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月一声令下,仲元、阿邻运剑如电,配合纥石烈桓端舞刀如风,三刃圈转着徐辕连连疾刺。
一时间银光匝地,紫气冲天,纵横交织出动态的弧形网,凶险到神挡杀神地步,却终究被环绕在徐辕身侧的冯虚刀和归空诀一行行一列列强势割碎。
每个交睫都是火花四溅和灰飞烟灭,往复循环持续不断,透现出涉战四人无一不是本性坚强或狠绝。但不同于围攻者们的热火朝天或神色凝重,徐辕的脸上从一而终都淡定从容,好像他不是受围攻的、反而是指挥者一样……
“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天骄一直是这样的人啊。”花帽十一剑手中,不乏文武双全者,围观之际如是引述。
“哼。”楚风月一怔,笑了笑,不声不响擦去手上捏的汗,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毕竟姓徐,做什么都不温不火。”
就冲角落里的这句笑侃,徐辕能判定楚风月对自己还有爱。
一直以来,他俩都渴望对方的心里自己能高过战事,可惜,她不仅做不到,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恃着私情公然对他开战。
他又如何可以怪她?至少她给过他临阵脱逃的机会,他自己却对“因私废公”的一切都抵触、免谈……
事已至此,要想破围、破局,仍然就只有一个办法,擒贼先擒王!善于抓准战机的徐辕,刚好击退阿邻打开个缺口,于是毫不犹豫地顺势而上,飓风掀扫开楚风月身边极力护驾的一大群花帽军,一刀果断朝着正失神的她冲灌,分毫不顾纥石烈桓端关心则乱的追挡。
当他徐辕不要命,桓端焉能挡得了,哧一声响他左臂被风里流沙刀从衣到肉地砍过,右手冯虚刀却狠厉锁住了楚风月的喉咙,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将她对杨鞍所做的劫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保你们楚将军命,那三个老小,先救醒了,送我身后!”
“还不照做?!”“师兄,别再应更多!”桓端和风月先后喝令麾下。
“将军!”“莫伤她!”“徐辕你真下得了手?!”“快把将军放了!”花帽军众将看徐辕面露凶狠、而楚风月脖颈间已有血痕,一个个流露出惊恐之色,都已不自觉地开始考虑放行。
“休要让徐辕走出这围攻,楚风月宁与他同归于尽!为国捐躯,虽死犹荣,刚好也绝了那些背后戳我的谣言,还各位兄弟与我清白!”楚风月这激励士气的能力一看就是家族遗传。
徐辕忽然觉得好笑:“我不走,在这里陪你们慢慢熬。”因周瞰、江龙醒转,躲到稍远些的安全之地,他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风月呼吸微变。她听得出,徐辕虽然对她的暗算表示震惊,却好像并不太担心泰山的烽烟四起。相反,他在恢复冷静并闻知他们的打击重点真的在摩天岭后,不论械斗也好,交流也罢,都好像是故意在拖延着她和桓端的时间,这不仅因为他徐辕素来都处事泰然,更因为她和师兄一向是金军攻坚战的首选……
“拖着你们,才好教你们救不了仆散安贞。”果不其然,徐辕胸有成竹地微笑,带他们一起聆听远处兵戈声的渐渐聚拢,告诉他们,就算没出抢婚这茬、摩天岭也本就没被宋军漏算,“你们的阴谋,恰好遇上我陈军师的先见了。虽说大同七雄是个意外,但有陈军师的战备相护,王琳再如何怯场,半个时辰也该适应。”
从两年前的山东之战开始,红袄寨王琳就是镇守摩天岭的地头蛇,传烽求援是他的本性,但如果一直没有杨鞍援手,王琳也不可能被强敌打懵,毕竟有陈旭的未雨绸缪,他必定稳扎稳打、遇强则强,所以徐辕临阵计算,半个时辰过去,摩天岭真正的战斗应该才刚打响。
“什么……陈旭?先见?”桓端的计谋确实需要仆散安贞在这一刻就已经胜得差不多了,谁知彼处的刀光剑影突然竟有了变强的趋势,隔这么远都依稀能觉察得到,这当然是桓端不愿见,难道摩天岭真因为王琳的慢热而发生转折?变故又到底发生在几时,还来得及补救吗?说到底,在山林里施雾当障眼法,一定程度上也蒙蔽了金军自己的眼。就像他们想对徐辕钳制,自己也动弹不得一样。
而作为第二沟通方式,控弦庄的最新情报还未传达给桓端。客观原因导致,金谍在各地的交流都比宋方慢。
“你们想避实击虚,可惜摩天岭的虚,是假。”徐辕不可能对他们完全透露陈军师的先见:陈旭虽然没算到战斗会起于今晚,却在他来到山东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对徐辕和杨鞍指出,鉴于济南府刚刚失而复得,金军很可能在彼处预留了进攻泰安的跳板、继而找契机潜入开道、撬西北摩天岭墙角,建议杨鞍利用婚宴要增兵调军岭的理由、教驻守在摩天岭的王琳藏兵、对济南以北的金军示虚。
