧炎发出得逞了似的嗤嗤低笑时,与此同时,他发现萧衍已经把自己的目光重新投到了台子上。
“老爸。”萧炎又叫。
萧末垂下眼:“你要是又想挖坑给我跳,从今天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萧炎才不理他,只是固执地在萧末身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伸出手捅了捅男人的腰:“他帅还是我帅?”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萧末想也不想地说:“你比较帅。”
萧炎满意了一点,但是也不是特别满意,于是又问:“为什么?”
“你是我儿子,是我的种,当然你比较帅。”萧末大言不谗地说。
坐在男人身后,盯着男人那一本正经的后脑勺,要不是现在周围比较安静,萧炎真的差点儿笑出声来——他发现自己真是爱死了萧末这种臭不要脸的德行,以前还觉得这男人这幅“天下我最棒”的模样特别讨人厌,现在在他看来,却实在是可爱到了极点。
本来萧炎还想趁着现在“好气氛”,再多问男人一点比如“你比较想和谁上床”这一类问题,却在这个时候,周围暗下来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台子上,李堂已经以不卑不亢的姿势微微冲着萧末以及其他堂口的高层前辈那边鞠了躬正要往台下走——
萧炎直起身来,然后很是不屑地发现周围的北区高层都对这个娘娘腔好像很看好的模样。
实在是很没有眼光。
于是他小幅度地拉了拉萧末,仿佛故意一般转过头,用自己的脸侧去蹭男人的:“老爸,注意看李堂的右手。”
萧末一愣,顺着萧炎的提示看了过去——看着李堂走路的时候右手并不太自然的摆动,男人这才想起,好像今天无论是将椅子推开站起来那会儿,还是刚才他在台上调整话筒音量时候的动作,他一直都是用左手的——
“他右手受伤了?”萧末显得有些错愕地问,刚刚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最开始,他是陷入了对于李堂发现他的惊慌之中,然后又被这个年轻人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晕头转向完全牵着鼻子走……
这种本该第一时间发现的事情,反而一点都没能注意到。
仿佛也是猜到了这会儿男人在“惊讶”个什么劲儿,萧炎冷笑一声,却不说话,这个时候,反而是萧衍转了回来,很明显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萧家大少爷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嗓音淡淡道:“云姐说,他是在船上那天,想救他老爸的时候弄伤的。”
萧末茫然地看了萧衍一眼。
萧衍没出声,只是静静地回看萧末。
“……”萧末此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在前两天李堂绑架他的时候,他简直不能更清楚,这家伙的身上绝对没有一点伤,活蹦乱跳健康得很——
“否则也不会让他从老子的眼皮子底下跑掉,”似乎是读懂了此时黑发男人脸上的复杂表情,萧炎在旁边平静地补充,“当时他可是像只兔子似的,灵活得很。”
李堂为什么撒谎?
因为身上没有伤,又是唯一一个跑出来的人——怕别人说他不知道救自己的老爸属于狼心狗肺?
萧末正疑惑之间,这时候,李堂已经来到了台下,并且抽空在一堆上来恭喜他的人群里抽空冲着萧末笑了一下,萧末只是心不在焉地微微颔首示意——在新上任的青龙堂堂主发表完讲话之后,立刻就有人开始安排酒店上菜——中国人聚在一起,无论是谈事还是谈生意,多数的大事儿都是在饭桌上完成的,所以一到了真正开饭的时间,原本还显得有些肃静的大厅里立刻就跟着热闹了起来,互相串门去敬酒的人乱作一团——再加上这些年几个堂口的关系也还不错并没有特别大的矛盾,所以至少表面上看,现场那是一片其乐融融。
和提前过大年三十儿似的。
这家酒楼的位置是萧祁订的,菜色口味萧末很喜欢,所以在这种不断有人凑到他耳边跟他说吉祥话的时候,男人胃口难免会比较好,连带着,连之前那些小小的疑虑也跟着渐渐在心头散去——期间,男人低着头吃饭吃得很认真,萧衍夹到他碗里的东西他都一一吃了下去,只是在萧炎夹给他的鸡屁股的时候,看也不看直接扔回了小儿子的碗里。
“你为什么吃萧衍的,不吃我给你夹的?”
