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瑞王府,千依雇了一辆马车一直往京郊颜硕的墓地而去。
后面追上来的季黎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千依的意图,担心她会真的做出傻事,迅速吩咐瑞王府门房处的小厮牵了马儿来。
季黎明飞身骑上马背,以最快的速度策马去追千依的马车。
小厮们面面相觑,皆一脸茫然,谁都不明白今日的瑞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那个叫做“肖老”的老伯气绝身亡被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抬出去处理。
后来千依姑娘哭着跑了出去,二少铁青着脸策马去追。
再然后瑞王殿下跟着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去了秦王府。
瑞王向来待下人温和客气,小厮们也因此尊敬瑞王,遇到这种情况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并不会拿在明面上来议论。
嘀咕过后,也就各司其职去了。
宽阔的街道上,季黎明将马儿的速度放到最快,一方面是真的想去追赶千依,另一方面,他也想趁机发泄情绪。
他根本没料到,不过是姑母落了水便在第二天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竟是姑母的亲生儿子,是姑母为了保护他而把真正的季家二少换出去的九皇子,亦是千依的龙凤胎哥哥!
突如其来的真相和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幼便没有父母,他从小的愿望就是能再见母亲一面,如今真相爆出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就是他喊了多年的姑母。
他或许该庆幸母亲还活在这世上,可是他接受不了自己被替换,接受不了自己的生母竟然这般狠毒,这般……自私自利!
若不是她当年向先帝吹枕边风,先帝不会怀疑子楚和女帝,更有可能趁早将他们俩接回燕京,可是先帝竟然信了季太妃的话,也认为子楚和女帝是睿贵妃在魏国与人苟且诞下的孽种,也因此,那姐弟俩在魏国足足受了十二年的欺凌与苦楚。
这样狠毒的妇人怎么会是他的生母!
季黎明仰天惨笑,眼角隐隐有泪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二十年来的信念全部破碎了,他再也不想见母亲,他宁愿母亲已经随着父亲战死在沙场上。
他的母亲,应当是为国捐躯的巾帼英雄,而不是躲在深宫设计了一出又一出阴谋的狠毒妇人!
子楚和女帝何其无辜,因她一句枕边风而受了十二年的苦。
瑞王何其无辜,还在襁褓中就被她换进宫做替死鬼。
他自己何其无辜,什么都没做便被迫成了所有悲剧的源头!
这样的“保护”,他不屑要,也要不起。
前面马车里,千依哭肿了眼睛,尽管一直擦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什么太妃之女,什么皇室公主,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她不屑要!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想念颜硕公子,想念他温文尔雅的笑容,想念他耐心教她念书识字,教她弹琴作画时的模样。
可是……因为一个荀久,颜硕公子活活把自己气死了,她好不容易从这份悲痛中走出来喜欢上另一个男人,今日突然得知他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皇兄。
这种玩笑,老天开得未免太过!
惨笑两声,千依捏紧了拳头重重打在板壁上,手背传来钻心的痛,鲜血直流。
千依毫无知觉,坐在马车里又哭又笑。
车夫听得毛骨悚然,偏头看见后面一直穷追不舍的季黎明,讶异地对着车厢里道:“姑娘,我见后面季二少一直在追赶马车,你莫不是什么朝廷钦犯吧?”
千依没理他,依旧沉浸在悲痛的世界里。
车夫却是再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了,这位姑娘去的是京郊坟茔,若不是为了逃命,谁会什么都不带的直接去那种地方?
将马车驱赶到街道一侧,车夫停了下来。
千依这才回过神,蹙眉对着外面问:“你怎么不走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突然想起来家中有事,不能送你去京郊坟茔了,您另外找人送吧!”车夫原想放出狠话,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也只和自家女儿一般大,说不定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才会被季二少追赶。
可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却是再也不敢走了,否则季二少追上来的话,不仅他要遭殃,还很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妻儿老小。
千依紧抿着唇,尔后问车夫,“我给你加双倍银子,你继续走,可好?”
