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三年冬,宋廷表面仍以“主战”“主和”拉锯,实际却早已演变为“挺韩”“倒韩”相峙。
以史弥远、杨皇后为首的两大倒韩派一旦看对眼,便火速从“秘密勾结”进展到“大肆活动”阶段,还同包括钱象祖、张嵫在内一大片憎恶韩太师的相对中立官员过从甚密。
窜上跳下,韩侂胄岂能毫无察觉?奈何靠建立功业巩固自身地位已是虚妄,他如今只能通过损人来达到利己目的,遂仗着宋帝与自己推心置腹,打起了“怂恿圣上换太子”的算盘——
帝王家事本不该由臣子过问,然而当今太子并非圣上亲生,年纪渐长也并不得其喜爱,兴许他韩侂胄的建议就能使圣上龙颜大悦“正合朕意”?最重要的是,动太子就能对那姓杨的悍妇釜底抽薪、顷刻瓦解她身后狐假虎威的全部倒韩势力!韩侂胄怎么也要推一把沂王的儿子上位,再不济,也能对她和他们敲山震虎!
“调料加了,汤就继续熬着吧。”说到史弥远身后的推手,那正是夔王的王妃兼幕僚,素心——十月上旬她便差人到史弥远身边去点拨,说你的剧本里还少个后宫戏,又说既然皇上护着韩侂胄、那不如就绕过皇上先斩后奏,更说你们两大倒韩派万事俱备、只欠在韩侂胄的近身挖墙脚啊……字字珠玑,可惜这毒妇无法留在山东亲眼望着这盘棋下到终局。
十月下旬,倒韩团体趋于完善,伪造的“诏书”大体拟好,旨在取韩侂胄项上人头,既报私仇、除眼中钉,亦能将那头颅作为与金国“全面休兵,永结盟好”的敲门砖和筹码。届时谈判若成,谁的功名利禄都稳,全将成为造福社稷、万民歌颂、流芳百世的大功臣。至于前线打得煎熬也好、顺利也罢,有什么不同?打成哪样都能为我所用——
虽然临安与前线相隔千里远,这些小人也都有精准的消息源:连日来,宋盟对金军呈碾压之势,但几次三番想剿灭都差一口气,而两军主力都是不服输不放弃的江湖草莽,再这么耗下去永远浪费时间、白费财力。这时候的剧情,不就该无缝衔接到咱们这些和事佬出马?到手边的硕果还不抢,当我在朝堂白混的么。
当然了,史弥远、杨皇后说是这么说,怕是真的怕……战鬼、死神这些名号,在南宋各地流传都将近十年,那个传言中一刀就能摧天裂地的林匪,万一因为被他们抢功而不忿而造反?但他们想着林匪和宋帝相当于结拜兄弟、且宋盟素来以仁义之师标榜自身、不可能出了件不称心的事就直接对皇权和民众反戈一击……于是斗胆把“杀了韩侂胄去同金军谈和,会否影响林阡和宋帝关系”烂摊子暂且丢给了宋帝。后顾之忧全抛,矛头直指韩侂胄:韩贼,受死!
值得一提的是,倒韩派里还有部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真心为了解救金军才意图对韩侂胄动刀——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影响林阡和宋帝的关系从而拖前线将士后腿——倘若金国被林阡覆灭,我等还能从哪里牟利、谋生?饭碗不能丢,于是紧跟在史弥远身后摇旗呐喊:韩贼,纳命来!
更有一群奴性极重之鼠辈,圣心大发说,金宋两国相安数十载,我们早已习惯,合该维持原样,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韩贼作为挑起战争的始作俑者,该杀!
另一厢,活在“圣上必护我”美梦中的韩侂胄,虽嗅出荣华富贵的危机却没能察觉暗流涌动和性命之虞,得见杨皇后好像因为太子挨骂的事吃瘪了没气了总算消停两日了,他就又来了劲。蓄积已久的战斗力总不能不发,刚好这阵子前线捷报频传,一不做二不休,倒豆子一样地、攻势全往林阡招呼:
“啧啧,林阡又赢了,他就没输过?这样的人很难控制……皇上!林阡尚未争权,是因还没到年纪!他迟早不臣!”
