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新买的地。”田云掏出怀里的地契交给田兮,垂下头去。
田云没有像往日一样说些路上的所见所闻,而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田兮心下担忧,伸手接过地契放在一边,看向田云︰“田叔,不顺利吗?”除了这个原因,田兮再想不到别的,心里想着嘴就更快一步的说出来了。
田云抬头迅速看眼田云,又垂下头去,摇摇头︰“没有。”再没了别的语言。
“田叔,有什么你可以直说,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田云性格豪爽,突然一下子变成得犹豫起来,田兮很不习惯。
在决定将他们一家人留下来的那天起,田兮早已将他们当成一家人,一家人吞吞吐吐的,田兮看得别扭。
“姑娘,路上的乞丐更多了,尤其是城里,县令大人都下令往城外撵人了!”突然,田云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田兮皱眉,她好久没进城了,不知道城里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不过想也想得到。能让田云不安,想必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田叔,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要不是有什么想法,田云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她说这些的,田兮想,看着田云问。
田兮话音刚落,田云立马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田兮道︰“姑娘,地已经买了不少了,这些天我能不能不出去了?”
“为什么?”田兮挑眉。
“我想将我的私房钱拿出来,买些粮食去城外施粥!”田云直视着田兮,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田兮讶异,认真道︰“田叔打算到哪里去买粮食?”如果没记错的话,县城的粮店没一家开着的,乡下的人家没粮食的早就是野菜,草根,树皮的吃上了,哪里有粮食卖给他?就是那有粮食的人家,这时候更是将粮食护得紧紧的,根本就不会拿出来卖的。
田云也想过这个问题,听了田兮的话,想了好久,低低道︰“姑娘会卖吗?”
田兮没想到田云会如此回答,愣怔了一下,随即不可抑制的笑出来︰“田叔,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吗?”她卖给他,真亏得田叔能想得出来。
是他想岔了,田云眼里升起的一点神采渐渐消失,垂下头不说话。
见田云被打击到了,田兮止住笑声,认真道︰“田叔,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我并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只是……”说到这里,田兮停下来,突然神色莫名起来,双眸涌上深沉的哀伤,怨恨,以及无奈等情绪。
顿了一会儿,田兮收回思绪,认真的看向田云,道︰“田叔,我好想没和你们说过我爹的事情,今天正好,我就好好和你说一说吧!”
田云讶异的看眼田兮,重重点头︰“好!”他早就觉得姑娘对村里人的态度怪怪的,猜测可能和老爷有关,却没有多嘴去问。
人,谁没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不是秘密见不得人,而是每次提起都疼得撕心裂肺,久而久之,那秘密就成了不能对人说的秘密。
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田兮第一次对人说起老田家的那些破事,以及村里的人和事。虽然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可是心里还是压抑得厉害,似乎就要喘不上气来了。
说完,田兮看向窗外,自嘲一笑︰“田叔,你说,我爹娘是不是活该?我,是不是……冷血无情?”家里堆了一年都吃不完的粮食,硬是看着村里挖野菜,野菜没了,接着啃树皮,嚼草根,能作出这样的事情,每个人都会说她冷血的吧!
田云压下眼里的波涛汹涌,恨声道︰“姑娘,老爷夫人过于善良,你也不冷血!”
“是吗?村里人都是这样传呢!还说是我爹厉害,在村里横行霸道的,没人敢惹!”说真的,她心底希望田老二真的是这样的人,最起码这样的人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长命百岁!
“姑娘,你想怎么做,我支持你!”原来,姑娘这么不容易。
“我现在还不想做什么呢!”田兮笑,笑意不达眼底,“田叔,你刚才的提议正和我心意,明天起,你就不要去买地了,先到城外去施粥吧!”尽管不想主动去做什么,田兮还是不想便宜了村里人。
“对,姑娘去城里就对了!”田云十分赞同田兮的决定,要是换了他,没准已经杀人了。
田兮好似没有听到田云的话,淡淡加了句︰“对了田叔,光粥是不行的,再做些野菜卷配着,也顶饱,好的我们承担不起,就这些吧!”
