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侗微微的笑,将头轻轻地摇了一摇道:“这事目今只有你知、我知,季元他们都还不知道,当然,如果四小姐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永远都不必知道了。”
如果她愿意吗?宛春眉尖轻蹙,实在不知道这个总统府的五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照理说,她参不参加校花大赛,与他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又为何要拿这事来试探自己呢?
牙尖咬着朱唇,能不让季元知道这事是最好不过的,既然弄不清张景侗的打算,宛春唯有先将此事遮掩过去了,以后的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遂道:“此事我既是托办了别人去刊登,自然是不想让家兄他们知道,密斯脱张若能替我保守秘密,我着实是感激不尽。”
“感激大可不必了。”
张景侗想不到自己的臆测竟完全正确,心里不由得意起来。他就知道两份新闻有猫腻,第一份刊登柳静语夺冠的消息也就罢了,毕竟那日在校花大赛现场的人都会看得到,除了扭伤脚的宛春,再没有第二人可以与静语一争高下。可疑的是第二份,竟堂而皇之的登出了李宛春弃权的声明,且出现在总统府与赵公馆联合声明欲要重新拟办校花大赛之后,其中意味就不由得人不细思量。
季元他们能怀疑到赵纯美头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赵纯美自负绝色,又太过自私任性了一点,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也不会意外。但就以他与赵纯美交往的那段日子看来,赵纯美是有些小聪明,却还不能聪明到这个地步,想出这样一个弃权声明以绝后患的妙计。
果然,他不过是拜托二哥稍加打探了几句,就将静安官邸给查了出来。
季元想要重新举办校花大赛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迫切,那么,这声明必不会是他发的。而静安官邸除了他,能与校花大赛牵连上的就只有四小姐李宛春了。
赵纯美枉负第一名媛的盛名,她大概还在家中为那份莫名而来的弃权声明高兴不已吧?若然知道人家声东击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引到她身上,不知她会作何感想呢?
有意思,李家的四小姐果然有意思。
张景侗十分惬意的将两手交叉的向外翻了一翻,闲适的枕在了脑后,靠定了汽车座椅的椅背,从斜后方笑着看向宛春的侧颊接着道:“成人之美的事情,我一向十分愿意为之。只是四小姐淡泊名利的心思,才真的叫人钦佩呀。”
宛春低了头不语,暗想若是这会子叫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淡泊名利,而是为了复仇做准备,不知他还能不能这样的称赞自己。
幸而车子已经到了静安官邸,要不然再坐下去,宛春定要被车里诡谲的气氛给憋闷过去。
遥看门房里已走过来一个听差,宛春便在车子里欠一欠身,对张景侗说道:“有劳密斯脱张送我回来,你不是要去找三家兄的吗?那么,我叫他们放你的车子进到院里去吧。”
说着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正待关上门叫人放行,张景侗忙在她身后笑的伸出手,撑住了车门,向宛春招了招手。
宛春于是弯下腰,脸对脸的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张景侗俊眉斜飞,迅速的伸出一根手指在宛春鼻梁上刮了一下,朗声笑道:“小丫头,男人的话不要信得那么满,去告诉季元,改日我再来拜会,今日就送你到这里吧。”说毕,趁着宛春还在呆愣的时候,收回手就拉上了车门,抬脚踢了踢汽车夫的座椅,汽车夫忙会意的发动了车子,踩住油门呲的一声就从宛春身侧开了出去,顺着斜坡拐了弯就没个踪影儿了。
宛春反应过来,顿觉一股热气,顺着前襟上的立领蹭蹭的冒出来,熏得面颊一阵绯红,眼看着汽车离去,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泄火,气的只会跺脚道:“这个人,当真可恶至极。”
门房里的听差恰恰在此刻走到她身畔,看那车子知道是总统府上的,原以为是季元搭了顺风车回来,不想竟会是宛春,以为她是嫌自己动作慢没有开门之故,而对自己发脾气,忙就低下头退了半步远道:“四小姐好。”
宛春深呼吸口气,平静了几下心情,才冲着那听差一点头,进门里去了。
因她和季元两个近日都要开学,余氏就吩咐着小厨房不必开火,命他们在前厅里同自己一处吃饭,父母儿女之间也好交流一些有关于学业的话题。
今日照旧如此,宛春见新上身的学生装已在出事的时候刮破了一些,未防余氏和李岚峰看出什么来,便回房换上惯常穿的长旗衫。
秀儿正为了宛春报到还未回来而挂念不已,就跑去前院打听了几句,听门房里的说四小姐坐了总统府的车回来了,心中不住纳罕,明明说了是叫黄包车接送的,怎么会坐上总统府的车呢?
