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陇南才平,东边散关又乱。
这一战,林陌仅凭一人之力,就将林阡、凤箫吟、徐辕、宋恒、金陵、吴曦、完颜匡全部算计于股掌之间,对薛焕、卿旭瑭、完颜纲、赤盏合喜、曼陀罗等人的驾驭堪称游刃有余,岂止锋芒初露,根本大放异彩!
震惊之下、匆匆赶回大散关填补空缺的抗金联盟,一边遗憾于与这支眼看就要灭绝于宋境的金军失之交臂,一边庆幸还好这样的连环妙计没有被敌人施展在决胜局而只是被林陌用来帮助曹王府脱困……
由于金陵本人都曾濒危,厉风行回援时打得是空前激进,即便如此,也还是到一日后才将完颜纲部完全驱赶出境,可想完颜纲的决心斗志和实力到底有多强,不知是他自己厚积薄发,还是他的主公善于择人任势。
而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苦战,抗金联盟在养马涧周边损失惨重,金陵、杨致诚、许从容各有一部分麾下不幸被俘,使完颜纲争取到了更多的筹码、连同前段时间曹王府在仙人关擒获的那些、一起押到谈判席上来向宋军索取高手堂相换。
纵然这般,金军也还是占据劣势,无论数量还是人物的厉害程度,两边俘虏都实在差距太过悬殊。表面上完颜纲更为咄咄逼人,只不过是因为厉夫人秀外慧中、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罢了。
“没有轻舟,就免谈吧。”可是,不管完颜纲再怎么强硬地大放厥词,最后金陵只需梨涡浅笑、把林阡的底线往那里轻轻一封……完颜纲就算原本已经爬到谈判桌的这一头来胁迫了、也突然就泄了气一样一个字都迸不出来地斜斜往后软倒——柏轻舟?他给不出……所以,话放再多都是屁。
宋军各方的意见空前统一,柏军师她只要一天没回来,别说完颜永琏或战狼了,凌大杰和忧吾思你们都没得见,还想交换?
然而完颜纲此刻的表现和完颜匡先前的举动告诉金陵,柏轻舟是真的不在他们两派的手上……
因此,就现实的轻重缓急而言,同一日内的第三次谈判,金陵还是同意了先把万尺牢里最水土不服的封寒放出,以交换宋方因担忧儿子安危而身受重伤的许从容等人。
“其余的,只能慢慢来了。”数次交涉下来,金陵也觉疲累,入夜后回到帅帐,一边直接坐在枕席旁闭目养神,一边对身边正拉着儿子给他捶腿的厉风行述说隐忧,“不知军师是流落去了民居,还是被第四方第五方刻意藏起来,或是,被他们给……”
“不会,军师是天命之女,除了吴曦,世人谁也没胆害她性命。所以且把心放宽,接下来的事尽管交给胜南。”厉风行见她回来,当即从打盹里醒,微笑转身、伸手去探床尾藏着的东西,“陵儿,你辛苦了。战儿,愣在这作甚,还不先去给娘亲捶背?!”
“爹,我想先吃……”厉战眼尖,垂涎三尺,他虽已八岁,却对福建没什么印象,只听说那里的水果十分可口。
“那不成。那是娘亲的。”厉风行如同藏着宝贝,金陵一愣,循声而看,原是一只刚被厉风行剥了皮的橘子。
“娘亲……”厉战转而来盼金陵。
“哈哈,娘亲先尝。”金陵笑着品尝,原还觉得繁忙的事务,登时就扔去了九霄云外——当然要她先尝,因为,“这是你爹像你这么大年纪时、栽在泉州果园子里的橘子树上结的。”
“所以我是你俩买树苗的时候送的吗!”厉战不高兴,板起小脸。他当然知道父母很恩爱,尤其父亲,连打瞌睡都要留个身位让母亲更接近枕头——可是,也用不着这样无视我的存在吧!
“当然不是。”金陵似收手,突然又暴击,“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你啊……”
“真是送的……”厉战欲哭无泪。
金陵这才不开玩笑,笑给孩子分了几瓣:“傻孩子,你才是爹娘种过最好的树苗。”正准备留几瓣给厉风行,转过脸来,却看厉风行战衣都不脱已呼呼大睡,显然这一日一夜的心惊胆战和不眠不休使他空前疲乏。金陵摇头叹了口气,一边要厉战帮忙给他脱,一边察看他身上有无新伤。
不过,尽管疲惫,却真是值得的。
从四月初到五月初,短短一月之间,官军义军三进三出才夺定大散关,虽然未能彻底消灭曹王府余孽,但总算看见了川陕各地的恢复如前——
林陌此计虽好,却如他自己也能预计到的那样,只是“便于曹王府精锐脱困”而已,副作用则是,提前把林阡这位现阶段堪称天下无敌的战神引到了仙人关以北,瞬然就把西线六大战区的形势全部搅浑、整体界限都往东往北强行推移了百里甚至千里!
