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邵英对情况估计不足,又防着大臣在太子刷声望时喧宾夺主,给太子挑的人花了些心思。那浩勒是个有些古板的,才经武是内监出身,还带着个不着调的养子!晋王世子从小就被晋王向合格的皇室培养——只会看不会说。郁辰、霍霜两个还提不起来,那两个和尚道士……方外之人根本掺和不上!
到了节骨眼上,他们倒是没抢太子的风头,都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不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要他们出力,成!出主意?没辙。这种情况下,沈栗这个小小的伴读被拿来当智囊。
沈栗是有些急智,可主意也都是费心思想出来的。事情过了说起来倒是轻松,护着太子与一干老狐狸周旋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三晋的实际掌控者,阁老去对付都要头痛,沈栗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官场经验?
提心吊胆,殚精竭虑,一天两天还成,小半年熬下来,没累死算沈栗底子好!
何况又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景阳?
邵英皱眉道:“可有法子将养?”
柯太医仍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缓言道:“臣自然能开方子,不过,这病说到底是累出来的,吃多少方子也不如好生修养一番。沈七公子胜在年轻,将养的好了,倒不虞留下病根。”
邵英点头道:“骊珠,引柯爱卿下去开方子。”
又看向沈栗:“你匆匆回来,想是为着乡试?”
沈栗恭敬道:“是。”
“如今还要应试吗?”邵英问。
沈栗想了想,道:“既然赶上了,学生总要下场试试,若能挂个榜尾也是好的。便是需要休息,也不差这几天。”
乡试不是年年都有,三年一次,来不及倒不强求,明明赶上了,要沈栗就这样放弃也有些不甘心。
邵英皱眉道:“也罢,不过今年天气格外寒冷,你要多加注意。”年景好时,景阳该是初春了,今年还有雪未消融,这时跑到贡院去考试,要好生吃些苦头。
能让皇帝亲口提醒注意身体也不容易,沈栗恭敬道:“谢皇上提点。”
沈栗是被骊珠亲自冒着大冷天宣入宫中的,又是骊珠亲自给送回礼贤府的,沈栗有些歉意道:“劳公公来回奔波。”自然,谢仪是少不了的。皇帝拿着沈栗给东宫做脸,沈栗也得了益处,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骊珠接银子,邵英是知道的。邵英自己做皇子时曾给邵廉身边的大太监递过银子。骊珠也稳得住,银子是银子,办事一点儿不含糊,又时常向邵英报备,故此邵英也由着他发些小财。
沈淳见沈栗去了一趟乾清宫,竟带了一堆药材回来,听说还召了太医,吓了一跳。
沈栗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儿子没觉着哪里不对,父亲不必担心。”又笑道:“原儿子还担心锋芒太过,叫皇上不喜。如今有了这个借口,倒好在家里躲着。”
帝王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测,表现的过了,叫皇帝认为不好控制,说不定反而会被厌弃。说到底,沈栗是用来给太子办事的,能力低微不好,能力太强也不对。
沈淳点头道:“知道守拙是好事,不过倒也不必刻意如此。”说着,沈淳冷笑道:“放心好了,往后十几年,咱们家只有给你拖后腿的,没有能给你助力的,便是我儿锋芒毕露,皇上也不会忌惮的。等那些小的长起来,再考虑以后不迟——原还觉得老五能闯出些名头,与咱们守望相助,没想到他是个银样镴枪头,离了景阳就叫人架起来,如今还要你去捞他!”
沈淳倒不是埋怨沈凌当初分家,兄弟大了,又不是一个娘,分就分吧。可恨的是沈凌与侯府半点儿不通气,直到事情大发了,礼贤侯府措不及防,差点被连累。
沈栗默然。沈凌如今的事情还没完,他虽然没有卷进贪腐案中,失职之罪却跑不了,如今还在大同府听消息。
几句闲话过去,沈淳却不是能叫人随意岔开话题的,沉下脸仔细问:“太医怎么说的?你如实讲来,不许漏掉半句。”
沈栗有些无奈,旁的也罢了,“耗费心血,恐伤寿命”,这算什么病症?跟着太子在三晋,说实话,担心性命有忧倒比想辙算计人多些。说到底,沈栗并没有为君效死的觉悟,也没觉着事情缺了自己就不成,还真不至于就要累死自己。
沈栗道:“儿子听说太医总爱将病症说的严重些,治不好时也叫病人有些准备,治得好时便显得医术精湛。儿子自己却没觉得有何异常。”
这也是沈栗坚持要参加乡试的原因,他自觉睡上几觉便好,倒没觉着疲乏到支撑不住。
沈淳摇头道:“是有这个说法,但话有深浅,却不能对皇上说谎。你必是有这个毛病,柯太医方才能说出口。”
想了想,沈淳到底不放心,累死的人虽然少见,却不是没有,不还有句话叫“慧极必伤”吗?嘱咐沈栗道:“不许温书了,考不过便罢,好生休息。”叫大管家押着沈栗回院子,严令他休息。自己则出了门,直奔柯太医府上。
自打沈淳从柯太医那里回来,整个礼贤侯府就彻底紧张起来。
沈栗如今是礼贤侯府下一代中挑大梁的,沈家将来的荣辱都系在他身上。抛去感情不谈,沈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礼贤侯府的损失实在太大。世子不成,十二哥儿沈柿又太小,等他长起来,猴年马月,太子的身边早没位置了!至于其他房里的孩子,沈淳自己又明明有儿子!再者,沈栗这个资质,能摊上一个就要烧高香,沈家就压根没指望能有第二个!
