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情之所牵,暴喝一声立刻出刀,当即上前四个金将,同时拔剑欲取他命,然而倏忽之间,就遭林阡挥刀狂斩,连剑带臂一起飞脱开去……第一招交击便血雨腥风,哪是荡气回肠,分明掏心掘魂
战斗并没有因此停止,凶猛出击换回的注定是疯狂报复——饮恨刀所向披靡、攻无不克又如何,那四个金将倒地激起又八人迎击,八人伤亡再引发十六人强袭,个个都是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毫无所惧难怪黄掴胜券在握,他们不仅武艺超群而且合阵一流,一时就连林阡也陷入重重围攻、无法突破……纵然如此,他救出胡水灵的决心也始终不减。
耳畔的狂风既烈又冻,颈边的刀锋利而冰凉,胡水灵的泪不自禁滑落。模糊的视线里,唯能看到饮恨的刀光、战意,以及气魄,敌人一层层包围,再一层层被掀,前仆后继,前推后拥……她的儿子,本事真的很大,敌人都受伤了,他却完好无缺。他比过去强悍了太多,杀敌时候眼神比谁都凌厉,也许,只有这样,才是林阡吧……
他根本没有对手,一干金将转瞬就被他折磨得精疲力竭,鲜血争相在刀锋尖摩擦出飞溅,他嘴角荡漾的仍是征服后的淡笑……
目前能阻挡他的兵械,连解涛的狂诗剑都算不上,有且只有仆散安贞的月牙鎏金铲。然而,在十二元神中数一数二曾经力挫林阡的鎏金铲,时隔不到一年怎就在林阡的刀境里销声匿迹那流光溢彩,是一遇饮恨刀就遭磨灭,黯淡消隐,软弱无力,唯能起到拦挡的效果,却没有攻势,只有防守……
攻势?如何进攻?鎏金铲的锐利和威势,似全被饮恨刀先发制人地镇压住了,过去的流水般轻狂、割草般豪壮,今夜沦为流水般敷衍、割草般草率,百招以后都打不出任何状态来就像溺在了刀光里……防守?仆散安贞你何时竟沦落到只能防守,所幸你的铲法是触类旁通五花八门的,所幸你是这样一个处于不断上升期的高手,被破一招,就立一招,可以有破绽,却从不毁在破绽上……若非这样,仆散安贞哪里拦得住此等战伐
可是,胡水灵明白,阡带不走她了……她老迈伤残还中了剧毒,他就算能带走她,也走不了多远。这就是黄掴要的。黄掴之所以把胡水灵害成个废人却不要她命,归根结底要在用她钓完林阡之后再继续用她绊倒林阡——这一次,是要林阡真的绊倒在他们眼前。在听说林阡和徒禅勇尹若儒三败俱伤后,黄掴知道林阡的战力一时不可能恢复更别说进步,此刻的战力也不过是因为一腔热血再打下去一定会耗光——所以,黄掴现在其实就是和轩辕九烨一起在等他耗光再出手啊……
今夜,只要引他孤身前来、令他意想不到地呈现给他至强阵容、再硬逼着他完成救他**、以他心性根本不可能完成却非要完成,那么就只有死一个下场,这就是黄掴的思路,与寻常的聚歼还有着一定的出入。
黄掴的思路,当然没有对胡水灵提起过,但胡水灵看得透。如果说先前她从邵鸿渊被移交给他只是隐约悟出了这层意思,那么适才听黄掴刻意强调“饱经沧桑、是非不分的母亲”以及夸大其词“夜寒罂粟”的功效,胡水灵完全听出了黄掴的企图,逼林阡一定救她,亦借她杀定林阡
但黄掴却制止了她告诉他——
实则黄掴用不着制止,她也用不着告诉,这一切,胜南在看见群攻阵容时应该也雪亮了。却终是选择了打,战场他不会贻误,她当然也不能撇下——大义亲情,他都不放。胡水灵前所未有地悔恨她教给他的两种思想,双肩挑担,如何行路
喊不出这声“别救我,快走”,一阵冷风强势袭过头顶,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了他的背后……被他一刀杀退的黄掴,脸上全然不见适才凶狠。黄掴有未放水不得而知,只知林阡这一刀是实打实
与此同时,暗处金将一涌而上,比适才五十人翻了两番。
光亮再次被黑暗淹没……他救了她,却不再有时间逃离包围,适才绝对的上风,因为背上负了她而渐落。这,当然也是黄掴要见到的。
她忽觉痛楚之至,不知是为他担忧,还是因为毒性发作,每个金将都神情残酷,想置他二人于死地,而他,每一刀也都追魂夺命。她明明不该害怕,可是,她贴着他的背,听着他的心律,知道他真的疲累,他要保护手无寸铁的一个人免受伤害,他再武功高强再勇猛无匹,也杀不尽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
这人群,要爬出去都太难……何况还有刀枪林立。
到此黄掴依然袖手旁观:“林阡,你以为这些人不堪一击?如果不是精挑细选,又怎么会来对付你?”