“姑娘,我是真的有事。”车夫一脸无奈,已经跳下了车辕。
双倍银子很诱惑,可没有脖子上的这颗脑袋诱惑。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脑袋没了命也就没了。
这场赌博,他玩不起也输不起。
车夫不走,千依也没办法,只能撩帘下了马车。
车夫得见她一只手背上全是鲜血,又红肿着眼眸,心中颇为不忍,摆摆手道:“罢了,姑娘,我见你伤得不轻,就不收你的银子了,你若是犯了什么事儿,还是乖乖跟着季二少回去的好,若是没有犯事儿,那就赶紧去医馆包扎一下,免得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千依扯了扯嘴角,此时此刻的她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皮相。
车夫很快就驱赶着马车离去。
季黎明已经追了上来,见到千依的手受了伤,他大惊,迅速勒紧马缰跳下马背,紧张地走过来问道:“千依,你怎么受伤了?”
“你来做什么?”见到季黎明,千依便想到自己那见不得光的身份,原本止住的眼泪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
“千依,我这是担心你会做傻事。”季黎明亦是满脸痛色。
今日的事,谁都没料到,谁都没想过。
“我不需要你担心!”千依恨声怒吼:“你是燕京出了名的风流二少,我只是一颗卑微到放在人群里都不会被发现的尘埃,我们怎么可能会是兄妹,你不觉得这玩笑有些过了吗?”
这件事,每提一次,就好像有钢针一寸寸扎进季黎明的心脏,他也不好受,也想找个人倾诉。
可是眼下,他明白自己必须强装镇定,否则凭着千依的性子,她一定会走极端。
放软眼神和语气,季黎明轻唤,“千依,你别傻,我不是什么九皇子,我只是季二少,是在人群中见了你一眼就想把你带回家好好保护你的季二少,你是千依,是琴师,而并非什么公主,我来找你,只因为你是季府的琴师。”
这番话,让痛哭中的千依逐渐平静下来,她睫羽颤颤,其上沾染了晶莹泪珠,看上去尤为让人心疼。
“千依……”季黎明试探着上前来扶住她的双肩,语气更加柔和,“别哭了,跟我回去可好?”
“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千依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季府就是你的家。”季黎明道:“跟我回去,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千依一个劲儿地拼命摇头,“不回季府,那不是我家,颜硕公子那里才是我的家。只有他才会真心实意对我好,只有他不会打我骂我,也只有他不会算计我。”
千依说着,就要挣脱季黎明。
季黎明却扣她更紧,眉目深锁,声音满含愧疚,“千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同样不好受,可这些都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事,如今我们都长大成人了,只是很不凑巧在今天知晓了真相而已,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全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跟我回去,还同以前一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依泪眼朦胧,语音颤颤,“我之所以成为孤儿,之所以四处漂泊,之所以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全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她曾经是真真切切想将我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啊,我怎么可能原谅她,怎么可能对她言笑晏晏,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你告诉我,换做你是她曾经下了狠心想要杀死的那一个,今日真相出来,你会不会恨她?”
“我……”季黎明一时哑然。
莫说站在千依的角度,便是他如今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到自己唤了这么多年的姑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想到她为了保护自己曾经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他就已经恨入骨髓。
千依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你会比我还恨她,是吗?”千依伸手拭去眼泪,“为了保住你,她不惜让人将我抱出宫准备杀死,如果不是齐大娘于心不忍,我早就在那一夜死了,怎么可能还会站在这里与你争论恨不恨的问题?我宁愿自己永远是孤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的话,起码我在心里还能有个祈盼,还能有个念想,说不定我的亲生父母是大英雄,只不过当年有逼不得已的理由才会将我送出去。”
“可是现在……”千依认真看着季黎明,“你告诉我,这样的娘,是你想要的吗?”
被她这么一说,季黎明的眼眸逐渐赤红起来。
外界传言最贤良淑德,最与世无争的先帝妃子,实际上阴狠毒辣,自私自利,偏偏,那个女人是他和千依的生母。
自嘲一笑,季黎明松开千依的肩膀,“我何德何能有那样一个娘?我的父母,分明是整个大燕最伟大的军人,他们为国征战,守卫山河,他们戎马倥偬,铁骑踏遍敌人的巢穴,便是战死沙场,他们的光环依旧在,依旧是我心中最伟大的人。”
千依止住了泪,“连你都这么说,那看来我不回去是对的了。”
“不行!”季黎明心中一急,“你不能走。”
“我留下来做什么?”千依咬咬牙,“她是我生母,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她还是当朝太妃,我想报仇,那我能杀了她吗?”
