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小醒平复着心中怒气,尽量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说道:“就是方才在前院见那个钱举人身上带着伤还不忘出言不逊,没忍住跟他吵了几句……”
她看不顺眼钱应明很久了。
之前她还在英廉府,钱应明在外面替英廉府管着几个铺子里的帐的时候,她便对此人印象极差。
仿佛觉得自己读了几年书,有了个举人的功名便了不得了,自认为清高,实则却是百般目中无人。
秦嫫无奈摇头:“你同他这种人置什么气。”
冯霁雯则是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他称刘全儿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一群蒙面人持刀冲进了他家中,开始说是大爷蓄意报复他,让刘全儿给那群黑衣人带的路!”小醒既觉得可气又觉得荒谬:“后面却又改口说什么大爷早知今日之事,非但不提醒他,还让人冷眼旁观,刻意借机报复——奴婢听他张口闭口一句一个报复,委实是个半点也不识好歹的东西,实在忍无可忍,才开口同他争执了起来。”
结合方才的猜测,冯霁雯或多或少听懂了一半。
见小醒余怒难消的模样,她道了句“不必同此人动气”,便问道:“郎中可请回来了?”
“已到了,奴婢来时,郎中正在给那姓钱的东西包扎伤口。”
听她如此不满钱应明,冯霁雯颇有些想笑,又听闻郎中已至家中,便也不做耽搁,站起了身道:“那咱们去前院瞧瞧吧。”
从椿院到前院尚有段路要走,现在过去,待到了,估计郎中也该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对了,小醒你去一趟书房,将今日小茶送去书房的那只药匣子里放着的伤药拿着,一并带去前院。”冯霁雯吩咐道。
“太太还要给那姓钱的用这样的好东西?”小醒平时绝不是个多话之人,此刻能开口这么说,显是真的被那位钱举人给气急了。
冯霁雯笑着道:“受伤的又不止他一个,不是还有丁先生和刘全儿吗?”
“……”小醒顿了顿,到底还是往书房去了。
待取了伤药回来,便随秦嫫一同陪着冯霁雯去了前院。
来至前院正厅前,远远便听到一声更高过一声、语气愤慨的质问声。
“什么皇上钦点的办案钦差,我看你跟礼部那些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你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依照我看,今晚之事难保不是你同人暗中串通所为!”
“你若是不给我一个明白的说法,休怪我不顾英廉大人的情面,将此事奏至都察院……!”
冯霁雯闻声不禁皱眉。
还有力气在这儿耍横,听着声音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啊?
“钱兄,你不妨先消一消气,听听和大人的解释……”隐约是丁子昱的声音在劝道:“若和大人当真有意加害于你,又岂会派理藩院差役暗中相护?再者,若不是和大人思虑周全的话,只怕你我二人今晚早已没命在了。”
“和大人?什么和大人!不过只是一个凭着英廉大人的蒙荫入了皇上的眼,临时顶着理藩院左侍郎衔,辱没我等文人风骨的拜阿堂罢了!他有什么资格称得起大人二字!”
“钱兄,你……”丁子昱重重叹了口气。
“怎么说话呢你!”刘全怒目以示,却在一旁坐着吃茶的和珅眼神授意之下,不得不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却听得一道满含嘲讽之意的女子声音自厅门外不疾不徐地传了进来。
“那钱公子你呢?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法子得了个举人称号,又因没能考过春闱面子上挂不住,闹完了礼部又来折腾理藩院的疯子罢了。”冯霁雯语气不屑地说道:“同是读书人出身,我倒觉得真正辱没文人风骨的人是钱公子你才对。”
不就是人身攻击吗,跟谁不会似的。
反正侮辱人又不犯法,她也会。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皆循声转头望去。
冯霁雯已带着秦嫫与小醒跨过门槛儿,来至了厅中。
钱应明被她一席话说的羞恼交加,本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顿时又多了一重涨红,他死死盯着仪态端庄款款而来的冯霁雯,道:“我钱应明考得举人功名,乃是凭的真才实学,若有半分虚假敢叫天打雷劈!敢问和太太在毫无凭据的前提之下,有什么理由妄议钱某的人品!”