“皇上,相传林阡的三个子女都是开禧年间出生,且还都是正月初一生辰,世人皆说,这意味着林阡是战神转世……”
“据说姓凤的恶妇今年又怀上个‘天命之女’!还宣称那是神女柏轻舟托生,推算生辰,仍然正月初一。若然如此,岂非他林阡代表天命?!”
韩侂胄当然恨林阡,很多时候对他的恨超过对政敌——“建立功业巩固自身地位”凭何“已是虚妄”?堂堂权臣缘何“只能通过损人来达到利己目的”?就是因为这该死的林阡挡路!
每当此时,宋帝都是笑着反劝韩侂胄:“爱卿,你若在意,咱们就把年号改换?刚好战事也快结束,百姓们都期盼安稳。”
“皇上……林阡能力太强,您不得不防,忠言逆耳……”赵扩越信任林阡,韩侂胄就越逆反,赵扩就越厌烦听,韩侂胄就越忍不住继续讲,如是,逡巡往复,
混淆了仇敌的笨蛋蠢驴韩侂胄,对林阡的认知尚且不如杨皇后,完全不知林阡是自己此情此境的唯一保护伞!自毁长城的能力比他攻城略地的本领厉害万倍——总之,吴曦背叛我,我要搞林阡;史弥远弹劾我,我要搞林阡;杨皇后仇视我,我要搞林阡;朝堂上反对我的越来越多,都是林阡害的,我要搞林阡……
月底,前线波云诡谲,竟传来林阡被林陌扳平的消息,未几,更得知林阡居然与金军联手,共同失踪在一个莫须有的灭世大阵里……
“他们哪是去破阵?他们不是去游玩,就是去密会!皇上,林阡此举,是在试探您的底线!”
“皇上,就算大不敬,臣也要说!坊间流传,若非名不正言不顺,林阡自己称帝都可以!这么久都打不下一块巴掌大的莒县,他没有私心、没串谋金军,鬼信!”
“何况那个姓凤的恶妇早已露出独裁痕迹!对了,那恶妇不姓凤,姓完颜!皇上啊,不能纵容林阡再猖狂了、省得被他寻到‘名’和‘言’……”
赵扩强忍着烦闷:“韩相!别说了。三弟去破阵前,亲口向朕报备过。”一句话里的所有称谓全换,可想而知赵扩对韩侂胄已生厌。
相信林阡是一回事,要制衡林阡,是另一回事。
赵扩不是没把韩侂胄的话放在心上,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纵然是真心相托的知己兄弟,影响皇权了,就必须防备。
是啊,出身曹王府的凤箫吟、林陌、战狼……敌方,真是林阡的一大家子亲戚!放眼望,天下间的绿林草莽、前线官将,哪个不是唯林阡马首是瞻!
苦闷难排解,像个溺水之人想找浮木,不知不觉还是摆驾到了幼妹的居处——谈靖?唯有你,能帮哥哥了……虽然,朕并不想打扰你的孀居生活,不想让皇家成为闲人们的谈资。可数遍天下,唯有你能不费我一兵一卒,约束住这个羽翼已丰的能臣,也好压制我对他本不该起的疑心……
时隔多日,郡主府仍然满屋缟素,肃静中倒也透着些许生机……夕阳下,他循着悠扬音律渐入幽境,远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女子凭栏扶箫。衣襟当风,飘然似仙,端庄圣洁,可偏偏又有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她闭目沉浸,许久都不知他驾临,待到从回忆醒,眸底还暗藏伤感:“哥哥……”
“谈靖。”赵扩忽然忘却来意,只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和立场,“既然还思念他,守孝期满之后,朕即刻要他林阡来临安受赏,封侯拜印,娶你为妻。”
“……”云烟一惊,慌忙俯身伏地,双肩微微颤抖,“多谢皇兄!”
“叫什么皇兄,太见外了谈靖。”赵扩虽看不见她的神态,却察觉出她内心激动,笑而将她扶起,“以林阡的功绩,封侯只怕都是不够的,届时给他封王可好?娶你之后,长留临安,与你琴瑟和谐,至于凤箫吟……”
“他若愿留在临安,吟儿也会留下。我不介意。”云烟悲喜交加,面对他时,脸色绯红、眼神迷离,似已在向往婚后生活。
“哈哈,倒是那凤箫吟出了名悍妒,怕是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赵扩发现林阡和凤箫吟之间果然有缝可插,空隙正是自己最亲的妹妹,见此情景,自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