季黎明没吭声。
“既然不能杀她,那我留下来岂不是自己膈应自己?”千依平静道:“眼不见为净,你也不必留我,以后,我会当今日的事只是个玩笑而已,谁也不欠谁,她不必因为愧疚而想方设法来弥补我这二十年所受的苦,而我也不会开口唤她一声娘,就这样吧!”
“千依,你别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季黎明担心她就这么走了,赶紧紧紧攥住她的胳膊,摇头无奈道:“你不回季府也行,我在外面给你买个宅子,你就住在宅子里,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丫鬟,这样的话,你不用担心会偶尔遇见她,我也可以常去看你。”
季黎明这一说,千依立时就恼了,“季黎明,你以为人人都是荀久?我不是她,请你不要用对她的方式来对我,那样我会更膈应,总觉得自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讨厌荀久你会不知道?我喜欢秦王你会不知道?”
季黎明听完,直接呆住了。
这件事,他的确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千依只是那天早上与荀久发生了一些口角而已,并不会深化到“恨”这种程度,而此刻听到千依亲口说出来,季黎明简直不敢相信。
他眼瞳骤缩,“你……你竟然喜欢子楚?”
“是,我喜欢他。”千依怒极,语气里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曾经也像喜欢秦王那样喜欢过另外一个人,他对我无微不至,从不把我当成侍女随意使唤,我以为他对我的那些是因为喜欢,更甚至是爱,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对荀久一见钟情,再然后深深坠入爱河无法自拔,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每天画荀久的画像。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在想起荀久的时候笑得特别好看。”
“那个时候我简直万念俱灰,感觉自己再一次堕入了人生低谷,再一次被世界所抛弃,我想不通,我到底有哪里不好,竟然比不上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我承认我长得没有荀久好看,可是我陪伴他那么多年的感情,尤其是一朝一夕能释然的?有一天晚上,我终于想不开去跳河,他为了救我直接跳下去,他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再这么一折腾,直接病倒了,再后来,荀府就被抄家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是窃喜的,我以为只要荀久一死,他的心就会回到我身上,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在听闻荀府被抄家之后会一气之下再也醒不过来。”
季黎明满面惊恐地听着千依说完,喃喃问:“你说的这个人……是颜硕?”
千依无声颔首。
也是这一刻,季黎明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跳下马的时候千依一直说他要回到颜硕身边。
这么说来,千依不仅认识颜硕,而且还是颜硕身边最亲近的人?
既然荀府被抄家当晚,颜硕就已经死了,那么后来在小酒馆,他们见到的那个人又是谁?
越想越觉得惊恐,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颜硕早就死了,那么后来我看到的人是谁?”
千依不明所以,“你在哪里得见过他?”
“就在矶石巷的小酒馆。”季黎明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出面的人的确是颜硕,表妹都亲口承认了的。
只是……当时子楚觉得不对劲,表妹也觉得不对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季黎明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想不通,季黎明索性不再去想,先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放到一边,问千依:“你也说了,颜硕已经死了,你现在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这个不用你管。”千依语气很强硬,“总之我不会跟你回去,更不会听从你的安排去住什么宅子。”
季黎明深深无奈,“只是因为你恨表妹,所以不想去住我安排的宅子?”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看上的男人都喜欢她。”千依攥紧手指,尖利的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荀久到底有什么好,她除了长得一张空皮囊,到底还有哪里值得颜硕和秦王同时喜欢她?就连你也……”
“千依,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季黎明微微皱眉,“表妹还是燕京出了名的大夫,你会觉得她不好,是因为你接触她时间短,实际上,表妹是不拘小节性格爽朗的人,她有时候说话很直接,却绝对没有恶意。”
“总之你就是在维护她。”千依冷笑,“看啊,一旦涉及我跟她两个人的恩怨,你最先维护的是荀久,那就说明在你心里,荀久的分量远远重过我,既然如此,我还有何脸面跟着你回去让她看笑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季黎明头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竟然这般难测,“表妹是表妹,你是你,你们二人各有特色,再说了,表妹有秦王,那是她即将大婚的夫君,而你是我亲妹妹,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你们俩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两种性质,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是啊,荀久有秦王,而我什么也没有。”千依后退几步,自嘲地笑笑,“我那么恨她,她也那么恨我,便是我回去了,也少不得与她针锋相对,到时候你帮谁?”