“是,姑娘。”田云点头退下。
田兮静静的在书房坐了半天,晚饭的时候才出去。她出去看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显然田云已经将事情说了,都很担心她,尤其是水青荷,都快喜极而泣了!好笑的同时又感动不已,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第二天,田云架了牛车,田兮和田瑛就乘了牛车,带了两大桶玉米粥,两大篮子野菜卷,一起去城外的难民聚集地施粥,发野菜卷。
出发的时候田峰闹着要去,一家人都怕带了他有什么闪失,左哄右哄的也不行,最后还是水青荷抱了他,田兮他们才能出发。就水青荷和田峰在家田兮不放心,就留了田嫂看着。
牛车摇摇晃晃的到了锦城,远远的就看到城门紧闭,兵丁把守,城墙周边一堆难民,拥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田兮还是被震到了,不敢置信的看向田云,道︰“田叔,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田云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沉声道︰“对,今天又多了好些!”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双目无神,皮包骨,这是田兮第一眼看到的。还有的躺在地上,微弱的呼吸,看到他们过去想要爬起来,却无力的眼神。
“难道,官府的人都不管吗?”随着牛车越来越近,田兮能清晰的看到那些人的状况,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
田云摇头︰“县令下令将外来的人通通驱逐出城,城里一个难民都不留,并且已经关闭了城门,前天我过来的时候正遇上压抑们在驱赶难民!”有的人死磕着不愿意出来,就生生被衙役架出来,甚至暴打一顿扔出来。
太可恶了!这个时候将人驱逐出来,不是让人等死吗?可恶的县令!田兮握拳,脸色冷了几分,沉声道︰“田叔,就在这里停吧!”是他错了,只想着家人不要不要受伤害,殊不知人家的一个命令,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关了城门,所有的难民被驱赶出来,是保护了锦城城里的人,却是将城外的所有的人,置于危险的境地。人饿狠了什么做不出来,万一哪天这些难民被逼急了行凶抢劫,她一个小小的田宅,能抵挡得了数万人的力量吗?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仅保不下田宅,恐怕到时候机关,武功什么的都是枉然。机关有用尽的时候,武功有力竭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只能任人宰割。计划赶不上变化,还真是没说错,这段时间她所做的努力都是白搭,坐以待毙一贯就不是她的风格,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才行。
田兮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田云和田瑛已经发完了吃的。
“姑娘,人太多了,我们带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够。”田瑛靠在田兮身边,一边低声汇报情况,双眼警惕的环顾着四周,蓄势待发。
田兮硬是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沉声道︰“那就先顾着老人和孩子!”壮年人顶一段时日没问题,老人和孩子却不能等。
“就是给老人和孩子发的,发了一少半,吃的就没了,现在还有好多人饿着呢!”田云补了一句。
田兮转头看去,果然还有一群人围着牛车,舍不得离开,眼巴巴盯着盛放食物的木桶和篮子。
略一沉吟,田兮走过去牛车边,对那些没领到食物的老人和孩子道︰“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今天带的食物有点少了,你们稍微等等吧,明天啊,明天我们会再来的!”
那些老人浑浊的双眼升上一丝神采,怀疑的看向田兮。
田兮心里一窒,大声向他们保证︰“放心吧,明天我一定会来的!”那些老人和孩子们见实在要不到吃的,才颤巍巍的离开牛车。
“田叔,回去!”田兮跳上牛车,吩咐。
看着牛车远去,那些分到食物的人一脸感激,没分到的人眼底有了希望的光芒,期盼着第二天早点到来。
回到家,田兮将打算一说,水青荷立马表示支持,当天下午就张罗着去借牛车。田嫂和田瑛开始和玉米面蒸野菜卷,田兮领着田云到粮库去搬粮食。
在花园里的假山石上一按,假山“轰隆隆”向两边移开,中间开了一条甬道,直通向深处。
“田叔,进来吧!”田兮率先钻进去,田云赶紧跟上。
田云来到田宅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进来粮库,一进去,就震惊的大张了嘴巴,再也闭不上。这粮库修在地下,地面,墙壁光滑无比,四周一排排的木板做支撑,一袋袋粮食整整齐齐的垛于木板上。刚才下来的地方一块巨型木板紧靠墙延伸,直达对面的墙壁。
要是将这里装满了粮食,恐怕够几百个人吃上一两年的,现在大部分木板都堆了粮食,就剩下几个空的木板,这些可能是这些日子卖饭用掉的吧!
