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老夫人这话虽是说来不咸不淡,但实际上已经是对这个未来孙媳的认可了。
霍芸好自从进了这屋子,虽然老夫人并没有给她难堪,但确实也端着架子的,她原以为对方只是看武青林的面子才会给她些许颜面,要真正得到老人家的认可,自己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期然得了老夫人这样的认可,她心里一直紧绷的一根弦突然断开,整个人都愣住了,略有些诧异和迷茫的怔怔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做到这个份上,也已经是破例了,她向来就是个十分严肃的老人家,这时候就只垂眸下去借喝茶掩饰住情绪。
林彦瑶见状,就连忙笑道:“哦。大哥他们不是赶时间吗?就让他们先去忙吧,帖子我反正都已经写好了,回头还是派人亲自送过去的好。霍家姐姐不跟我们客气,还要一道儿请她家的二爷和夫人呢,还是照规矩办的好,要不然传出去不好听。”
她这么一说,气氛就又活络起来。
老夫人没说话,算是个默许的态度。
霍芸好回过神来,对林彦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武青林从旁催促:“该走了。”
“好。”她点点头,这才跟着武青林出来。
走在院子里的时候还刻意十分谨慎的端着,一直到出了院门,就终于再也绷不住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武青林转头看她,见她露出了近似劫后余生一样的表情来,只觉得哭笑不得:“真的至于么?早跟你说过我祖母不会为难你的,你偏不信?”
霍芸好被他这么一提,就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正色道:“侯爷你不会是这段时间每天都来武老夫人跟前替我说好话吧?”
诚然不过一句戏言,武青林盯着她的眼睛,眸光却一点一点的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霍芸好有所感知,被他盯得忽而便有些压力。
武青林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说过了,你很好,真的很好。你不要总是觉得霍家门第不如我们武家就格外的小心和迁就我的家人。对我也好,对他们也好,一家人,只需要互相尊重就好,你不需要想太多了。”
霍芸好承认,在武青林面前她是有些自卑的。
从理智上来讲,她是该拒绝他的,可是却因为是真心欢喜,倾慕于他,这才放纵自己迎难而上,任性了这么一次。
人就是这样奇怪,一旦倾注了感情在另一个人身上,就容易变得紧张、不自信,甚至患得患失。
霍芸好原还以为她掩饰的很好,她以为每一个女子初见婆家人也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心情,而事实上,哪怕是传统意义上的盲婚哑嫁,新娘子刚进婆家门也都是心情忐忑,会力求每一件事都做的相对周到,以便于给婆家人留下好印象的。
现在武青林这样——
是不是有点太迁就他了?
“我懂了。”她是个很聪明通透的姑娘,是以并不拒绝他的体贴,心里鼓足了勇气伸手攥住对面男子的手指。
碰触得突然,反倒是叫武青林略有几分无所适从的微微一愣。
霍芸好重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露出笑容来:“其实也不完全是迁就,侯爷对我好,为我考虑打算了这么许多,我……暂时无以为报,对你的家里人用心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即使订了口头的婚约,可在她正式进武家们之前,他们还是两家人,目前为止她确实是什么也替对方做不了。
而等到将来,操持家务、打理内宅,还有……生儿育女……
他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小孩子的模样,可惜现在两个人都在孝期,三年之内是没指望了。
这么一想,霍芸好突然就惊讶于自己这样天马行空的露骨的想象力,她受到的毕竟还是正经大家闺秀的教育,回过神来就羞窘的脸色通红,再一反应——
她还攥着武青林的手指呢。
脸色刷的一红,仓促的就要抽回来。
不想——
武青林这会儿也刚好回过神来,察觉到她的窘迫,便先发制人,迅速将她抽走了一半的手指捉住,反握在掌中。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
霍芸好第一次跟他这般亲近的接触,因为武青林本质上还是个刻板和冷静的人,他从没想过他也会这样,震惊之余更是心跳如擂鼓。
“走吧!”武青林冲她微微扬了下唇,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南栀带着两个丫头跟在后面,三个人全都红着脸抿嘴笑。