于是一转身跑回屋里来,宛春刚巧换完了衣服,见她风风火火的,倒是先吃了一惊笑道:“做什么急慌慌的,吓我一跳。”
秀儿便喘着气也笑道:“才说你怎么去了半日也不回来,这会子你就到家了。我问你,怎么前头的人说你坐了总统府的车回来呢?咱们家的黄包车呢?”
“黄包车……”宛春低头将帕子挂在斜襟的玻璃扣子上,含着笑敷衍道,“黄包车出了点小问题,小邓拉去修理了,刚好路上遇见了总统府的车子,他们就好心送了我一程。”
秀儿哦了一声,看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又道:“还没有吃饭,怎么先换衣服了?仔细弄脏了,又得换一回呢。”
宛春让她问的不耐烦,笑的伸手轻点着她的额头道:“我看不该叫秀儿,你要改名叫??铝恕!彼蛋眨?滤?僖?氏氯ィ??松砭屯?疤?锶ァ?p 秀儿跟她这么久,还没让她这样打趣过,一愣神的功夫倒把自己接下去要问的给忘了泰半,无奈一嘟嘴,忙追着她后面跟上去。
前厅里余氏因拆看李仲清从上海寄来的家信,正与娜琳、彩珠说着闲话,宛春从门外进来便笑道:“妈,你们在看什么?”
余氏以手轻抬了抬鼻梁上挂着的眼睛,看宛春进来坐在了自己的身侧,于是将那信笺递到她手中,问她:“你已经报到完了吗?”
宛春接过信点了点头,余氏便又笑道:“他们有没有说课程是怎样安排的?”
宛春一面看着那信一面道:“学院里发了入学须知,课程安排就依据入学须知而来,要是正经的上课,还有两三日的功夫呢。”
余氏点一点头,看她还在盯着信看,便道:“是你二姐姐写来的,对于你上学的事情,她正关心的很。你看看罢,看完给她回一封信。”
宛春嗓子眼里嗯了一声,见白洋纸信笺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楷字,一行行的将上海枫桥官邸的家事及腹中胎儿的活动全写了个遍,凑得近的时候,鼻端隐隐约约可闻得一些脂粉香,脑海里不期然就有了一个端庄大方且极为机敏的女子形象,跃动出来。
她这厢看罢,还没来得及收起,季元难得回来了,一入门先自笑了两声道:“妈,我们家里要出一朵金花啦。”
余氏听了这话,笑的一摇头道:“你永远都是这样么,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快进来吧,你四妹妹也在呢。”
“那正巧。”
季元被批评的惯了,已经不将这类的话放在心上,见宛春也在,三两步就迈过来,坐到她母女斜对面的小沙发上道:“四妹妹,你今日可是大出风头了,外面到处都传闻你们医科学院来了三朵金花,貌美如仙哪。”
他的话一说完,娜琳和彩珠扑哧都笑了,便是余氏也忍俊不禁,瞪着他道:“又拿你妹妹打趣,没见过你这样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小心叫别人听见笑话。”
“谁听见笑话了?”季元佯装生气,吹胡子瞪眼睛说道,“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能说?”
宛春从旁也笑个不停,推他一把道:“不要做鬼把戏,别人说我什么,你不遮掩几句,反倒添油加醋起来。我毕竟是去学医的,要当金花做什么?”
她推时将仲清的来信还拿在手上,季元一面夺了她的信,一面嘻嘻笑着。看那西式的新套上写了仲清的落款,便转而惊讶道:“二姐的来信?什么时候寄到的?”
余氏道:“今日晌午才送过来,囡囡和我都看过了,汝临还叫你姐姐问一问你,讲武堂的课上的如何了呢。若是你心不在此,劝你趁早抽身出来,叫我们在衙门给你找个差事做做。”
季元只是一味的笑,将那信举在鼻尖上看着,看完了才露出大半张脸说道:“姐夫为人就是太过矛盾,他自己投笔从戎,却叫别人弃戎投笔,二姐竟也能赞同了他,简直是不可思议。”
余氏看他又想犯起挑别人刺儿的毛病,就忙道:“他们也是替你考虑,你的性子易急易躁,将来即便是领兵也得出乱子,不如寻个稳妥的工作,每月拿上几百钱,过个安逸的日子。”
一语未完,外头忽有人道:“什么安逸的日子呀,居安思危的话你们全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