“田叔,将这木板上的袋子都放在那边木板上。”田兮指着一块木板上的袋子吩咐田云,亲手拖了一袋子示范给田云看。
不一会儿,两人将田兮说的那块木板上的袋子全部搬上了靠墙的长木板。
田兮环视眼粮库,心里踏实,步上台阶︰“田叔,我们出去吧!”钻了出去。
不是搬粮食吗?放在哪里就行了?田云疑惑,紧跟上田兮的脚步。
田兮停在门口,在墙上的凸起按了下,“轰隆隆”一阵巨响,长木板下方的支撑开始移动,木板向门口的方向倾斜,上面的那些袋子顺着木板下滑,全部都堆在门口的一边。
再按一下,木板恢复原状,打开的石门缓缓关上,假山又变成了假山,看不出一丝缝隙。
看眼惊呆的田云,田兮挑眉笑笑,眼底尽是得意。
“田叔,田嫂等着用粮食呢!”田兮眨眨眼,促侠的对田云笑着。
田云回神,一阵尴尬,老脸难得的红了红,一手提起一袋粮食快步向厨房走去,颇有些落慌而逃的感觉。
田兮捂着嘴巴狡黠的偷笑一阵,拖了一袋粮食跟上。
水青荷跑遍了可能的人家,借来了一辆牛车,一头毛驴。
不行,这远远不够啊,田兮蹙眉,道︰“娘,这不行,我们再打两辆牛车吧。”一头毛驴,实在是没多大的用处。
“好,我马上去找村里的木匠,然后问问谁家要卖牛。”这是好事,水青荷巴不得田兮多做,自然尽全力支持了。
第二天,锁了门,一家人都去了城里。
本来田兮不同意水青荷和田峰他们去,水青荷一听到那么些孩子老人没吃的,哪里还坐得住,好说歹说非要去。田兮拗不过,只得同意,仔细叮嘱田嫂一番,然后得到田嫂的保证,才放心的出发。
远远的看到两辆牛车驶来。“大恩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那些难民沸腾了,能跑的迅速跑上去,不能跑的爬着过去,迅速将两辆牛车围起来,眼巴巴的等着领吃的。
田兮跳下车,大声的道︰“今天还是一样,先捡着老人和孩子来,其他人先靠后!”然后满意的看到一些年轻人往后退去,才开始分发食物。
这时候,水青荷早就迫不及待开始发了,周围的人都伸长了手,等着食物放到手上,吵吵嚷嚷的。
“排好队!排好队!老人和孩子先来啊!”本来天气就热,一大堆人围着更是密不透风,田兮热得满头大汗,一边抹汗一边大吼,嗓子都哑了。
好不容易分发完食物,田兮已经累瘫了,爬上牛车躺着不起来。
“小丫头,这就累坏了?真是没吃过苦头!”水青荷摸摸田兮的额头,见她不是发热,放下心来,又想了一句。
田嫂和田瑛他们都笑,将东西收起来,搬上车。
刚才分发食物的时候,田兮担心人多惊了牛,是将木桶等物搬下来发的。
“我哪里能和娘比啊,你从小就干活,早就锻炼出来了,再说了,这里就我最小,累倒了也不稀奇,你们都是大人嘛!”田兮咕哝一句,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水青荷失笑,摇头道︰“这孩子,累坏了!”慈爱的抚抚女儿的脸颊,牛车和小毛驴向田家坳而去。
每天都来发一次食物,那些难民虽然吃不饱,却也不会饿死,勉强吊着命等待朝廷的赈灾粮。
刚开始是田兮一家,可能是有人明白了田兮的用心,后来又来了几家,都是周边庄子上的大户,县城里的倒是没见出来过一个。那几家刚开始是施粥的,后来见田兮家是粥和野菜卷,也群起效仿,这样一来,那些难民倒是得了实惠,偶尔也能混个肚儿饱。
有了几家分摊,田兮他们也能放松一下,不用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只能供上那些老人和孩子。
田兮他们每天去城里送吃的,本来是操的好心,却不想就因为这好心,引来别人嫉妒,终是招来祸患。
这天,像往常一样,驾着家里的三两牛车,一路说说笑笑的向城里赶去。
田峰没有什么玩伴,又因为灾情担心有人丧心病狂,水青荷一直将他拘在家里。这一放出来就像那出笼的小鸟,每天都欢欢喜喜,叽叽喳喳的,对什么都好奇,一路就能听到他在说个不停,偶尔还夹杂着咯咯的笑声。
本来觉得无趣的行程,因为田峰的加入,几个大人顿觉有趣,逗着田峰玩。
“小猪,一路就听你叽喳个不停,看来不能叫你小猪,要叫小麻雀了!”田兮双手拽着田峰的双颊向两边拉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看到他那胖嘟嘟的双颊,就恨不得咬一口。
田峰使劲扒拉着田兮的双手,眼珠瞪得溜圆︰“姐姐才是小猪!”腮帮子因为被田兮捏着,出口的话都变调了,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的,还是猜出来的。
“姐姐不是小猪,你才是!猪!猪!猪!”田兮没有放开田峰,反而捏得更起劲。
田峰也不哭,就和田兮在那里进行拔河比赛。
“姑娘,小少爷这个时候不能这样捏的,你会把他的腮帮子揪变形的!”忠于,田嫂看不过去了,上手拉开田兮的手,将田峰的腮帮子解救出来。
果然,田峰的腮帮子被田兮捏得红通通的。
“来,娘给你看看啊!不理你姐姐,她是坏人!”水青荷心疼的轻揉着田峰的腮帮子,嗔怪的瞪眼田兮。
田兮眼珠左右乱瞟,就是不看水青荷。
“姑娘,林子里有人!”正说笑,突然,田云小声在田兮耳边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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