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什么神明”祝孟尝挥手示意拿弓来,扣上三箭拉满弦,“兔崽子,爷爷我射不死你”距离有些远,角度稍偏了……祝孟尝屏息咬牙,还在酝酿当中,便听得一声激响于身后升起,顷刻就有一箭离弦、流星般直往拏懒神明去,竟先于祝孟尝出了这一手,虽然力道不够猛、没把对方一箭就射死,角度却太准伤得那小子一时再难提弓。拏懒神明惨叫一声,臂膀血流如注。
祝孟尝不知是哪个年轻俊杰比自己还有气魄,撇过头去正要称赞却就哑然——一匹战马疾驰而过,乍见那马背上的却是主母一马当先心无旁骛,又驰前几步再度扣弦,给那拏懒神明再放了一箭。
“主母……”祝孟尝见她也上阵,真正是大喜过望也大受鼓舞,眼角不知怎的竟还有些湿润,老祝认识主母的时候主母就是这么不让须眉的,据说早几年混江湖的时候还特爱上蹿下跳……可惜这个生龙活虎的主母在川东之战被太多人毁了,而今,看她恢复到当年纵横驰骋,祝孟尝心里那叫怎样一个痛快
见拏懒神明被吟儿杀死,护国军士气顿时被扼,凌大杰闻讯诧异不已,却岂能被她带领宋军逆转,即刻提起拏懒神明落下的弓搭箭再射。见他当先垂范,金军前仆后继,沉寂了半刻的天空霎时又被几轮羽箭填满,密如蝗集,铺卷向吟儿为首的全部宋匪。
吟儿非但不退,更还分外眼红,带领盟军冲杀,攻势愈发凶猛,那时她心里唯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就是这一路金军,当夜擒了娘亲去”
宋匪?吟儿终于以这个身份,和金军兵戎相见。
娘亲?数典忘祖到这个地步,胡水灵分量已远远高过了柳月。
凌大杰看据守不利即刻出寨要亲自与她交锋,只是还没靠近她就被时青、李全、星衍、姜蓟逐一拦下……好一个凌大杰,长钺戟在手所向披靡,竟是一边纵马而来一边跟这些小子轮番挑过没耽误多久不消半刻已离吟儿仅几丈之遥。
尽管凌大杰因为那首《战八方》一直怀疑凤箫吟到底是什么人跟完颜氏有什么渊源,但此刻战场哪容得半点犹疑,何况,他看清楚了她面对金军时仇恨的眼,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她是谁。
眼看时青、星衍等人皆是不敌,等闲宋兵纷纷避闪,竟被这凌大杰打得人仰马翻。
祝孟尝见凌大杰挥戟急冲来势汹汹,顿生保护主母之念,大喝一声抡起大刀,一夹马肋旋风般往凌大杰卷,刀光如电,喊声如雷,气浪直接反冲,凶猛程度,不比凌大杰差多少。
对方是高手堂的人祝孟尝当然了解,比武擂台上老祝输定了,不过,战马上搏,未必你强,想我老祝,也算戎马了半生
刀戟相煎,削砍刺铡,气焰白热,马打盘旋。真险,却真是精彩,祝将军半点都没输给那凌大杰
“祝将军,打得好”凌祝二人僵持之际,吟儿毫不懈怠,下令攻城拔寨。
经孟尝力挽狂澜,听吟儿一声令下,时青等人也都回到阵前搏杀,而适才被冲散开来的宋军,阵脚又重新自发地稳住,一股脑儿冲了上去,与金军前来应战的一支又一支精锐们打……
犬牙交错、阵线推移、相互咬合、进攻遭阻,往复循环,一波三折,但终是往胜利的方向去
照着这样的趋势,原本拿下冯张庄不成问题。却在这正月廿三黎明,金军竟从月观峰向冯张庄增兵,实在是祝孟尝等人都始料未及。
天外村兵力,自不能以卵击石,逼不得已又倒回去,好在三军因这场胜仗而振奋非常,吟儿知道当己方已转守为攻,天外村不会再有过往危机,还是金人比较需要担心了。阳光碎裂在这片狼藉的战地,吟儿嘴角露出个轻松的笑。
然而,一想起胡水灵去世、林阡至今都杳无音信,心中总是既伤又忧……
偃旗息鼓后,吟儿听了完整的大崮山、摩天岭之战,才知林阡为何救不了胡水灵——大崮山之战,徒禅勇不该杀,否则金将们不会被激;而摩天岭之战,林阡若早知娘亲比自己更加懂他、更加和他有作战默契,根本不会依言孤身前往,而更可能选择虚晃一招强破金军……奈何,这一切终是发生了,黄掴的洞察实在太准,也许这就在黄掴的意料之内。冥冥之中,茵子的失踪、自己的病重都在帮黄掴、最终竟将娘亲陷于至险,纵是林阡也失策、不敌……但吟儿猜想,娘亲和胜南最后既然见到了,就一定是冰释前嫌的。