一副受到了天大侮辱的模样。
“那钱公子你呢?”冯霁雯冷笑了一声,反问道:“试问钱公子在不知详情的情况之下,又哪里来的资格妄议他人?”
“难道你敢说我方才所言为虚吗!”
“钱公子又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能证明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呢?”
“……强词夺理!”钱应明的脸色更红了几分。
“我看倒是钱公子无言相对了吧。”冯霁雯有意挫一挫他这莫名其妙的锐气,咄咄相逼道:“钱公子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大字也还要人来教着读上一遍吗?”
“你……”钱应明被气得身子都发起颤来。
他从未见过如此伶牙俐齿步步紧逼的女子!
一字一句仿佛都如同锋利的刀子一样,直往人身上捅。
就连一旁的丁子昱也不禁冒了一层冷汗出来。
这些话纵是落在他身上,他只怕也会觉得颜面尽失,更何况是向来自尊心极强的钱兄了。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和太太这番话固然直白难听了些,但似乎也……并无错处可言。
今晚钱兄因刚被人袭击而险些丢掉性命的缘故所致,情绪不稳定,故而言行之上,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虽然平时也好不到哪里去……
“钱公子生的什么气?我家爷被钱公子数落到现在,也没见皱一下眉头呢。”冯霁雯放缓了口气,看向钱应明说道。
她也是此时才真的瞧见钱应明身上的伤势。
洗的发白的衣袍上一半都染了血迹,头上裹着一圈儿伤布,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势到处可见,坐在椅上平放在杌凳上的左腿被拿石膏板固定着,显然伤得极重。
伤得这么重怎么也半点没影响到他出口伤人的威力?
冯霁雯不禁高看了他一眼。
了不起。
钱应明抿着气的铁青的嘴唇不说话。
一旁正替丁子昱包扎手上刀伤的谢郎中紧皱的眉头适才略微舒展了一些。
可算清静了。
小醒内心也十分解气地看了钱应明一眼,上前将伤药交给了那位谢郎中。
“夫人坐下吃茶吧。”和珅笑望向冯霁雯说道。
钱应明望着自自己面前走过的冯霁雯,在和珅身侧的空椅上落座下来,夫妻二人那副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模样,只觉被气得简直要生生吐血。
一旁的丁子昱见状安抚道:“钱兄不若先冷静一二,待这位大夫诊治完之后再与和大人细谈此事也不迟。”
钱应明闻言攥紧了拳头没说话,算是答应了。
四下陡然陷入了沉默中,直至谢郎中带着两名学徒替钱应明丁子昱以及刘全三人将伤口处理完毕,又各自诊了脉,分别告知了伤情,开了药方子。
“不知几位的诊金是一同清算还是分列开来?”两名学徒收拾着药箱,谢郎中则向三人问道。
“我可不给,我不过是恰巧路过,受了这位钱举人牵连不说,还替他挡了好几脚呢!没让他赔我一笔银子养伤已是我家爷和太太平时教导我日行一善的极限了,总不能还叫我自个儿掏腰包付诊金吧?”刘全儿抬高了下巴说道,一双不大的绿豆眼滴溜溜地转。
语气虽令人闻之气恼,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见钱应明的脸色一时更为复杂难看起来,丁子昱在心底叹了口气,为人厚道讲究情面的他到底不能做到如刘全那般,便与谢郎中道诊金自付,将身上仅有的十来文钱和一角碎银子递了出去。
谢郎中看向钱应明。
“出门时身上未带银子,还请大夫告知是哪个医馆的,来日我必上门将诊金补上。”虽是打商量的话,钱应明却仍是一脸清高之气,浑然一副纵然两袖清风也难掩文人风骨的姿态。
留着八字胡的谢郎中闻言当即皱眉道:“我们回春坊从来不做拖欠诊金的生意——这位公子既是拿不出诊金来,何以事先不加以说明?”
钱应明白着一张脸:“我回头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你便是了!”
“嘿……这话说的与强买又什么区分?”谢郎中觉得这人的态度实在可气,分明不占理,却还一副强硬的姿态,倒好像是他的不对一样,一时不免也来了气:“总而言之,我不管公子你是现在回去取也好,还是与旁人暂借也罢,这诊金说什么也拖欠不得!”
最初被钱应明污蔑给黑衣人带路的刘全,很不厚道地露出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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