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已经走出几步了, 五月想了想,追上去, 小心问:“那个,不好意思,方便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吗?”
“嗯, 可以,如果需要的话,我把地址也告诉你。”
五月记下她号码和地址, 然后向她解释说:“你的伤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你出去以后, 我会随时把泽居总会的消息告诉你。”
Lily的眼睛又红了,极力忍住, 伸手抓住五月的手摇了摇:“不用了,我会每天都来看他。不过, 还是谢谢你。”松开五月的手时, 她忽然又说,“你身上烫得厉害,是不是也生病了?”
五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吕课长打来的。他家相对近一点,已经赶到医院了。进了医院大门,七转八转,就是找不到急诊部, 于是给五月打电话。五月向lily匆忙挥了挥手, 出去找吕课长。
走出急诊大厅, 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他吕课长的身影,五月急忙迎上前去,吕课长急得衣服纽扣都扣错了位,一路小跑过来,大老远就开始唠叨:“哎呀,真是!我都给吓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怎么会出这种事情?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害怕死了……”
五月想向吕课长微笑,然而眼睛里却有泪水在打转,喉咙里哽咽着,说了一句话,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来。吕课长忙又安慰她:“别慌别慌!对了,不是说没买到火车票吗?不是说明天也要请假的吗?哎呀!五月,五月,五月——”
五月伸出手去,想拉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拉住,身体软软地、慢慢地倒下去,倒在离吕课长还有一步之遥的冰冷水泥地面上。
五月发烧咳嗽没有及时医治,反反复复,终于发展成肺炎,晕倒在瑞金医院急诊部,也在瑞金医院住了两天的院。她出院的这天是工作日,大家都在上班,她谢绝了吕课长派人来接自己出院的好意,自己给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疗费等吕课长已经帮她垫付了,所以不过是签个名字的事情。
自己把自己的出院手续办好,收好□□,从住院部出来,去急诊部打听泽居晋的情况。值班护士告诉他:“那个外国人已经抢救过来了,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但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乐观,人持续昏迷不醒,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他家和公司来了很多人,但只有他爸爸才被允许进病房呆了几分钟,看他一眼,其余人都只能在门口隔着玻璃门看看。你回去吧,他病房不允许外人探访的。”
所以,尽管知道他就躺在这一栋楼的某一个房间里,但仍旧没有见到他。
走出医院大门,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吕课长及同事们送的一堆水果零食等先丢进去,人也跟着坐进去之后,打开金秀拉留给她的一份事故次日的新闻晨报又拿出来看。在社会新闻的那一版面上,登有泽居晋那场事故的报道。
新闻上说,出租车司机王某于大年初六深夜十时在机场载到一男一女两名乘客,由机场驶往目的地的途中,经由一座钢筋水泥桥时,车子突然失控,猛撼桥边铁栏杆,发出隆然巨响。由于撞击力猛烈,桥边的铁栏杆当即损毁,车门撞飞,导致部分栏杆铁条插入车内。怀疑车内一日籍男子未扣安全带,上半身被抛出车外,背部撼向桥上石柱,当场昏迷。日籍男子身受重伤的同时,肇祸出租车由栏杆缺口栽入桥下小河内。现场一片混乱,交通一度受阻。
警车接报到场,迅即进行打捞救助活动,但因当晚雨大路滑,打捞工作难度较大,警察连同过路行人齐心协力,费时半小时才将困在车内的三人打捞上岸,并紧急送往瑞金医院救治。两名乘客中的日籍男子失血严重,情况危殆,另一名美籍华裔女子手臂骨折,无生命危险。涉事的出租车司机王某面部多处受伤,送往医院途中一度休克。在医院,对王某进行抽血化验后,证实没有饮酒。后据王某称,导致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雨大路滑,视线不佳,最终酿成事故。据悉出租车公司相关责任人已前往医院探望了受害者,王某也表示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云云。
新闻晨报上的报道看完,打开自己的小包,拿出钱包和手机,开始给各家银行打电话,挂失银行-卡。换了几次工作,共办了三张不同银行的工资卡,加上最近申请的一张信用卡,手头上共有四张卡。用时五分钟,四张卡挂失了三张,还有一张在用的工资卡内有余额,要本人前去柜台办理。
卡片挂失完毕,车子开到了距小区不远的一条小路上,小路叫咸塘浜路,路上有座小桥,名曰咸塘浜桥。浦东张江一带工厂密集,污染较别处严重,桥下的河水终年都呈乌糟糟的铁锈色。她请司机停下,下了车,走到桥边,手机关掉电源,然后在水泥栏杆上大力敲击机身。司机伸头催她:“还走不走?”
