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守卫的这么严实,能出什么事呢?”
翠枝凑上前来,把她喝的药碗收拾下去,边走边笑道:“四小姐你大可安心的睡吧,左右都是自己的人,再不会有人来害你了。”
“那可说不准。”宛春似笑非笑,到底没把方才杜九蒙混进来的事情说出去。秀儿端来的那碗药实在苦的厉害,喝完之后从舌尖到嗓子眼都是涩涩的,像是酷夏里消暑吃的苦瓜菜,直把她的一张脸都苦变了样,忙道:“有可吃的东西没有,这药太苦了些,我嘴巴几乎不能合上了。”
秀儿连说有,便从旁边的小立柜的屉子里拿出一个洋铁皮罐子,掀了盖儿伸手进去抓出一把糖,递给宛春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苦才好呢。给,这还是晌午二小姐买了带来的,正怕你要零嘴吃现着急。你喝完了那药,每次吃两颗糖去去苦味。”
宛春点着头剥了一颗放在嘴中,含着它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翠枝从桌子上拿过她的怀表瞅了一眼,笑道:“哟,已经十二点钟,真是忙得过了头,大半夜的倒不觉得困。四小姐,你吃完糖也就睡吧,明儿还得等医生来复查呢。”
“嗯。”
宛春将那两颗糖化尽,稍稍去了口中的苦涩之气,复又躺下身来。翠枝和秀儿轻手轻脚的替她将床被掖好,或许是方才下楼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好笑的好事情,两个人咬着耳朵嘀嘀咕咕的,总也说不够。宛春合上双目,只当听不见她二人说笑,脑海里忽然间闪过杜九的面孔,要不是因为翠枝和秀儿的说话声。她只疑心方才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而杜九不过是从梦里走过一样。
也许是药力安神的作用,这次睡下比上回舒坦多了。早上醒的时候,还有点迷糊,翠枝已经先一步下楼买早饭去了,屋子里只有秀儿在。
她看宛春醒了,就过来问道:“昨儿睡得好吗?”
宛春笑道:“睡得很踏实,怎么你们睡得不好?”
秀儿摇摇头,伸出一个指头朝隔壁指了指,小声说道:“不大好。半夜里就听他们嚷嚷了,我和翠枝都没睡的着。”
“隔壁嚷嚷了?”宛春才知自己真是睡得死沉,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她坐起身来,追着秀儿问,“他们嚷嚷什么呢,你们听得清楚吗?”
“还不是为了老太太住院的事儿。”秀儿道,“昨儿夜里好像是老太太的女儿值夜的。我听她说老太太如今的住院费都是她出的,她的大哥一分钱都没有拿过来,要叫老太太回家住去。老太太横竖不乐意,只说是她的女儿女婿巴不得她死,图谋她的家产。把她女儿气得不行,娘俩儿吵了一宿。说起来。我真是佩服那老太太,中气劲儿十足,一点不像是个病人呀。”
扑哧!宛春禁不住乐出声来。深深遗憾自己昨晚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那陆家的婆婆岂是寻常人可以应付的?只怕休克一事也是她搞出来的噱头,要吓一吓建裙和姑爷呢。
她在这里笑着,翠枝已经买了早饭回来,进门看见便道:“什么事这样开心?”拎着那豆花儿生煎。直走到宛春和秀儿跟前,秀儿便去备下碗筷。伺候宛春用早膳。
宛春道:“说咱们隔壁病房里吵架的事呢。”
翠枝笑道:“那有什么可乐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现如今这世道是一年不如一年,儿不养老,狗嫌家贫,真让人没话说。”
宛春笑不言语,主仆三个凑在一处吃了早饭。门外咚咚的响起两下敲门声,宛春同翠枝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知道是谁。若是仲清她们,是绝不会这样客气的,翠枝于是问道:“是谁?”
外头有个列兵汇报说:“报告,有人要拜访四小姐。”
“拜访四小姐?”翠枝一愣神,忙回头看着宛春,“四小姐,你在上海还有认识的人吗?”
宛春摇了摇头,翠枝便又问道:“你问问,是谁要拜访四小姐呢?”
门外片刻沉寂,半晌才有道女声传进门来:“我是财政部次长陆建豪之妹陆建裙,闻听四小姐在此休养,特代家兄前来拜会。”
陆建裙?宛春霎时吃惊,当真说曹操曹操到,一大早才提过她,这会子她就要来拜访了。不行,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了她。
“秀儿,你去,就说我不见客,撵了她走吧。”宛春情急下忙吩咐秀儿。
秀儿正摸不着头脑,愣愣的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又折回身来说道:“四小姐,那人说她是财政部次长的妹妹,咱们这样撵了她去总是不大好的呀。”
宛春急色道:“那有什么好不好的,我这伤明眼人一看就知是摔的,万一她看见了之后出去胡言乱语,怎生是好?”
