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昏迷着倒是还好,如今醒了,秋菊便疼得再难入睡。
莫名的,一整夜辗转反侧,秋菊想的竟然都是夏兰。
可是自己与她终究是不同的,这五十板子,虽说听着多,可是杜勤下手却并不重,比起当时林家陈氏那要人命的二十板子,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只是当时自己和林芷萱远在金陵,那件事也不过是听人说说罢了。不曾感同身受,不曾设身处地,那其中的痛,那其中的辱,那其中的委屈,秋菊从来都不曾替夏兰细想过。
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她们这些奴才的命,原本就如同草芥。主子不珍惜,而自己这个从来被林芷萱当成妹妹来待的贴身大丫鬟,竟然也日渐养尊处优,当真将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忘记了从前的战战兢兢,不曾真正在意过奴才的死活。
那一夜辗转反侧,秋菊想了许多,忽然觉着怕,原来失去了林芷萱的宠爱,自己也不过是如同花儿草儿一样的卑贱奴婢而已,忽而又觉着不甘,从前那般有头有脸的自己,如何会肯再过与从前一样的日子。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
在这偌大的王府里,就连肃羽,就连王府的那些侧妃姬妾,也不过如此,朝生暮死,不知春秋,何其绝望。
曾经也有那么一刻,秋菊竟也如同夏兰一般,萌生了辞世而去的念头,忽而又觉着这念头可怕。
秋菊一度委屈得落下泪来,屋里的丫头婆子也是冷言冷语,她身上有伤,不能盖厚重的被子,外头天又冷,自己房里素日燃着的两盆炭,如今也只剩下一盆,秋菊疲累得很,几乎没有一丝的力气,也没有脸面去与他们争辩,只能忍着,耐着,这个落雪的寒冬。
直到次日清晨半梦半醒之间,秋菊忽而觉着暖和了许多,强撑着睁开眼,瞧见屋里丫鬟婆子尽散,坐在自己床侧的竟然是林芷萱,心中所有的委屈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眼眶中滑了出来,打湿了枕头。
秋菊有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只怔怔地看着林芷萱落泪。
林芷萱瞧着她惨白的脸儿,不过一夜之间已经瘦成了巴掌大小,黑黑的眼圈都是肿的,那般憔悴,那般凄惨,那般惹人怜爱。前世的种种辛酸苦楚,仿佛刹那间涌回,林芷萱同样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的给秋菊擦了擦泪,问了一句:“疼吗?”
秋菊瞧着这般关心她的林芷萱,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心中的诸多愁绪,百般愁肠郁结在胸,此刻倒仿佛尽数发泄了出来:“秋菊,秋菊错了,秋菊对不起娘娘。”
林芷萱半揽着她,轻轻拍了拍秋菊的背,道:“你不曾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
秋菊红着眼眶,无语凝噎。
林芷萱好半晌才拍着她的背道:“好了,经此一番,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许再想,我也不许任何人再提!该还的,由我来做主,你已经尽数还上了。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最信任的姊妹,好不好?”
秋菊说不出心中滋味,只连连道着:“秋菊不敢,秋菊当不起娘娘的姊妹,秋菊从前糊涂,日后定当一心一意地伺候娘娘,绝无二心,也再无私心。”
林芷萱唇角带了一丝苦涩的笑:“你的私心,又何尝不是我的私心,我知道你孤苦,在府中没有父母兄弟照拂,可是你还记得我那日在林府后花园摔倒醒来之后与你们说过的话吗?那时当你们是姊妹,如今难道我成了靖王妃就不是了吗。我的秋菊是何等的傲气,从来都不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也是我当时忙着王府的琐事,着实无暇顾及你们几个丫头的心思,才至今日,好在还不算太迟。夏兰的事已经让我伤心不已,你可千万不能再让我失望。
至于私心不私心的事,你合该记住一句话: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切莫做那些痴心形状,教自己受苦,旁人受累,最后再竹篮打水一场空。”
秋菊怔怔地听着林芷萱言语,虽然她不通诗书,可是那一句“你若无心我便休”却莫名地契合在了她心中。秋菊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话,半晌怔忪,终于趴伏在床上,对林芷萱算是躬身行了一礼,眸光澄澈清明:“秋菊记住了。”
林芷萱放心了大半,轻轻地抚了抚秋菊的背,道:“你好生调养身子,早日好起来,我身边离不开你。”
秋菊俯身应着是。
林芷萱这才转身唤了小丫鬟婆子都进来,吩咐道:“今日起,秋菊升为我房里的头等大丫鬟,掌管锡晋斋内外的一应大小事宜。这间屋子辟出来给秋菊独居,穗兰百香两个小丫头日后跟着秋菊伺候。”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们先是吃惊,继而都赶紧躬身应着“是”。
几个原本苛待秋菊的老婆子面面相觑,都自觉大祸临头。
秋菊见林芷萱这样给自己脸面,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一番先苦后甜,也仿佛除了两人之间因着夏兰积久而成的那道隔膜。
林芷萱又安慰了秋菊两句好生休养,又训斥了一番屋里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这才由冬梅陪着去了。
那边锡晋斋里魏明煦已经在等她了,说帖子已经派人送去了庄亲王府,早膳也已经传了,魏明煦虽然不解林芷萱大清早的做什么去了,只是瞧着林芷萱的脸色尚佳,便没有细问,只跟林芷萱默默吃了早膳,便命人套了马车离府。
年节一片欢庆,庄亲王府的儿女多,更是热闹,林芷萱和魏明煦瞧了几个小辈,林芷萱才私下里见了魏秦岱。
魏秦岱对林芷萱十分有礼,小的时候虽则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林芷萱那是默默无闻,自己也不曾十分的主意过她,与她也不算亲厚,如今骤然成了自己的长辈,魏秦岱也只是依礼待之。
只是因着上回林芷萱与他说了那许多冷家大姑娘的事,魏秦岱对林芷萱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得一时放不下架子接近不了,况且也不知道是该将林芷萱当姊妹还是婶娘,可又怕自己的过分疏离会寒了林芷萱的心,倒有些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