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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永琏的凌大杰,林阡的厉风行。”
对于凌大杰和厉风行在各自阵营里的武功等级和身份地位,世人多曾这般类比,想不到他二人终于第一次会面并且对上,就是在这场陈铸大军针对陈仓宋匪的突袭中。
彼时天光初现,朔风阵阵透骨,鼓擂箭奏中金宋双方早已战至人仰马翻。
原想对陈仓出其不意的凌大杰,难免惊异于厉风行及其麾下的严阵以待;而本以为手握情报万无一失的厉风行,又怎能不惊撼陇右兵马在凌大杰协领下的意气风发。
乱军中两人终于照面,目光就此锁定在彼此身上,不必报上姓名就知来者何人,冥冥中一遇见就接受了这种安排。不及收拾混战里手握的血污人命,立即策马不敢怠慢地迎上拼杀。
凌大杰持戟,厉风行携剑,一力道威猛,一势头凌厉,错身之际,风力便将周围兵将生生斥开丈余,立竿见影。
一交手,长戟风驰般斩至,软剑电骋般回刺,再一错身,软剑如疾风闪绕,长戟似怒涛压倒。
论水准二人棋逢对手,论风格,二人罕见接近,既干净利落,又刚猛凶悍,是以战至二十来回,比先前和林阡等人交战还要酣畅,然则越打下去便越是不分胜负。
才三十招上下而已,无论是他俩还是观者都觉此战刚刚开始之时,忽然凌大杰长戟被厉风行强力打开脱手而去,而与此同时,厉风行软剑也遭同样下场被凌大杰攻势排宕开来。决高下那么艰难,出状态竟那么容易!教谁都觉哪里过瘾?意犹未尽!!
当然还没结束!
两人原还打得不可开交万万不想突然中断,都在激斗之余对对方面露惊异,那瞬间。正自高速运行的戟与剑从他二人手上被硬性分割,却仍然承担着无穷战意竟在半空纠结起来,相互缠绕,狂舞旋转于二人身侧不休。
而此间隙他二人不受干扰半招未停,因都在正在兴头之上,他俩不约而同直接赤手空拳继续对决。交睫已达几百招,身影位移方才毫厘,戟剑相缠尚还不停。
观者无不目不暇接,不错转眼就达百招,而他俩始终凌驾于飞驰的战马之上,顷刻完成了无数个这样的转眼,这一路掌拳互博,一路烟尘弥漫,始终持衡。将近万招!
战场影像不停后退,耳鸣声掩盖了周围的厮杀,汗水亦熏热了眼和血液,能有谁比战斗者本人更加享受。
待把累赘的战马都抛开,便只剩南北拳坛的较量。
人称“戟中阎罗”的凌大杰,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看家本事,盟军也仅林阡在山东时领教过,林阡。凌大杰兵器是什么都不要紧,他的膂力内劲所带来的雷光电影才是最为夺人——当长钺戟不见了。其凶猛化为无形,融入掌拳。
而素有“风电之掌”美誉的厉风行,剑术与暗器造诣都并非登峰造极,然而南宋武林多年来指掌都由他一人垄断,指法“点石成金”,掌法“雷厉风行”。配上轻功“风行水上”,身形变换、外力刚强各方面牢牢钳制凌大杰。
“力点明确,节奏鲜明,雄浑朴茂,舒展大方。”协助厉风行守城的。是在泉州曾明珠暗投后改邪归正的杜比邻,他对拳掌精通也常与厉风行交手,故而能看出他二人特点。
其实细细琢磨,两人虽分南北,却和鱼张二的少林拳系一脉,只是较之有所改进。
如果评价鱼张二的拳法特色为刚猛,走直线,主外力,凌大杰和厉风行虽划分在刚猛一派、也走直线,却不仅靠蛮力,而且与轻功完美结合,闪展灵活,加之各自内力深厚,都算内外兼修而偏于外。
拼硬拳注定不是办法,凌大杰见久攻厉风行不下,自然忆起林阡在崮山南崖与他对拳时的经验,面对一个和自己强硬程度不相上下的厉风行,完全可以假借林阡当日对付鱼张二屡试不爽的周元儿打法,不走直线,曲步行拳,奇快制敌,以灵刹猛。