“闭嘴。”萧末头也不抬地用慵懒的声音说,“再叫,让服务员给你上一碟油炸香蕉,专门给你一个人吃。”
“…………”
想了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吃香蕉的模样,萧炎面露菜色,终于不再不依不饶,安安静静地坐在男人身边老老实实地吃他的饭。
……
吃完了饭,周围的其他人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每张桌子基本都倒下了那么两三个不胜酒力的,反倒是一桌桌结结实实喝过去的李堂还站得稳稳的——现在,他正站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跟前,微微低着头跟萧祁说话……要不是这会儿年轻人苍白的脸上稍稍可见一点儿淡淡的红晕,人们几乎都猜不到他喝了酒——
更不要说其实他喝了很多。
并且还能甚至很清楚地跟萧祁说话。
撇去一些私人恩怨来说,萧末其实对这个年轻的后辈还算比较满意——如果他不是看上去有很多秘密的话。
萧末将目光从李堂身上收了回来,这个时候,萧炎接到了警署那边来的电话好像是临时有了个案子,小儿子直接走了,大儿子站在他不远处跟别人谈事情,萧末招手叫来高洋,然后吩咐他没什么事情就直接让下面的那群人散伙——
不要等下各个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一窝蜂从酒楼里走出去,很不好看。
高洋一向是不怎么听话的——对于这种向来是萧祁处理的杂事儿这会叫他处理,他也傲娇了一下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才老老实实滚蛋去做事……看着这个下属,其实萧末很奇怪,这么多年下来,反而是高洋这个看似不怎么老实的人是对北区最忠诚的那个……
反倒是萧祁……
萧祁那令人熟悉的嗓音正在隔壁几桌的不远处不高不低地传过来,他好像是在跟李堂交代一些青龙堂各个场子的情况——在李堂回来之前,青龙堂是一直是他和萧衍一起打理的,所以这会儿由他来报道,虽然有些过于隆重了些,但是勉强也算是说得过去。
所以萧末没放在心上。
男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了碗餐后的红豆汤,然后拿出手机给前脚刚走的小儿子发了个短信让他注意安全,等他慢吞吞地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擦擦嘴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那个号称要追他的年轻人也走得无影无踪。
萧末只记得,好像刚才在他埋头跟萧炎发短信说废话的时候,是有几个人来跟他告辞的。
不过有什么人,萧末不记得了。
因为他向来不喜欢三心二意,所以刚才在跟儿子发短信的时候,他也很专心。
仿佛是看见了萧末的动作,此时正在他几桌之外跟玄武堂的某个高层说话的萧衍停止了对话,远远地看了过来——这个时候,他手中还拽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酒……除了最开始在萧炎的强烈要求下抿了一小口白酒,整个晚上萧末都没有喝酒,在场的也没有人敢劝他喝酒——但是萧衍还是年轻人,如果不喝,就会被人家说摆架子,或者玩不起。
在道上,这种扭捏的行为做多了会传出不好听的话,被人看不起。
所以萧末并没有阻止他的儿子,只是想到今晚貌似过来的时候是萧衍开车过来的——虽然他也会开车,但是最开始抿了口酒,他也不想冒险——在小儿子是警司的情况下被以“酒驾”的名义抓进警署里喝茶,这种事怎么想都很囧,所以男人索性打了个电话,让萧祁给他弄个司机来——
萧祁人好像已经在外面了,听了萧末的话,似乎又开始立刻往回走——萧末也没阻止他,按照通常情况来说,如果萧祁没喝酒,如果萧末需要司机,或者是发生了任何“如果”的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往回赶……
等到萧祁带着一身寒气回到酒足饭饱被酒楼暖气吹得直犯困的黑发男人身边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多说话,直接用一句话就把萧末的瞌睡虫给驱赶了个干干净净——只见那身材修长的西装男人往萧末身边一站,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在男人的身边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末爷,楼下出事了。”
简单的来说,就是有人在萧末的眼皮子底下闹起来了。
这家酒楼所在的区域是西区和北区的交界处,但是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北区青龙堂在管——这算是一块烫手货,通常两区交界处都是高警备的敏感地带,时常都会遇见有隔壁区道上堂口的人跑过来想要抢地盘……
虽然表面上,K市各个区的黑帮算得上相处和睦,各个区的老大见了面也会和蔼可亲地笑一笑,但是背地里,互相抢货抢地盘的事情其实时有发生。
在这个酒楼所在的街区,北区和西区堂口的兄弟打打杀杀抢地盘几乎成了周常,就连小摊小贩都快对这些习以为常——而不巧的是,今天西区的人似乎不知道北区在这边大摆筵席,见今儿夜黑风高好办事,西区那边的人带着一堆兄弟过来,想要第数不清多少次地征战这块土地——
然而不幸的是,当他们到这边来的时候,李堂正好带着几个手下在楼下抽烟。
西区的人这算是在“新官上任三把火”上面浇了点儿汽油,十分悲催遇见了前所未有的规模的反扑。
“前两年,西区的人还不敢在我的地盘上打主意,”萧末靠着桌边,漫不经心地瞥了萧祁一眼,“这两年看来是是胆子被我的好说话养肥了。”
“是,”萧祁依旧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属下以后会叫他们注意。”
萧末轻笑了一声,很想问萧祁——他这是打算让他们自己人“注意“呢,还是让西区的人“注意”?
男人叫来了萧衍,带着一些普通的保镖就往下走,萧末走在最中间,但是这样的队伍却依然不妨碍他在一下楼梯,被吹进来的寒风冻的都缩起脖子的时候,却是一眼看见了斗成了一团的小混混们——
没有人动枪,但是刀子和铁棍那是必须有的装备——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冰冷的金属光泽让萧末下意识地皱起眉,他目光游移,这个时候,看发现地上已经倒了几个,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总之那些人似乎都被砍得有点惨,周围的血一片一片的在地上,就像不要钱似的。
萧末拍了拍身边的保镖,让他打电话叫救护车,抬起头,萧末就看见了李堂。
这会儿的功夫,身上依旧穿着那些很合适他的休闲西服,年轻人一头耀眼的红发在黑夜的霓虹灯之中鲜艳更加夺人眼目——此时,他正叼着一根烟,微微眯着眼,两只手牢牢地压着一个比他粗了恨不得有两倍的壮汉在某部停在路边的车前盖上。
他的脸上有血,但是很明显那不是他的血。
苍白的皮肤之上一抹红色显得异常刺目,然而年轻人却始终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安静地看着被他压制住却还不停地试图反抗的那个强壮的中年人——
直到那个中年人动了动嘴巴,似乎说了什么话,李堂这才有了除了沉默之外的另一个表情——
他松开了一只手,与此同时,他抬起腿,以不可思议柔软的角度重重将他试图趁着这个机会爬起来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回了那部车前盖上,在汽车警报器响起的震天声响之中,漂亮的年轻人将自己唇边的烟取下来,然后看也不看地直接将还燃着点点星火的烟头摁在了那个中年人的眼皮上。
作者有话要说:_(:3)∠)_不好意思久等了,明天尽量早点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