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满殿的安神香里,他嗅到了清幽浅淡的药香。
他知道,那是苏酒的味道。
他迟疑地伸出手,摸索片刻后,终于触及苏酒的袖角。
“如果看不见光明,那么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姐姐长得什么模样,江南是什么模样,我的故土又是什么模样……”
他笑容温暖,“姐姐,哪怕会死在三十岁之前,我也仍旧想看看这个世界。”
苏酒面色平静。
她早该猜到陆执的答案。
她轻声道:“那我这就替你准备治疗的药物。”
陆执显然是欢喜的,他扶着长生的手踏出九龙殿,就连步伐都比平时轻盈许多。
苏酒揉了揉眉心,吩咐宫女在九龙殿收拾一座药庐出来。
……
今夜是除夕,鬼狱虽然也过春节,却不似中原那般热闹。
宫里张灯结彩,但并没有团圆宫宴,更没有接天的繁华爆竹。
殿中烛火葳蕤,陆执身穿暗红锦袍立在落地青铜镜前,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仍旧伸着手,试图触摸镜子里的人。
长生心酸地站在旁边,“主子穿红袍十分俊美呢。今儿除夕,该穿红的。”
“好看就好……”陆执弯唇轻笑,“走吧,去瞧瞧姐姐。中原有除夕守岁的习惯,我今夜该陪着她一块儿守岁的。”
长生扶着他,正要往殿外走,一名黑衣暗卫忽然出现,恭敬地单膝跪地,“君王,在花糕里下毒的凶手,已经锁定!”
陆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谁?”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金钗。”
……
云香宫外挂满了红灯笼。
妃扇香孤零零坐在殿中,沉默地对着满桌美酒佳肴。
金钗小声劝道:“娘娘,这个时辰,君王应当不会过来了。菜都凉了,您别等了……奴婢瞧着都心疼。”
妃扇香托腮,静静盯着珠帘外。
每年落雪的除夕,他都会与她共度,这是他亲口许下的承诺。
她还记得当初年少,她随权贵前往上京城郊外狩猎,她一心要崭露头角,于是也穿上戎装做男子打扮,骑马去林中打猎。
那日正是除夕,林中风雪很大,她渐渐脱离了队伍,因为不认路而远走越远,直到黄昏终于坚持不住地从马背上坠落。
她烧得迷迷糊糊,是那个男人把她抱到山洞你,烧了篝火为她取暖。
但她还是冷,于是他褪去细铠和袄子,用身体为她取暖。
都是热血方刚的少年少女,她迷迷糊糊地缠上去,顺其自然地发生了风月之事。
她始终记得那一夜的篝火,始终记得那一夜他的体温。
她抱着他的腰身,稀里糊涂地凑在他耳畔低语,“唯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朝……”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地道了个“喏”字。
后来清晨时分,她高烧终于退去,醒来时瞧见君王牵着骏马立在山洞外。
她后知后觉,原来昨夜与她温存之人竟是君王!
她欢喜地穿好衣物,不顾一切地奔出去抱住他。
而他没有拒绝。
再后来,她与他顺理成章陷入爱情的陷阱之中,她爱他爱得难舍难分,当他立她为后时,她以为他亦是如此。
却没料到入宫短短几个月,陆执竟然另纳了别的女人为贵妃!
妃扇香垂下眉眼,痛苦地斟酒饮下。
鬼狱最烈的寒潭香,一杯接着一杯,像是永远不会醉。
她打小就酒量好,可伤心时,就连酒量好这个优点也变成了缺陷。
漂亮的丹凤眼逐渐猩红湿润,她随手揩去泪花,正孤独得情难自禁时,外间终于传来宫女的呼声:“君王万福!”
她急忙抬头望去,陆执扶着长生的手,面无表情地踏进殿中。
她起身迎上去,“君王……”
对方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妃扇香捂住脸颊,不敢置信地望向陆执,“君王?!”
殿中的宫人们同样惊呆,立刻乌压压跪了大片。
陆执冷漠落座,“那日梅花林宴饮,花糕里的毒,是你下的?”
妃扇香依旧捂着脸。
她立在原地,看了他半晌,忽而妖冶一笑,“是。”
“你嫉妒她?”
“是!”
陆执冷笑,“很好。来人,赐鸩毒。”
妃扇香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君王要我死?!”
“你谋害朕的妃嫔,该死!”
妃扇香喘息得厉害,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我深爱君王,从没有背叛过您。只是因为害了一次阿九,我就得死?!当年除夕夜山洞,君王曾许诺我,岁岁年年当如今朝,难道过往的恩爱,君王都忘了吗?!”
执金吾已经闯进云香宫,把这里团团包围起来。
名唤金钗的宫女被拖出去,在庭院中活生生被杖毙。
其他宫女内侍也都难逃一死,那些冷面侍卫宛如阎罗,毫无感情地将他们一剑穿喉。
四面八方涌来血腥气息,浓烈得令人心惊胆颤。
妃扇香等待着陆执的回答,一颗心却渐渐沉到谷底。
陆执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屠杀她的宫人,已经说明许多问题。
他已决意和妃家撕破脸面,他已不在意她这位结发妻子的感受。
陆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双膝发软跪坐在地,漂亮的丹凤眼仍旧死死盯着那个云淡风轻的美少年。
陆执把玩着一柄镂花玉如意,白皙漂亮的面庞上流露出残忍,“倒是忘了告诉你,那夜山洞,与你春宵一度的男人并不是朕……朕只是清晨时路过,侥幸撞见你罢了。”
“你胡说!”妃扇香皱眉,“两年了,你从没有否定过那夜的事。之所以现在否定,不过是因为阿九那个妖女!我就不应该去天岚山求药,否则我就不会把她带进宫……我不把她带进宫,君王就不会被她迷惑……”
眼泪决堤,妃扇香心脏疼得十分厉害。
陆执始终是漠然的姿态,“长生,你来说。”
长生立刻道:“皇后娘娘,当年与您有露水情缘的人确实不是皇上。卑职曾检查过那座山洞,发现了程锦衣的腰牌。所以照顾了娘娘一整晚的人,应当是程锦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