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飘云,我要尽快见他。”山东陷入混战久矣,虽各地不可能彻底断了往来,但关乎军情多是由专人传送、重要将帅也一概不得随意调动。若非此战需要完成的任务极多,林阡也没必要亲口传达、面对面交代。飘云素来行事周全,自然是联络者之首选。
以特定暗号嘱咐完海上升明月后,无半刻滞留,林阡当即离开原地返回军营,待另一个时间地点再与飘云接触。有些风格注定是改不掉的,做主公时间再长,当细作的感觉仍然不陌生。
暂无战事,他最抵触的空闲。却不再像天骄来之前那么悲郁了,于是在军营四处巡视了一番,月观峰驻地,安静却绷紧。
“盟王。”转到马厩附近,正巧彭义斌牵着匹马往这边来。
“义斌?”林阡颇感意外。
“哦我是来找闻因的。李当家送了匹流云给柳将军,闻因喜欢得不得了,我看着这匹青骢好,也牵来送她。”彭义斌直爽回答。
“这么晚了,闻因还在这里?”林阡一怔。
“是啊,柳将军说,适才无法无天又撒泼,差点伤了袁将军的马,闻因即刻赶过来教训它……”彭义斌话声未落,就听十几步外马蹄声急,与此同时一束极快的白光逝过他俩,青骢马一瞬受惊几乎挣脱开彭义斌的手。随着前方那匹马被人勒住掉转过来,青骢还在不停地踢蹄晃脑,紧张忐忑的样子见此马如见恶魔。
不过一物降一物,这匹恶魔般的无法无天,还是服帖地给马背上年轻的柳将军管住了。“林阡哥哥,彭大哥。”扮着男装的柳闻因策马而来轻轻松松,此刻停住看他两个时,端坐马上说不出的飒爽英姿,微笑说罢直接跳下,动作利索技巧熟稔。再一吹口哨,无法无天竟乖巧地自己往马厩走。
“真是,只听闻因的话呢”彭义斌瞠目结舌,接着适才没说完的。
“确是驭马有术。”林阡亦欣赏地看着她往这边来,她举手投足都是自信,眉宇间也掩不住的英气。年轻真是好。
“闻因,这匹青骢马,我见很好看,很配你。”义斌赶紧上前。这一副投其所好的样子,令林阡忽然想起了陇陕时期、牵着玉项墨苦求吟儿的自己,一愣,原来是这个意思?
盟王他老人家,总算开窍了一次,林阡想,吟儿若在这里,只怕又要牵红线了吧。
“林阡哥哥,是有任务要安排我了?”待义斌送完了马儿也走了,闻因压低声音问他,带着些许期待。
他点头,确实有任务要给她,否则为何让她着紧驯无法无天。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如他对天骄所说,吟儿是他最强的一将,但“有必要给她更多的高手”。百里飘云、江星衍,正是林阡安排的第一拨高手,连同祝孟尝及一干红袄寨新秀一起,已支撑南面战场长达五十余日;而第二拨、几个时辰后将随飘云一起走的,正有柳闻因一个。
今次筹谋,时间与地点,事件与人物,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遗漏,是以这次他完全亲力亲为,也一概不予外露。“今夜且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即刻出发。”连出发到哪里、跟谁一起,他不到那时候都不会说。
谨慎至此,是因为他知道,山东之战,不该再拖了——
不该再拖,首先他的战力必须保证,因此就算连樊井,他都难得一次地、愿意主动去见,不再讳疾忌医。
跟着樊井的那几个小军医,见到主公主动求医,脸上写满了“破天荒”、受宠若惊,或将信将疑,樊井本人自也有些诧异,却眉头一挑,说主公且先等会儿,一边说,一边没停下给旁人裹伤。
那小将甚是惊慌,忙站起来说主公先医,却没奏效,一来林阡摇头示意不必,二来樊井一把拉住他继续包扎。樊井啊樊井,真符合了海--**--那句“想医你的时候追着你,没计划医你你求着也不医”的原则。只不过,林阡常年处于前者,没尝过后者。
玉泽恰好也在,见林阡难掩苦色,即刻上前,先替他手伤换药。刚脱下外衣,就见他从腕到臂到处血染。实则最近这次他并没有败给司马隆,这还是上上次的创伤了;如今杨鞍造就的脚伤已经愈合,手上的还是没好,内伤也比刚回归盟军时更加严重——司马隆,司马隆,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啊……
“胜南。”不知玉泽唤了几声,林阡才缓过神来:“怎么?”