谁知傍晚话音刚落、夜里就把仆散安贞和大同七雄引来了。虽然时机过早、阵容始料未及,不过徐辕放心得很:“仆散安贞再强,终是个爱逞匹夫之勇的家伙。”虽说仆散安贞战力是十二元神第一,但他曾经因为战马不曾阉割过的傻理由败给过柳闻因,这样一个勇高于谋的对手,王琳作为两年前就被林阡磨练着勇谋兼备的十三翼之一,完全可以应付。
“就算败,安贞也不需我们救,吃了苦头他会退,攻占不了算什么。”楚风月冷静地看着桓端,虽作为人质,却帮他梳理;话锋一转,又对背后的徐辕攻心,“反倒是杨鞍,完全信得过陈旭?摩天岭先故意示虚、后来就真的被敌军开入,谁知道是不是献策者和敌军里应外合?就算杨鞍信你们的良心,也未必信你们的能力。我就不信杨鞍闻讯后不会立刻调遣杨宋贤前去摩天岭救护,毕竟这半个时辰里,海上升明月形同虚设、王琳的武功和陈旭的计真撑得住?杨宋贤必会紧接着你被杨鞍调出调军岭,这本也就是我师兄想看到的。所以,大家稍安勿躁,计划不变,继续进行。”
“所以,对摩天岭的打击,其实更算是个幌子?”徐辕听出音来,金军过早打摩天岭,说明他们今夜不是全心打摩天岭。打得下更好,打不下就算。杨宋贤被调出调军岭才是他们的计划。
“对于我军来说,避实击虚打摩天岭确实看上去最稳。不过,今次我更想剑走偏锋。啃下摩天岭固然是锦上添花,但调军岭此地才是锦。”纥石烈桓端点头,说,花帽军等不起,再往后,抗金联盟来山东的人会越来越多,“我的最大目的,是趁早将调军岭上的红袄寨匪首一网打尽。就在今夜,调军岭必夺。”
“这倒是我们看不透的。”徐辕说,陈旭、展徽、王敏等人,毕竟只是谋士,对策略的推算一贯从稳入手,攻击性和野心不会比得上儒将。换而言之,陈旭的先见细腻,却不能吻合桓端的计策粗犷。
“毕竟你们在雾中。”楚风月笑叹一声。
“那么,你放这场雾,也不只是为了阻挡杨鞍的视线、令他贻误对摩天岭的救援,更关键是掐好了这个收雾的时间、令他看见这半个时辰前就该看见的灾劫、惊慌之下在最不该调遣救援时调出最强的高手去援……在花帽军即将打调军岭的节骨眼上,他这样做当然如你所愿。”徐辕愈发清晰,楚风月算准了杨鞍的心。
“完全不错。这计谋,我军在淮东对毕再遇也用过。由于时机不对,杨鞍拨出去的杨宋贤,既不会对摩天岭有直接作用,更加会削弱调军岭自身,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楚风月说着这场雾的一举两得。杨宋贤会和当年的毕再遇一样,既影响不到摩天岭胜负,因为他到场时仗打完了;对调军岭也渐行渐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确实在你们的计策里,哪里都危险,两处皆重急。”徐辕不得不叹佩服。纵然有陈旭在,现在都还至少有一处难测,毕竟陈军师也身在此雾中。
虚虚实实,兜兜转转,花帽军这把尖刀竟还是不遗余力地朝着调军岭剖。调军岭比摩天岭还要令人担心。
回想起来,那些婚宴上看楚风月涉险时不惜暴露自身也要救主的朱雀一脉,根本全都是下层间谍在帮忙铺展连环计,束手就擒只为了降低调军岭上守军的防备,并且分他们的心力和兵力在“抓内奸”。
这些下层金谍只是对调军岭军心的第一步松土,被轰走的新郎和抢婚者算第二步,突如其来的大雾和太迟发现的烽火才是第三步——
“摩天岭是点火首选,因为它是杨鞍的必救。”纥石烈桓端无愧林阡对他的赞誉,如他所料,此刻调军岭上的人确实都为摩天岭担足了心;而楚风月也没有分析错误,尽管王琳预先就受到了陈旭的指点、慢慢地打出了自己的节奏,杨鞍在闻知战况后的第一刻,还是慌慌张张派走了杨宋贤,素来以杨鞍马首是瞻的杨宋贤,二话不说就领兵而去,调军岭上战力的第一第二,被金军有条不紊地陆续移走……
徐辕和柳闻因的婚宴,于是便成为了红袄寨群雄的搬石砸脚。这一刻的杨鞍,就像两年前山东之战遭遇“三倒扑”的林阡,自己大难临头了还不知道,心力兵力,使劲地朝着别的地方分!!
不过,楚风月能听得出,徐辕到这一刻了,心都还没跳太快:“灭顶之灾,天骄不怕?”
“没什么比你变脸可怕的。”他说了句真心话,他也就刚刚慌过。风月,除了你,我万敌不侵。
楚风月像个刺猬,脸色倏然就大变:“你到狡猾,会对我的人离间分化。不过你打错算盘了,他们都是我的死忠。”
他回过神来,发现他无心之失好像确实在挑拨离间?索性带了一丝报复性的笑:楚风月,从前你恃情妄为,我还能包容三分,今次性质完全不同,我可真是忍无可忍,你既说你也有事业需要顾,那我一定也要害你失了死忠。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林阡附体,居然不分场合地猛地就朝怀里面楚风月脸蛋嘬了一口:“如你所愿楚风月。”
空气一滞,众人齐呼。周瞰江龙还隔得远如在梦中,花帽军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仲元最先发出一个“啊”字,当的一声,阿邻惊得手里的剑都掉地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