“我……”季黎明失语,长这么大,他接触最多的女人是身为魏国先王后的姨母,姨母性子温善,八岁之前,姨母教给他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多笑笑不会吃亏。
从魏国回来以后,他被过继到二房名下,从此照顾他的人变成了二婶娘崔氏。
崔氏不像姨母那么温善,却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她不会亏待他,却也不会溺宠他。
过继到二房名下以后,他便整天和季芷儿接触,芷儿是被阖府上下宠坏了的一颗明珠,偶尔也会撒泼耍赖,骄纵蛮横,很多时候他都是敬而远之。而今遇到千依,这个身上流着与他相同血液的龙凤胎妹妹,季黎明才幡然醒悟并非每个女人都能像姨母那样好说话的。
就比如眼下,千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很为难,季黎明确实不知如何作答。
“答不出来吧?”千依冷笑,“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快速朝着前面走。
“千依!”季黎明站在后面无奈地唤她。
“别说了,我不会回去的。”千依已经冷静下来,她很清楚自己在这几个人中间的位置很尴尬,从前还能对秦王有个念想,如今晓得自己与他是兄妹关系,无论自己再怎么欺骗自己都不可能磨灭去这层血缘关系,这让她如何释怀?
唯有远远避开,也许看不见了自会慢慢忘记。
季黎明看着她孤清的背影,心中酸涩难耐,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千依都不可能跟自己回去,可是,她一个女儿家,身上又没有多少银两,能去哪儿?
这样一想,季黎明更不放心了,牵了马儿,他慢慢走在千依身后。
天空越来越阴沉,雨点开始落下来。
季黎明大惊,立即加快脚步去追千依。
千依也意识到了下雨,她开始小跑,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雨,却听见后面季黎明的脚步声传来。
无奈地回转头,千依紧皱着眉头,“你跟来做什么?”
季黎明面色无辜,“我不放心你。”
“从前的二十年,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千依一面说一面抬袖遮挡头顶的雨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千依,别赌气了,你看这天就快下雨,跟我回去可好?”季黎明声音愈发轻柔。
见千依神色微有松动,季黎明趁热打铁,“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阴雨天能去哪里?听话,先跟我回去,你不喜欢太妃,那我就不让她来,你不想见表妹,我也不让她来,你就安心待在府里,梳理梳理心情,可好?”
季黎明说话的间隙,雨点愈发大了起来,噼噼啪啪打在两边房屋的瓦片上。
千依的衣裙有些单薄,没多一会儿就被打湿了大半。
季黎明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感受到肩头一暖,千依原本强硬的态度蓦地软了下来,这些日子,她真切感受得到季黎明是真心待她,即便从前不知道她是他的亲妹妹,也是当作亲妹妹来对待的。
有这样一位哥哥,想必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事。
可是……千依莫名想起荀久,又想起季黎明也是这么对荀久的,她心中有些很不是滋味,恼意涌了上来,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
季黎明一怔,“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千依扁着嘴巴,“你对我的这些,想必也曾对荀久做过的吧?”
季黎明头皮发麻。
他这个人性格爽朗,一向喜欢直来直去,什么都往明了说,对于女儿家的这些心思更是没什么研究。
他不明白这才眨眼的功夫,原本已经被他说服的千依怎么又变了脸。
抓抓脑袋,他道:“荀府被抄家,当时她无处可去,而且爷爷嘱咐我务必要将她带回去,从今后给予季家正牌姑娘的待遇,久姑娘那个时候挺可怜的,更何况她人又不坏,性子刚好对我胃口,所以……”
“那我呢?”千依赌气地瞪着他。
“你是我亲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季黎明替她将头发揽到身后,柔声道:“乖,别闹了,我这就带你回去。”
“不回!”千依将脸朝向一边,“你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的性子?”
季黎明哑然,随后失笑,“我若是不喜欢,你便会为了我而改变吗?”