别说原本就心疼沈栗的,就是世子沈梧,原还气愤沈栗回来得到田氏特意优待,听说这便宜弟弟真的有恙,也叫人拣了些好药材送来。
沈梧到底是受过正经继承人教育的,他是嫉恨沈栗得田氏与沈淳看重,却还没有天真到以为沈栗死了他就能出头的地步。相反,他其实很清楚,沈栗往后越出息,他这个世子才能继续享受优渥的生活,不管怎么说,他是正经嫡兄,沈栗就不能不敬着他。至于小的那个,沈柿的生母林姨娘之死到底与李氏身边的嬷嬷有些关系,沈梧倒要防着他长大了记仇呢。
但沈栗其实也没什么时间休息了,此时距乡试不过两日。
此届乡试的主考官,建极殿大学士简延志求见皇帝,请皇帝指定试题。
简延志已经拟好三套试题,单等着皇帝选出一套。邵英也没费心思去琢磨,简延志的水平邵英是知道的,内阁几个人,要数何宿和简延志学问最好。科考的事邵英不放心交给何宿,简延志处理政事不如其他人灵活,组织一次乡试,拟几套题目还是能做好的。
随意抽出一份:“就这个吧。”翻开一看,怔了怔。
简延志见皇帝神色奇异,不禁问道:“皇上,可是题目有何不妥?”
邵英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就这个吧。”
简延志一肚子纳闷儿出了乾清宫,搞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题目拟的不好?简延志又回想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
简延志来送考题,骊珠早躲了,这种事,少往前凑乎,万一有个泄题什么的,也攀不上自己。见邵英神色仍是不对,骊珠奇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
邵英似笑非笑道:“也算他走运。”
骊珠以为是说简延志,笑道:“敢是简大人有什么不妥之处?奴才私下里递句话?”
合格的大太监,也能叫皇帝与大臣之间有个转圜的余地,有目的地“透露”些皇帝的意思。
邵英摇头道:“不是说他。”想了想,道:“也罢,那小子着实出了些力,又不好赏他,索性叫他占个便宜吧。”
在皇帝身边,听不懂的话就不该听,骊珠只当耳旁风,笑道:“万岁,该用午膳了。
沈栗迷迷瞪瞪地叫人塞到车里,沈淳嘱咐大管家沈毅:“若是到了地儿还未醒,索性就回来。”
沈毅点头道:“侯爷放心。”
沈栗这两天都睡黏糊了,直到了贡院,这里人声嘈杂,到底把他惊醒过来。
沈毅见他醒来,连忙道:“少爷可还要下场?侯爷说不成就回去。”
沈栗摇头道:“贡院可开门了?”
“还没。”沈毅道。
沈栗道:“东西呢?我看看。”沈栗要找的是预备乡试的那些家什,笔墨纸砚,吃食茶点。御寒的衣物和取暖的小炭炉。
沈毅忙一一给他检视。
乡试出来,学子们中间传扬出些小道消息。今年贡院里出了个瞌睡虫。
这样重要的考试,环境又差,还冷得要死,能有人睡得着,也是少见。
不单考生们觉得稀奇,考官们也时常过去转转,看看这位能在乡试中呼呼酣睡的奇葩。
别的考官可能不认得,建极殿大学士简延志和顺天府尹顾临城却是很熟悉这张脸,这不是礼贤侯府的七公子,太子伴读,刚刚从三晋赶回来的沈栗沈谦礼吗?
简延志叹道:“果然好胆!”
顾临城无语,何止好胆。
看着沈栗,顾临城倒有些羡慕。因为他会和稀泥,邵英把他放到了顺天府,因为他只会和稀泥,坐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这么些年都没能动地方。顾临城想到,要是自己也有这么稳得住,大约早高升了。
两人倒没觉得沈栗是个傻大胆。谁缺心眼,也轮不到这位缺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