这下可不止陇南和短刀谷了,大散关以及其庇佑下的兴元府全将迎来山河清宁、民众安乐……
“战争总算要告一段落。”金陵贴着厉风行胸口睡,预感到举国大战将要彻底结束,接下来,应该就是金廷宋廷关于退兵休战的洽谈了,“最可喜的就是,官军义军经此磨砺,三线九路都勠力同心。”
针对此番完颜纲对大散关的偷袭,川军有杨巨源自行请缨救局,安丙还加拨了两千余人策应;此外,更有原先在腹地据守、最近刚好后方无忧便抽身北上的兴元都统彭辂助阵。所以四月末五月初发生在大散关一带的宜将剩勇追穷寇,确实是南宋义军和官军的携手并进。
完颜匡吴曦在命悬一线的时候,似乎还想过抓住完颜纲这根稻草与他们勉力打团,可惜很快就一块儿被宋军打得团团转……
由于林阡那一往无前的刀锋杀在遥不可及的最前面,后面的宋军甚至还没体验到战斗胜利的快感就已然坐下来随他吃起了庆功宴,一胜两胜数十胜,一开始争先恐后还是为冲锋陷阵,后来的他们都用不着出手、争先恐后只是为了能够捡到比较精良的长枪巨弩狼牙棒……
就是这么闲,谁教主公惯他们呢?旁人都喊全都给我上,主公只喊全都给我抢。
当林阡终于王者归来,这几个月时刻绷紧了神经的义军总算得以修生养息,而官军,也逐渐开始在论功行赏的同时惩治奸恶——
“孙忠锐,受死吧!”杨巨源眼尖,老远就在混乱的敌方残兵中望见孙忠锐,黄牛铺之战若只是失在此人的大肆敛财和擅离职守,那仙人关之败就败在他的临阵倒戈、助金攻宋!所以用不着安丙交托,杨巨源也早就给孙忠锐定下了“附会吴曦”的罪名,此行必定要将他手刃!
“杨大人,且听我一言、留我性命!黄牛铺是我的罪,可我,我怕担罪责……仙人关,有人给我案上钉了一把飞刀,上面指引了方向说,可以先和吴曦里应外合,为伪蜀立下汗马功劳……我,我慌乱之中,才被骗上贼船!”孙忠锐一边哭叫,一边连滚带爬,期间还不忘护着自己的儿子。
“意志不坚才会被骗,怕担小罪所以犯了滔天大罪!”杨巨源冷笑,眼看他罪名坐实,自然挥刀要将他斩杀。
“杨大人,您难道不蹊跷吗!是啊,我也以为这飞刀是吴曦给我发的,可是后来我觉得奇怪,他为何不找人来说服我,而只用一把飞刀却不露面……”话声未落,不知何处的弓箭手交错两箭,当着杨巨源的面将孙忠锐父子射死当场。
“不是吴曦那会是……”杨巨源一愣,后面的川军已经上前去查看他二人有无气息、并为了这场板上钉钉的胜利而欢呼雀跃。杨巨源脑中则一片空白,呆呆转过身来,望着自己身后不远,安丙亲手塞给自己的策应兵马。
安丙,他和孙忠锐不睦,是由来已久的、众所周知的。二月诛吴之后,安丙一直不敢动孙忠锐,是因为安丙刚上任、要维稳、杀孙忠锐一直没有服众的理由、哪怕孙忠锐丢了黄牛铺都还有盘根错节的各种关系给他担保……
那么,该不会,仙人关的孙忠锐降金事件,是安丙为了要他死而刻意推动?只不过,安丙没想到内部权斗会真的害了仙人关的大局?也没想到孙忠锐真的成为那一战的重中之重、为伪蜀甚至大金都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方面,安丙因为心里有鬼而愿意密见曹王,可一方面,安丙因为亲手送给孙忠锐战功而不想投奔曹王后位居孙忠锐之下……
那又怎样?揣测而已!眼下孙忠锐已死,死无对证了!