她回头,说:“这就走。”一扬手,敲得七零八碎的手机尸体掉落河内,听见扑通一声水花响起,然后,对着水面涟漪笑了一笑。再然后,抬起头,对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宛若新生。
下午没去上班,在家里休息了半天。在这半天时间里,带着手上所剩的唯一一张工资卡去了银行,把两月份的工资取出来,卡片当场销掉。然后叫上出租车,去两公里外的另一家分行申请了一张新工资卡。银行都是建设银行,虽然地址不同,但也都还在浦东张江地区,不知道这样做有无用处,姑且这样做了。
□□的事情办完,接着去买了新手机,换了一个新号,最后去超市采购,顺便买了几包猫粮。天上黑影的时候,终于回到家中,从金秀拉那里把丑猫接回来,打火机要回来,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猫两个慢慢吃完。饭后,把家中又重新收拾了一遍,丢垃圾的时候,顺便出去散步。
这一次走了很远,从家走到公司,再从公司走到世纪公园,沿着世纪公园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然后再原路走回去。晚上九点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洗了一个澡,看了一部《当幸福来敲门》,然后关灯睡觉。第二天起来,阳光明媚。吃完早饭,经过三楼时,叫上金秀拉一起去上班。
五月不在的这两天,财务课新来了一位部长,中国人,四十多岁,姓万,是施总介绍来的,就坐在泽居晋办公桌的隔壁。因泽居晋现在情况不明,短期内是不可能来上班了,吕课长权限有限,财务课群龙无首,日本母公司在一时之间来不及派遣新人来顶泽居晋的位子,于是就由中方临时推荐了一个人选过来,暂时顶替一下泽居晋。
这几天泽居晋他爹,津九的代表取缔役泽居宽一直在上海,大和田及施总等人全部出动,跟前跟后,和医生沟通,联系律师,与出租车公司交涉等。这个时候,公司内颇有点人心惶惶的意思,也没人想起来给万部长办个欢迎会。婆娘们聚集在一起八卦的音量也降低了很多,由叽叽喳喳变成了嘀嘀咕咕。茶水间,洗手间,不论去哪里,都能听到这样的对话:“……才两天,他爹的头发就急白了不少,可怜是可怜,就那么一个儿子,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
“是啊,真是没想到。对了,听说他妈也来了,病房不让进,忙么又帮不上,一直呆在酒店,估计急也急死了……”
“那么年轻,不可能是他妈吧。施总的司机在群里说,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
“你懂个什么,那是人家保养得宜,而且不是和施总寒暄说:‘我们家阿晋他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十分感谢,这次更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么?话说,我老公要是这么有钱,我也……”
别人无意听她酸溜溜的、永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打断她的话,说:“新闻看了没有,搞了半天,他女朋友原来不是上海人!”
“吕课长在医院里和她说过话的,人肯定是上海人,说正宗上海话的,只不过一家人早年办了移民,拿美国绿卡,留在上海做生意而已……知道伐,人家是皮衣设计师,在新天地也有店的……”
婆娘们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为这场事故想象出无数或香艳或离奇的情节,然后散播出去,换来同伴们各种“真的假的”、“天啊,这样啊”诸如此类的惊叹。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到最后,话题会自然而然转到财务新来的财务部长身上:“那个万部长把自己当成谁了?抗日战士吗?也太恐怖了吧!”
“就是就是,我早上去找他盖章,他和我说:‘日本人答应了,我也不能答应,不要拿日本人来压我!’帮帮忙好伐,不批就不批,反正又不是我家用。到时候生产跟不上,让他自己和日本人解释去!”
还没来得及和新部长打过交道的,纷纷咋舌:“他一个新来的,说这话真的合适吗?”
大家貌似对这位新来的万部长颇有怨言,不过他本人并不介意,跟打了鸡血似的,把泽居晋以前处理完毕或是处理中的工作全部找出来翻检阅读。看不懂的,就把资料丢给五月,叫她翻译。五月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