为何明明已经往最好的方面想了,背离了人群、独自抱着小牛犊时,竟仍是克制不住眼泪,娘亲,我终是学不会你的腊八粥,因那之中有你对胜南的无尽母爱。心中一恸,可我曾多么希望,你我一起给他做菜吃……锯浪顶上玉紫烟有的,胡水灵却不可能有了。
那胜南呢,他现在可好?吟儿比逐浪更懂饮恨刀的危害,也更加担心林阡。原先林阡不可能连着爆发两次,恐怕还被黄掴算准了会内伤发作而死,结果胡水灵以她的死终结了黄掴的计、却意外地刺激了他忽略内伤第二次爆发,且摩天岭这场滥杀还轻易调顺了他在大崮山第一次爆发时的混乱内气——黄掴带宋军旧将赴战,是摸清楚林阡不可能愿意滥杀,然而黄掴没算准胡水灵咬舌自尽、林阡连续两次爆发史无前例、林阡的这场滥杀更加空前绝后……
只是,这不该有的第二次爆发,阡该如何承受代价?那会提升战力却同时也加剧内伤,且滥杀的后果他终究需要面对……
当年在魔门屠杀神墓派和金北七八九十,他虽在人前极力掩饰伤怀,还是被她发现他的自闭加重、远离人群、玩火自残,阡不是圣人,会有做错了的时候,会有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自己的时候,会有心魔,会有失意,会有低谷,自暴自弃。
那时她就下定了决心对他说,会爱这双饮恨刀的每一次成功和失败、荣耀与挫折,无论对错、得失,所以连后来他和联盟内斗了,她都一直站在他身边无条件支持;哪怕他竟放下了他的饮恨刀,吟儿也没过问过分毫——因为吟儿不信啊,林阡你会放下饮恨刀吗。你就算放下了,也会重新拾回来
英雄有泪不轻扬,但亲人离去、伤魂麻痹都是应当,何况胡水灵值得这样。林阡有多痛吟儿体会得到,这股悲当时就化成了戾气与凶杀,还将会沉淀为无穷的战力与杀意。而此刻他瘫倒在哪里、醉卧在何处还需问吗,那是征人,瘫倒必还在阵地,醉卧必还在沙场。所以她了解,阡现在不回来不是逃避,而只是良知驱使、不恢复正常绝不回来。一回来,必将继续杀伐决断——她唯一要做的,和海逐浪一样,在他回来之前,为他守护一切。
“主母。”这时屋外传来祝孟尝的声音,吟儿回过神来,看着挂彩的他裹得跟粽子一样,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些热血澎湃的将士们啊,所幸这个残忍的世界还有他们在:“怎么了祝将军?”
“那个邵鸿渊怎么处置?大伙儿都在等主母发话。”祝孟尝大大咧咧问。
“他是时青所擒,听凭时青决定。”吟儿回答。当夜战事为重,吟儿被迫答应了时青,如今虽已时过境迁、时青不可能再像当晚那般失控、也本来就没有逾权可能,应该会跟大家一起听从她安排……但吟儿不想改变决定。时青是个多疑之人,吟儿必须遵守诺言,方能与他建立互信。
“给时青?会否不合主公想法?……邵鸿渊不仅是时青私仇,更是盟军公愤……”祝孟尝一愣。
“祝将军,时青寨的弟兄,也终将归顺林阡,成为盟军中人。”吟儿说,“盟军不缺区区这一颗头颅,盟军却永远缺人才。”
“主母说的是。对了对了,主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祝孟尝茅塞顿开。
“嗯,他一定好好招呼邵鸿渊,泄了盟军所有人的愤。”吟儿说。
“我这就把邵鸿渊带去给时青。”祝孟尝点头。
吟儿见祝孟尝下去,忆起那夜邵鸿渊惨状,总是诸多不忍,而危难一瞬,他脸上的表情却令吟儿挥之不去,吟儿有种直觉,邵鸿渊察觉出了自己身世,否则他不会有半刻愣神。然而,再多的吟儿也无从探知了,无从知道,邵鸿渊在撞见从前幸运的一刹那被从前种下的祸杀死,命运和战争一样,永远都是黄雀在后。
“盟主。”午后,李全、姜蓟也来见吟儿,告知她打援的金军主将,竟是那位日月天尊岳离。也难怪冯张庄形势忽然转折了。
“岳离……?”吟儿觉得蹊跷,金将在泰山战场的分配黄掴一定是有用意的,明显也一样捉襟见肘不能有大幅变动,而今虽然冯张庄危急,也不至于调这么快,更不该调到岳离头上去……何况是黄掴还狼狈不堪的同时。
吟儿的心咯噔一声,登时脸色变得惨白:难道,难道说,他来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