束鹿三兄弟中,周元儿的特色为灵巧,也是内外兼修而偏于外,却因走曲线而独树一帜。凌大杰原就是拳坛霸者,当然会比林阡要更善于集大成,经验丰富如他,可想而知崮山战后是下了一番苦功的,打出来完全是一派青出于蓝的气象,不仅不失坚韧,亦把拳法演绎得飘忽游走,竟还超出了周元儿的本来水准。
厉风行显然被这见所未见的拳法打乱了节奏,顺身疾落但临危不惧,危难来袭以一指“弹指惊雷”巧然化解,手型之变化炉火纯青至此。陡然间他竟也改了套路,上肢亦随同手型作了微妙调整,拳招忽然比原先短,每招的速度却更快,这种短招连打一步之内变数招的方式,应当是厉风行从前身经百战的参悟,在这一战中试图对凌大杰以变制变,以新鲜制新鲜。
于是众人大呼惊奇,看原先就平分秋色的他俩,分别变拳一争高下,恰如并驾齐驱之后分别另辟蹊径,久而久之却真是各放异彩。
对于凌大杰来,能杀退厉风行一步就能进一步,故而既打得猛,又逼得紧,而厉风行,自然寸土不让,是以既扎得深,又行得稳。
尘沙纷扬下了遍野,半空中弥漫着枯黄,不知是这番搏斗引起,还是天气原就恶劣所致。
无数回合过去,凌大杰似乎更胜一筹因为老辣,但这终究是似乎而已,厉风行悟性极高表现不逊于他。
观者惊撼于凌厉的你来我往你拆我解,紧张的感觉却远远多过刺激,只因扑面而来割过耳鼻的狂风时刻在提醒他们,那劈崩翻切中的拳拳到肉掌掌到骨。
谁都知道,这不是表演,也不是武斗,而是生死战。是他俩各自向主公立下的军令状!
几乎与北城同时陷入僵局的,还有东城外的陈铸与金陵、分别统帅的陕南金军和南方义士团。
战火将陈仓染作了不夜之城,约莫撑到天明,城下已遍布云梯、车马、箭石的残骸,然而混战还在持续,与犬牙交错的普通兵将一样。两军最重要的先锋也早已找到了各自的对手并缠斗已久,只是,与厉风行凌大杰的旗鼓相当不尽相同,凤箫吟与她所面对的高风雷并不在同一水准。
高风雷,豫王府四大高手之第三,虽与司马隆先后被林阡在山东以实力打破,但盟军其他人现在见到他们仍要耗上无限气力,或人头战术以多敌少,或以其破绽对症下药。勉强才能够投机取巧保平求胜。
不过对于吟儿来,最不缺的就是胆气,岳离她都敢叫板,何况早已看顺眼的高风雷?
风暴战锤,雷霆之怒。昏暗中,漩涡中,唯见吟儿傲然伫立,衣袂翻飞如雪。剑锋利落干脆,气势凌人地宣告着只要有她阻挡高风雷。陈仓城外的金兵便休想前进一步。
如果厉风行的一拳变几手还算是拳法里的创新,那么一手蕴藏十余招对吟儿来压根不算什么特色,重锤轰击过来吟儿一剑轻巧相迎内涵千变万化。在高风雷锤下失去生机的全部空气,仿佛因为惜音剑的注入而重获灵动。
不错,对抗超乎自己多倍的强劲对手,四两拨千斤是王道。久疏战阵的吟儿。剑法并不曾有多少退步,此刻打得得心应手,嘴角露出满意的笑。
瞬间碰撞,势与力尽在高风雷,景与色全看凤箫吟。虽然被他紧紧压制暂时无法反败。她却是毫发无损抢尽了眼球,即便是惯常对盟军凶狠的高风雷,都不免因她的奇变幻灵而渐渐松了神色。
十个来回过去,高凤二人纠缠愈紧,身影与兵刃腾挪辗转,炫目与扭曲如影随形。
赫然高风雷又一记重砸简单粗暴,乍看之下凤箫吟又无路可逃,吟儿却哪里想逃,一剑回刺自信如斯,“半月掩蓝”“飞雪天风”“白石清泉”诸多妙招兼容并蓄**迭起又稍纵即逝,层出不穷跳脱多变的剑花剑浪,顷刻困扰了高风雷使之无法进展。来也怪,明明她占劣势,她的剑法却给人一种她一定能逆袭的希望。所以才和往常石硅等人打高风雷不同,这是一场实力单打独斗。
城楼处到此刻才有闲暇旁观的金陵,如有置身苍山洱海看天、云、水、山互相交织、倒映的图景,美不胜收而又威力无穷。金陵放宽了心,“风姐姐的剑法比往年更精湛了。”
不刻一剑百式臻入化境,若独从当中截取一式“千月流湖”剖析,明明天月独一无二,偏是映在千余湖泊,故而千月并行,裹挟高风雷的竟成了如此千招,千招皆幻,唯一是真。而这,不过是一剑百式里的一式罢了!