老夫人这的屋子里,武青林两人走了林彦瑶却没闲着,老夫人又转而去逗琪哥儿,林彦瑶就示意常思将南栀交给她的东西都放在了炕上。
那两匹软缎看着不起眼,但大家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自小就监管了好东西,林彦瑶一眼就认出来那并非是铺子里寻常能买得到的货色,而是杭绸里特制的一种贡品。
因为所用的蚕丝稀有,织工又复杂,但质地却是特别的柔软还比一般的丝绸耐穿,故而就算是进献入宫也多是被赏给有孩子的嫔妃用了。
这是有市无价的稀罕物,若是真想寻来给孩子做衣裳,也是千金难求的。
事实上霍芸好的这两匹料子也是藏了有两年了,是前年霍夫人偶然得来的,没舍得用,说是要给她留着做嫁妆,以后生了孩子好给孩子裁衣裳。
林彦瑶又打开了另外两个盒子,其中小的一个里面是几块帕子和两个香囊荷包,这是给武昙的。
另外一个大些的方盒子,打开了,里面是绣的一些小肚兜、虎头鞋和虎头帽,但是绣工和武昙的那一盒子不一样,看上去更精致华丽些,却不如那些帕子荷包上的绣样更生动逼真,想来霍芸好这阵子忙得很,也顾不上动针线,她给武昙的应该是自己以前绣的,而送孩子的这些则是找手艺好的绣娘拿的现成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能准备成这样,已经可见是十分的用心了。
另外,这盒子的角落里还另还有一个小的锦盒。
林彦瑶拿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只翠玉长命锁,雕工手艺和玉料同样都十分难得,刻了长命百岁的字样。
林彦瑶含笑将这锁片递给老夫人看:“我常听老人家说,金银这些东西沉得很,小孩子若是命不够重贴身戴了不太好,霍家姑娘真是个有心人。”
老夫人睨过去一眼,碍于面子,并没有伸手去接来细看。
旁边周妈妈也将两个食盒打开,端了几样糕点在桌上,也跟着笑道:“做这些东西蛮费工夫的,老夫人早饭用的也不多,一会儿饿了刚好可以用些。”
老夫人没做声,武青睿已经涎着哈喇子蹭过去,跪坐在炕桌旁边,一只乖巧的胖哈巴狗一样眼睛发光的盯着老夫人喊:“祖母……”
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吃吧。过几天等进了学堂就不能馋嘴了!”
武青睿只听她说“吃吧”之后就已经浑不在意她后面又说了什么,拿起一块荷花酥就往嘴里塞,可是啃了两口就不大高兴了,拧着小眉毛不满的抱怨:“不够甜……”
周妈妈看了老夫人一眼,随后又再笑道:“这是特意给老夫人做的,年纪大的人吃太甜腻的糕点不好,三爷也少吃些甜食,当心吃坏了牙……”
老夫人侧目看了眼桌上的几碟子点心,仍是不置一词,但明显脸上的表情更见舒缓了几分。
周妈妈和林彦瑶互相对望一眼,彼此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琪哥儿还小,十分嗜睡,又玩了一会儿就困得直打呵欠,林彦瑶叫了乳母进来,抱着孩子先回去了,老夫人也有些乏了,就也叫乳母进来把武青睿也带了下去。
周妈妈去小厨房端了一碗参茶进来,老夫人靠在软枕上,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桌上的那几碟子糕点。
周妈妈给她重新调整了身后软枕的高度,让她靠着舒适了就也坐在了炕沿上道:“咱们侯爷是个有眼光的孩子,不会给您挑个上不得台面的孙媳妇的,奴婢瞧着霍家这姑娘倒是十分得体的,做事既有眼光又周到,现在老夫人也见过了,可以放心了吧?”
老夫人面上神情寡淡,没什么情绪,闻言倒是跟着开了口:“上回昙丫头拿了她好几间铺子的契纸,你记着点儿,回头论及婚事时得从聘礼上头补齐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没用贪用媳妇儿嫁妆的道理,要传出去,没得叫人觉得是我们势力,苛待那姑娘没有爹娘护佑。”
“是!奴婢都替您记着。”周妈妈眉开眼笑的赶紧应承下来。
武昙一大早是去了醉仙楼定厨子,本来醉仙楼的厨子是不外借的,奈何那是皇甫家的产业,他们家在京的所有掌柜都知道自家少主和定远侯情同兄弟,武昙亲自去,面子大过天,赶紧就把三位大厨和他们各自的拿手菜都列好了单子拿过来给她挑。
武昙存心偷懒,定好了菜单就直接把当天采买食材的事儿也一并甩给了人家,一番折腾回府已经是中午,这才知道霍芸好来过,很有些遗憾自己没能赶上热闹。
而武青林这一天却一直忙到傍晚才回,他陪着霍芸好去户部交接银两,过文书。
本来除了她一开始存放在武家的那些现银,霍芸好为了方便,是想将其余的全部兑换出银票拿过去的,但是武青林没让,用他的话说就是既然是做好事,那就要敲锣打鼓的做,让越多的人知道越好,所以霍芸好变卖产业得来的部分现银他就让直接拉去了户部,几十辆马车拉着银子的阵仗几乎全城轰动,足够让大家回忆很久了。