“宋贤他,可有消息了?”玉泽问时,面容里藏着一种避世的清愁。柳氏蓝氏一夜之间全死,只留下她一个人活着,若换往昔她必然生无可恋,但如今,所幸还剩最后一个依靠和寄托。
玉泽却就是玉泽,还是如昨般懂事,她再担忧,也不会在战乱纷飞、他焦头烂额的时候问,只会在远离战场、他无甚烦忧的此时。
林阡摇头,但宽慰她说:“相信我,大战结束的那一天,我会把他毫发不伤地带到你面前。”
玉泽点头,终露出一丝笑容:“自是信的。”轻叹一声,“为了这一场苦战,你至今连小牛犊也没见到。”
说罢两人四目相对,一笑都是感慨万千。
他与她当年相恋,却始终聚少离多;如今能够如此之近,但却已各自成家、心中牵挂都是他人。这种情景,说没有一丝感觉怎么可能,相视恬淡,多是释然,人生际遇往往都是这般。
“哎樊大夫,劳烦了辛苦辛苦”那小将终于裹完伤忙不迭要走,林阡眼看樊井空闲了,赶紧抓住机会,嘴甜得很,尽得吟儿真传。
“哼,原来在阵前夸赞还是出于真心的。”樊井捋着胡须,露出个瞬间就消失的笑,“过来吧。”
林阡一愣,“阵前夸赞”?忽想起与司马隆某一战,司马隆说,才三天,剑伤就已经好了么,自己回答的是我方军医医术高强,战力反而提升,哈哈,原来已经传到了樊井耳里了。
樊井既然答应医伤了,林阡也就不献殷勤了,安心给他诊治,思绪又全给了司马隆,刚刚和玉泽交谈时,他就在想司马隆的剑。克服剑境,是除了南部战场之外,于他林阡的头等大事。
除了最近一次的打平他总结出心态为零、握紧为先、斥引一线这些经验,其余数次对付司马隆,他次次都是惨得兵器没法控制,只能依赖身后的兵将……司马隆,碎步剑,像有股神奇的力量,到现在还在吸引着林阡,那样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漩涡。
“感觉怎样?”这时耳畔响起个声音。林阡想都没想,就描述起来:“唔,那种感觉,就像千钧力打穿了一块钢铁之后,原想直接击中要害就赢,结果打在了核心的一团藏针棉花里……待到躲过了各种针方想喘一口气,却随着这棉花越陷越深,渐渐地饮恨刀根本拔不出来,被吸进一种浑噩的无意识边缘里……”
淋漓尽致地把他遇见碎步剑的感觉都形容了出来,回神时发现周围的人都瞠目结舌,正给他肩膀上药的樊井脸都黑了:“是问你这药感觉怎样”
樊井素来不苟言笑,在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中规中矩,现下看到主公如此好笑,都一个个憋不住笑出声来。纵是玉泽,也啼笑皆非,愁绪皆抛去九霄云外。
林阡轻咳一声,众人慑于他威仪赶紧收敛,然而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了。“感觉……有些烈,有些……辛辣。”他理亏词穷,只能老实回答。
“烈,辛辣,哼,我不明说这是药,你怕是又要当酒喝了。”樊井没好气地说。
“实则,那种打进棉花里的感觉,也不是次次都越陷越深的……先前确实都是,今次一战,我一开始确实差点被陷进去没出来,但死里逃生调整了心态打之后,就再也没有越陷越深的感觉。”林阡没再理樊井,是因为忽然想起了一个关键——
其实今次与司马隆之战得分成两种情况,一开始他是差点一如既往被吸进去、但靠着濒死心态打出气势逃生,而以石珪赶到、大军撤退为分界点,后来继续打的几百招里,虽然也还是靠着心态打,却已经不止是逃生而且是制衡了。
“如果说一开始濒死之境打出气势逃生、只是利用了纯粹心境在一线间变引为斥,那么其后的几百招制衡就不完全是心态造就的斥引一线了,而是:斥引的那一线确实已经往后移了。”林阡对樊井详细描述了整个过程,“后来再打的时候,我打到的地方并不是我内力的极限,因为我的气势节省了一部分内力,算是代替了这部分内力的作用。”
樊井表面没在听,其实也略有所悟,并无反对。不错,用纯粹心境发挥气势时,相对而言突破一二层时所需内力也就少了,如此一来等同于给突破第三层预留了气力。
“若然我在突破一二层时还是今次这种求生式打法,第三层,将内力在一瞬间全数发挥求胜,那么……”那么,今次之战他很可能歪打正着,发现了怎么破深层剑境
樊井摇头:“不建议主公你尝试。太冒险了。何况……”
“不错现在我内伤未愈,但下次我战力恢复,一定可以在这次的基础上,将他打败。”是的,斥引的一念之间、一线之间,那是利用林阡的主观心境、感觉来制衡固然不错;但同时,真有极大可能客观上也会将斥引的界限推移了。一旦气势可以代替一部分内力,那只要他战力恢复到最高,就绝对有机会克服司马隆“斥引之一线,一定会后移,甚至是消失。”
“难怪这么着紧找我医,原来恢复了还是要战”樊井肃然:“界限固然后移,后移多少,谁人知道?主公希冀气势与内力结合能够胜过他、迫得那界限不复存在,但万一痊愈了还是及不上他,岂不是又一次被陷进去?主公,且听我一言,樊某人医术再高,也医不活死人”
林阡心想,下次临阵时真的可以试试,不试试,怎知道行不行得通。奈何人在樊井屋檐下,哪能不点头称是呢。唉,吟儿说的不错啊,老夫樊井,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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