“倒是和天尊有异曲同工之妙。”高风雷原不愿意承认,宋军盟主一届女流,竟然能和天尊岳离相提并论。不过,吟儿显然和岳离还是有区别的。同样有虚实并济的剑招,惜音剑却不像岳离那样包容天地万象、换句话吟儿要和林阡的恢弘相加才正好等于岳离;岳离能使相似的意境、不相干意境、矛盾的意境近乎同时存在,她在同一时间只能借助相似意境而已;岳离更多融入了内力精神,万物皆所用是以创出大幻,而她完全是靠剑法营造出幻——
然而这幻之外,却比岳离要多出不少灵动,是因配合她轻功步法,故而轻柔快变。吟儿和岳离有此三点不同,剑法内涵可能没他高深没他致命,却真是令人吃苦眼花缭乱。
只是高风雷拼杀战场已久,早也不像山东之战那般,会因目不暇接就头痛欲裂。虽一时无法对凤箫吟追魂夺命,他却是压得凤箫吟始终不曾还击。这世间有一种人,他就是有资格蛮干,他的力量够他任性挥霍,旁人都是因为打不过他,才嘴硬他只靠蛮力。
“这样打下去远远不是办法……”吟儿心里也清楚,自己善于先声夺人,后程却肯定比不过高手堂和豫王府中、一系列以内力修为著称的高手们,何况高风雷还兼具膂力得天独厚。“必须尽早将他突破才是。”
撑得艰苦,灵光一现,山东之战林阡曾告诉吟儿,“对付高风雷,要‘左手杨鞍,右手石硅’。” 左手打出杨鞍的回旋斩。右手造出石硅的流星锤,回旋斩和流星锤作为两个高风雷的克星,未必时刻都能奏效,但一起用上绝对保险。
吟儿哪里会像林阡一样双手并用?必然不会左手杨鞍右手石硅,然而吟儿是天生的招式杀手,可以“后手杨鞍,前手石硅!”此刻她一剑只需要打好两招,两招却都必须是实打实的,不是一剑十式里的九式虚晃。换而言之。此刻她的一剑多招不再为了缭乱对手的眼,而是为了回旋斩和流星锤在她的剑法里虽不能同时呈现,却可以类同时!
而吟儿在山东那么久,岂可能不曾学过杨鞍的回旋斩?用不着像林阡那样还要杨鞍现场教授,“气流在极空间内自旋”的回旋斩,她可以精确无误地在心里和手上打出来,以期“能够勒住高风雷的锤势,使之有力而不能发”。
至于石硅为何能屡屡战胜高风雷。林阡分析过其流星锤构造特殊,“恰好使石硅的自身不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而石硅的力量又能侵入高风雷硬锤的轨迹使他节奏方向紊乱”。林阡这种就地造出流星锤的手法有过两次,一次是靠和杨鞍的大回旋斩合作,一次是凭借左右并用的长处强势以刚克刚。
吟儿没法依葫芦画瓢,却胜在脑子动得快,她那风花雪月的点苍剑法里,“下关风”有一招是这样的——那也是云蓝结合真实情况缔造出的剑法之一——下关某地。入口处两山狭窄,中间成槽形,吹入其中的风上窜下跌,行人迎风前行,风若揭开人帽理应落在身后。在下关却会掉到前。如此,一招符合该意境的剑法,和杨鞍的大回旋斩达到了惊人的一致。吟儿完全可以出乎高风雷意料打出这种“剑势绕行”,而发挥了这一长处之后的那一瞬间,趁着高风雷惊愕意外她凤箫吟哪还在高风雷的攻击范围内?