黄掴,在阡的征途上只出现过寥寥几次,每一次,都给他人生带来重创阡眼光一瞥,想立刻剿灭黄掴的魂
由始至终,胡水灵都依靠在林阡的背上,自到他身边之后危险就再也不曾靠近过她,然而就在那时听得一声闷哼——他为了她能躲过凶灾,显然选择了他自己犯险……
他受伤了么?她不知道,漫天的兵器交接,围绕耳边的都是战斗该有的声响,还有那一片殷红,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血。她的,胜南的,敌人的,或是前世、张安国的、林楚江的、义军的……
事实如此,他要护着她,只可能自己和敌人硬拼敌人没有减少,他肩上腰间已经负伤,他才不怕,血流尽了也不能放下她
天更亮。
胡水灵无力地倚靠着,忽然又忆起多年前那个难忘的血夜,她被冯铁户欺辱推向墙壁之后,她的复仇工具,才八岁大的胜南,先一刻明明还在别人的围殴之下,后一刻竟不顾一切冲出来一把扑倒了冯铁户,伏在她身边哭喊,挡在她前面阻止那些人再碰她……他那么小,爆发力却那样强……
幸而冯铁户傻在那才不至于恼羞成怒杀了他,但那一瞬胡水灵坚定意志说服自己一定要醒过来的动力,不是为了再和冯铁户抗争自己的命运,而真的纯粹为了胜南不受伤害。其实那一瞬辛弃疾早已抛诸脑后了啊,她只知道,若她死了,胜南会孤苦无依。
如此简单,为何人都要在最浑噩的时候才最简单……清醒的时候,却总是否定浑噩。
她,从没想过对复仇工具会有亲情,从张安国被杀的那一刻起,之后的二十多年,她都一直不再有感情。直到那复仇工具长大成人,她发现他的肩已经承担起家庭和她性命,在他背着她四处求医时,她的心,分明不再冰冷……他背着她时候根本背不动,他却说,以后娘老了不能走了,也一定这么背着她。
他转头说,以后娘老了……说的时候,青肿的脸上竟是灿烂的笑,那时她怔住了,那个笑,是看见她性命无碍的笑,也是希望她能一直活着的笑。与现在一样,他长刀斥开右路刀枪转头一笑,也是同一个动机,同一个希冀。
她的复仇工具……她曾最亲最爱的儿子……抚养长大之后竟为了梦想背叛自己的儿子……和小时候一样,从小到大都一样,变的只是那一头青丝,未至而立竟就全白……胡水灵痛彻肺腑,答应吟儿要冰释前嫌时留存的唯一一丝勉强,在他这一笑之后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双肩挑担,确实行路艰难,但为什么一定要在两难时轻易放弃哪一个。两种承担都不放,总会找到它们的平衡点,这些年这孩子吃了这般多的苦,却哪件事做得不好了。
“娘。辛弃疾的仇……”趁着打斗间隙,林阡终于问出这句,“娘是真的原谅了我?”
不错,他仍然不能确定她的心理,尽管吟儿已经着人对他讲,娘亲原谅他了,早就原谅了他。但也许是存在着一丝从小就有的对母亲的惧,也许是理亏心虚他毕竟是当事人……不确定她心理,他无法请求谅解。他在她眼中,或许也始终是那个八岁的小孩子,再如何睥睨天下,也只是天真无邪……
“不。不原谅。半途而废,岂能支持。”她回过神来,轻声对他答,他脸色微微一变:“娘教训的是。孩儿不孝。”
“胜南,虽说不原谅,但娘真的很为你骄傲。”胡水灵笑而噙泪,“宁可承受着无数人的不原谅,也要担负起必须赢定的天下——我若是轻易就原谅了你,怎看得清你有远胜于我的执着。”
林阡听得这话,心中热血激荡,这种不妥协的认可,竟比直接谅解更振奋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一种释怀更振奋他,这才应该是属于胡水灵的回答
他掐灭了她的希望毁了她的毕生心血她当然不能原谅他,但她清楚他背叛使命的原因并且支持他反宋抗金的大业,她骄傲他放弃了刺杀却不曾蹉跎了年华他完全对得起这放弃刺杀林阡只觉痛快之至,母亲原是这样的理解他他坚持至今的一切,何尝不是她的理想——她,耿京义军中赫赫有名的女侠胡水灵,虽一生都不容于抗金联盟,却始终都是抗金联盟的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