一共二十几万两的现银需要清点,这一点就点了很长时间,再等把相关的手续办好,文书签订,霍芸好兄妹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武青林没有跟他们一道,而是跟户部的黄尚书一起进宫去面圣。
黄尚书为了奏禀霍芸好捐银一事,武青林也就此事写了折子,但他的重点正如武昙之前所料——
为着趁机请请旨赐婚的。
两人递了折子上去,萧樾当时正在忙,因为刚接到萧樾从南梁送来的奏折,交代那边的事,相较于银子的事,还是南梁那边的事更要紧,所以萧昀直接就没见两人,只叫他们他们把奏折留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
四月二十六,定远侯府设宴为琪哥儿摆满月酒。
林彦瑶出来月子,和武昙一起招待女客,武青林和武青钰兄弟俩则在大门口招待男宾,虽然已经极尽低调了,但也依旧门庭若市,来了好些人。
林彦瑶特意给霍家下了帖子,霍常亭夫妇也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他们头次登门,来了自然要去给老夫人请安的。
武昙看见霍芸好,很高兴,就自告奋勇带着她们过去,一边走一边唠叨:“上回你来,我不在家。怎么提前也不打招呼?要知道你来,我那天就不出去了。”
“那天是要去户部衙门,你大哥怕我怯场,说他带我过去,既然来了这边,就不能不来给武老夫人请安了,本就是准备打个招呼就走了,便没有叫你。”霍芸好解释,“对了,昨天我去珍宝轩看见你那块玉已经在雕了,不过玉料太大,雕起来费工夫,你得有个准备,可能最快也得几个月才能弄出来。”
“本来就是闲暇无聊雕来玩儿的东西,我不着急的。”武昙随口敷衍,看见霍家的明姐儿粉嫩嫩的一团很可爱,就转头逗人家孩子去了。
一行人去到主院的时候,老夫人正不痛快呢。
周老夫人的一个表妹安氏和侯府素无往来也素无交情,她跟着儿子外放多年,今年过年刚回京,这趟听说侯府设宴,就蹭着周老夫人的面子一道儿来了。
周老夫人和她原也不亲近,只是做个亲戚往来罢了,她要跟着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虽然不是很愿意带她,也碍于亲戚的面子,将人给带来了。
结果吧,这安氏的一个小孙女儿,进了暖阁就围着老夫人开始献殷勤,端茶递水抢着做,甚至当场就要表演掐肩捶腿……
老夫人这般身份的人,能进她院子来说话哪怕是拜见的,要么就是有交情要么就是有身份的人,都是循规矩做事的人。
安氏的儿子原来是个外放的从五品知州,今年回京补了个正五品礼部郎中的缺,也算是官宦人家了。
安氏看上去还算端庄得体,只是她一个五品官的母亲,坐在一圈最低也是三品以上诰命夫人的女眷中间居然摆出了官太太的高傲款儿,看上去着实显得很可笑。
只不过就因为在座的都是有涵养的人,也没人表现出不屑和异样来,大家仍是融洽的谈笑。
屋子里一群长辈坐着说话,年轻的小姑娘们都是进来请个安就识趣的退了,去招待女眷的花厅找同龄的姑娘们玩去了,殷勤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那小姑娘独树一帜,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武昙带着霍芸好一行人直接进了暖阁,正巧老夫人手边的茶该换了,丫鬟正要去拿,却被那姑娘抢了先:“我来吧”
那丫鬟愣了愣,站在那里颇有几分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周老夫人看不下去,就略家重了声音提醒:“菱姐儿,这里有下人服侍,不用你,你去花园里跟姑娘们玩儿去吧。”
那姑娘姓陆,单名一个菱字,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长相颇有几分娇媚,个子小小的,一眼看上去很有些娇小可人。
也不知道她是没听懂周老夫人的暗示还是故意的假装听不懂,仍是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端就往外走,一边乖巧的露出个笑容道:“我才回京没多久,又是头次出门,跟姑娘都不熟,还是在这里伺候老夫人吧。”
武昙虽然有时候办事不着调,可论察言观色可是一流的,何况她还跟周老夫人很是熟悉,看周老夫人的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了……
陆菱端着茶碗出来,双方走了个面对面。
因为头次见面,不知彼此身份,那陆菱倒是很客气冲她们一行人略略颔首打过招呼,就高高兴兴的端着茶碗出去。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近这几个月往他们府上献殷勤的大有人在,大家的目标一致——
就是要用自己的姐姐妹妹、表姐表妹、女儿孙女儿来攻克新晋定远侯尚未娶亲的这个难题的。
得!这又来了个以身试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