可她人不在高风雷眼前了,力量还能侵入高风雷的硬锤轨迹!
如此,“只要影响了他重锤的方向,使他超威力的招术在他自己手中就爆开,而你,也就能幸免于难。”林阡的分析历历在耳。
可惜,吟儿剑术虽高,对高风雷终究还是火候不到,不知是吟儿力气不够,还是林阡的战术已经旧了?天不遂人愿的是,高风雷的锤势明显比过去要坚定不少,虽差点被吟儿这诡异的打法扰乱,毕竟还是差了一点,终究还是没被吟儿这铤而走险的一招击退。缓得一缓,状态正好的高风雷,一锤冲着苦心孤诣孤注一掷之后已经走下坡路的凤箫吟猛打,危急关头,强光刺目,城楼上金陵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却听一声激响,惜音剑里血光四溅,直冲着重锤铺洒而去,后面的事情,却谁都看不到了——
霎时战局内如遇爆炸一片混沌,旁观众人皆因尘沙掩蔽半刻间丝毫看不清眼前情景,根本难以预想吟儿这险中求全的自救一剑打完之后战局究竟怎样,是反败为胜还是维持原状?
沙尘初散视线渐明,在这众人屏息凝神翘首以待之际,见只见吟儿和高风雷两个身影分立两侧,分别持王者之刀与重锤似要续战,同时咔嚓一声引得众人循声而看目瞪口呆,只见一道剑影裹挟飓风直朝高风雷帅旗而去,不由分,旗杆折断,大纛倒地!那剑,不是惜音剑是什么!
适才高风雷一锤索命,吟儿最后半刻以剑自救、惊险抽身,然而这拼命的一招却打得精疲力尽,她惜音剑操控不住径直朝一侧斜飞开去。吟儿显然是在这电光火石间换刀来攻的,然而众人谁知道她是操控不住才令惜音剑脱手的?都以为她刚刚匆忙爆发打出了绝招,一边抽刀和高风雷打一边出剑瞄准了金军大纛——
帅旗当中折断,远近全都惊愕,由于多数不明就里,或以为凤箫吟神功盖世三心两意也能击败高风雷,或以为宋军有天命相助恰好在此时刮起强风掀翻帅旗,当自家帅旗都被砸了,金军士气正好悬在了最低点。“好机会……”金陵观战良久,虽一时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奇事,却抓住金军惶恐不安的战机,骤然转身,下令击鼓。
宋方士气瞬然提升,人人奋勇提携刀枪,杀气澎湃如狼似虎,反观金军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无力再战,还未成阵便被冲散。
尚处于激战当中的凤箫吟和高风雷,完全不知此战已被适才一个细节打乱,更毫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看金军兵慌马乱节节败退高风雷也不敢恋战,以为自己输战免不了一番苦斗的凤箫吟,瞠目结舌站在原地看敌人如飞而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战地女神名不虚传,纵使林阡等人也未料到,原还赢面极的陈仓东城、需要厉风行兼顾的凤箫吟,竟然成了此战盟军率先的突破口,并在击退金军之后反而打破了北城厉风行和凌大杰的僵局。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拉锯苦战,陈铸酝酿完美的偷袭宣告失败,南宋盟军转危为安。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凤箫吟啊。公主,又一次成功地阻击了王爷。”夜幕微落,星光隐现,陈铸一人走在军营里心事重重。
“林阡未能得环庆,王爷也拿不下陈仓,为今之计,怕只能决战平凉了。”他知道完颜永琏和林阡的正面交战一触即发,连同各自麾下最强的高手、精锐、谋略和武装,心里难免有着和凤箫吟一般无二的矛盾。他们,都是他绝对互信的知己。
一隅角落,有白衣人悄然停留,携箫轻敲掌心,静观陈铸背影,眼角处忽而一抹凛冽机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