二月份的诛杀吴曦事件,杨巨源原本就对朝廷的封赏不满意,认为主要原因是安丙没有将自己的首功讲出来。所以在孙忠锐之死这件事的判断上,杨巨源难免代入了预设的立场,不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安丙。
越想越不对劲,杨巨源对安丙愈发不满,原先只是对亲信们小范围的抱怨,那几日却变成了逢人就说:“诏命中没一个字提及巨源,怀疑有掩盖我功劳的人。”
彭辂和他并肩作战,也曾告诉过他,某某因为在夔州杀死吴曦部将禄禧而获得了通判的官职,杨巨源因此更加不平:“杀禄禧给通判的官职,诛吴曦也只给通判吗?!”
五月初又传来消息,居然,王喜那般的奸诈小人,不仅特升转为节度使,还被任命为兴州诸军都统制要职!这使杨巨源有关“赏不酬功”的愤怒达到顶峰,但彼时整个边关都是报国杀敌之声,杨巨源不想破坏这般团结的氛围、烦扰心思单纯的盟军众人,遂不曾告诉林阡或徐辕,而暗中萌生了“向朝廷直接申报自己在平叛中的功劳”的想法。
一边用书函“感谢”安丙说:“鲁仲连写信劝燕将撤守,帮助齐国收复了聊城,不受齐王的封爵,我十分敬慕他的高尚行为;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弃去彭泽令的官印而归隐,成就他的清风亮节。”
一边则开始着手派亲信去朝廷诉说自己的功劳,并怂恿身为兴元都统的彭辂直接给韩侂胄写信——杨巨源虽然官职低,但人脉广,人缘好,善于识人:彭都统一直在川军身居高位,重要的是还骁勇善战,明辨是非,跟杨巨源一样素来与吴曦不睦,因此一见如故有谈不完的话题。他当然信任彭辂,也很想引荐给林阡认识。
“哈哈,巨源,不用引荐,正月吴曦攻打万州,我死守数日、等来了盟王。”彭辂笑着摇头。
“哦?原来彭都统和盟王是旧相识?那不与我去见见吗,刚好得了空暇,我和盟王约在镇子里的风波楼喝酒,论势。”杨巨源拉着他一起阔步而去,只有在提起林阡的这个时候才最是适意。
“巨源,彭某这次来边关,是为了……为了……”彭辂脸上一红,“也罢!刚好顺路,便一起过去吧。”
“什么?”杨巨源一愣,回看彭辂脸上越来越红,想起传闻中他好像有很多妻妾和红颜知己,瞬间懂了,“哈哈哈,我说什么比盟王还吸引呢,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是啊,我有个未过门的妾,不幸失散于襄阳之战,多方打探才知她沦落在了陇右,好在,派去的高手们把她带回了境内……谁料刚好边关又一片混乱,我怕再失去她,所以安顿了后方之后,便趁空来亲自将她接回去。”彭辂眼中噙泪,“也可偿了这么久的相思之苦!”
“令你如此念念不忘,那这位姑娘应该是美若天仙吧。”杨巨源实诚地笑了起来,“不如先随你去看她一看!?”
“这不太好吧?巨源能把盟王晾在风波楼吗,他应该日理万机不等人……”彭辂说时,似乎不太乐意,一副生怕别人抢了她的样子。
“也是啊……要不把他一并带过去看?哦不,这可不成,盟主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听见这事能把盟王吃了的!”杨巨源自顾自地说。
“我的这个小妾,也很凶,因为她自恃美貌……”彭辂正动情地回忆着,忽然发现岔路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幻觉吗,不就是自己派去陇右寻人的余大叔?他怎么不在几街之隔等着自己?
不一刻,彭辂更是脚底过电一般地被钉在原地,呆呆望着十几步远那个魂牵梦绕了多时的美貌女子,实在想不到经过了这么久的颠沛流离,她竟还能比过去更加艳绝四方……
“哇……”杨巨源隔得老远也瞠目结舌,活了大半辈子,实在没见过这般的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画中人!连连拍着彭辂的肩膀赞叹,“兄弟,好福气……”
然而就在彭辂要唤人的一刹那,风波楼二楼恰好有人出来凭栏远眺……霎时,原就在朝那里张望的女子身体颤了一颤猛地停在原处,同时她身边几个孩童激动万分地跳了起来:“师父!”“师父果然在这里!?”
“盟王……”余大叔也没发现彭辂和杨巨源的存在,因为他们是闻讯到这里来见林阡的……彭辂心念一动,怎么,他们和盟王也是旧相识?
高处那俊朗阳刚、长发飘然的玄衣男子正是林阡,不过他望见这些人的时候没他们这么欣喜,仿佛愣了许久才回忆起他们是谁;向来从容的脸上,忽然袭上一丝躲无可躲、生无可恋的窘迫之色。
“大官人!婧姿好想好想你啊~~~”那一身粉红、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先是满眼含泪地愣在原地,随后毫不矜持地冲进了风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