秀儿没个主意,她是个极为老实的人,向来是宛春怎样说自己就怎样的做,这会儿瞧她是当真不愿见客,便去开了门朝外说道:“对不住,小姐,我们四小姐正在休养中,不能见客。”
宛春隔着门,听外头的人对秀儿解释道:“我因为家母在这里住院,闻听四小姐也在隔壁,家兄在官场上也曾同镇守使打过几次交道,既然四小姐贵为镇守使署的小姨子,我们不上门拜访实在是失礼得很。请你同四小姐说说,我没有多少话要讲,跟她见面问声好就出来。”
她们只管在外头呢喃细语,翠枝在房中听见,便对宛春笑道:“这人的脾气真是见风舵一样,转的倒快。昨儿还听她和她母亲闹得那样厉害,今日就知书达理起来,听得我都愿意开门让她进来了。”
“别瞎说了。”宛春真怕翠枝说到做到,忙嗔怪道,“难道你没听过无事不登三宝殿吗?她既是财政部次长的妹妹,焉知她来拜访我没有别的企图?现在二姐姐不来,万一她有求于人,我该怎么回了她呢?”
“这倒也是。”
翠枝了悟的点点头,让宛春的几句话忽悠过去,也就不再提让陆建裙进来探访的话了。
秀儿出去不多时,终于回到房中来,大叹了口气笑道:“真真是个难对付的人!论理,我们四小姐同她也不曾会过面,更没有什么交情,人家一句话打发也就完了。偏她固执得很,我怎样的说都要见四小姐一面,最后我还是哄她四小姐的情况不容许探视,要过几日才行,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走了。”
宛春便道:“你这样说正合适,等以后养好了伤再见她也不迟。”这倒不是笑言,只要能先一步见到陆建豪的面,什么时候见陆建裙都不是问题。因为这个小姑子坏事的本领实在高超,宛春只怕遇上了她会前功尽弃。
兀自想了一想,宛春记起方才翠枝同秀儿都说陆建豪不养老母的话,就道:“你们昨夜听得真吗?刚刚来的那位女士,据她自己所言是财政部次长之妹,那么她口中的兄长岂不就是财政部次长?她说她大哥不出住院费,就是说财政部次长不肯出住院费咯?”
翠枝和秀儿彼此相看一眼,都道:“四小姐这样子的说,正是呢!想不到哇,那个财政部次长竟会是个不孝子,怪道他妹妹要来拜访你,莫不是要从你这里告他哥哥一状吗?”
“不知道……”宛春缓缓的摇头,或许建裙是有这方面的意思,但她想她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在她这里告了陆建豪,虽说能于他清誉官途有损,于自己却一点好处都没有。想来更多的应该是要替她的夫君考虑,企图用财政部次长陆建豪之妹的身份,来求枫桥官邸给她丈夫一个前程。——这女人的小算盘,打起来比她老母亲都精明得很。
“秀儿,翠枝,你们切记我说的话,这两日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探视我。若问起缘由,一概都照秀儿方才的话说,就说我的情况不容许探视。”
宛春终归是不放心,陆建裙的脾气她太了解了,不达目的不罢休,只除了嫁人一事让她母亲给套住了,其余的没有她办不到的。学坏容易学好难,她的坏点子简直从出不穷,只怕这一回吃了闭门羹,要不到三刻她就能想出另个法子来。
“嗯。”秀儿和翠枝虽不知她为何这样郑重,但想着她的伤的确需要静养,便齐齐点了几下头。
临近中午的时候,仲清带着余氏坐汽车到医院来探望宛春。她们府里刚送了谭家二老去车站,直忙活到现在才抽开身,母女二人一进门,别的不问,当先就问了宛春还疼不疼,见她说不疼,才问昨儿夜里睡得如何,又道秀儿翠枝伺候的好不好。
宛春笑点着头,瞧她们大有问个没完的样子,忙伸了只手牵住余氏的旗衫,说道:“妈昨儿睡得好吗?怎么只有你同二姐姐来,爸和大哥呢?”
余氏坐下来,摸摸她的额头道:“别管我睡得如何了,一把年纪能睡着就算不错。昨夜旧京那里来了电话,催你父亲快回去,我担心路上行车安全,便叫你大哥同他一起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