千依紧咬着唇没说话。
“这不就得了。”季黎明摊手,“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你自己就行,你是千依,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你,当然,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成另外一个人,那样的话就不是你自己了。”
雨愈发大了,连成幕布落下房檐。
季黎明不等千依开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连带着马儿一起往就近的屋檐下避雨。
“看样子,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冷不冷?”季黎明哀叹之后关切地看了看千依。
“有点。”千依抖索着身子。
初冬的天气本就寒凉,此刻再淋了雨,又没有火盆立即烘烤,更不能马上沐浴换衣,很容易感染风寒。
季黎明想到此,眉头皱得更深,心中有些踌躇。
雨肯定是一时停不了的,但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否则千依肯定着凉,看了看天色,季黎明道:“千依,这里距离季府太远了,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去秦王府沐浴更衣,稍后再带你回季府,可行?”
一听说季黎明要带她去秦王府沐浴更衣,千依羞怯地垂下了脑袋,小脸浮上胭脂色,片刻后沉了下来,“荀久会不会也在秦王府?”
“应该……不会吧?”季黎明嘿嘿笑道:“子楚和表妹兴许还在瑞王府,我们去了不一定遇得到他们,更何况秦王府那么大,从角门进的话也不一定会到达前院,哑仆们都认识我,到时候随便让人给你安排一间厢房,再给你烧些热水沐浴就成,我与子楚这本熟络,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一次,千依难得的没意见。
季黎明见她同意,拦腰一抱,直接将千依抱上马背,飞快策马前往最近的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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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扶笙和瑞王才刚到秦王府不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荀久亲自给瑞王奉了茶,含笑道:“瑞王殿下,你如今既然来了秦王府,就什么都不要想了,秦王是你皇兄,秦王府就等同于你的家。”
仍旧沉浸在悲痛中的瑞王回过神来接了荀久递来的茶盏,脸上勉强扯出笑意,“七嫂以后可直接唤我九皇弟,你和七哥马上就要大婚了,这称呼早晚都要改的。”
荀久不好意思地笑笑,余光瞟了扶笙一眼,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他似乎感应到了她那一瞥,抬起头来挑眉笑笑。
荀久暗自撇撇嘴,虽然她和扶笙再有一个月就大婚了,可毕竟还没拜堂,就这么称呼瑞王为“九皇弟”实在太有违和感。
哑仆们以最快的速度送来瓜果,荀久索性不再说话,坐到一旁吃水果去。
想到齐大娘和肖老都被季太妃派出的死士杀了,荀久心中哀叹,如果没有这些事儿,兴许肖老和齐大娘两人都不会暴露各自的身份,兴许他们能一辈子就这么假装夫妻到白头,其实这样的相守也不错。
只可惜,他们两个都没能逃过宿命,或者说,都没能逃过季太妃的魔爪。
“九弟大可安心在秦王府住下,季太妃的事,我会去处理。”扶笙温声开口。
先帝的所有皇子中,瑞王最敬重最钦佩的就是七哥,此刻听闻他这般说,瑞王忐忑了半天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两只手抱着茶盏,他似乎还有些许紧张,“七哥,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处理我母……季太妃?”
扶笙眉毛一挑,“你希望看到怎样的结果?”
瑞王犹豫半晌,缓缓道:“她养育了我二十年,这是恩,然而这二十年内,我每一天都尽到了作为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在这一点上,我算是没有亏欠她什么。哪怕我能原谅她当年将我换来做替死鬼,也绝对原谅不了她杀了清语和我那尚未出生的孩儿,所以……七哥,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季太妃是杀人犯,按照《大燕律》,该如何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也想替你出这口恶气。”扶笙不紧不慢道:“只可惜不能按照律法处置她。”
瑞王愕然,“怎么……?”
“皇室血脉被调换,这本是死罪。”扶笙耐心解释,“可这也是皇室丑闻,一旦按照律法处置季太妃,势必会将这件事暴露出去,到时候弄得天下皆知便不好收场。”
瑞王焕然大悟,随后懊恼道:“都怪我一时糊涂,没考虑周全,险些坏了大事儿,还是七哥心思缜密。”
“你真正的身份是季家大房的儿子。”扶笙道:“也就是季太妃的娘家人,她是你姑母,她犯了死罪,家族逃不了干系,要真细算下来,牵连甚广。季氏在朝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可轻易动摇,故而想要对付季太妃,得另外找办法。”
荀久趁机道:“依我看来,季太妃如今这个样子就已经是下场了,小明表哥不可能认她,千依更是恨透了她,如今瑞……连九弟都对她恨之入骨,她现在的状态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让她就这么孤独到死似乎也不错。”
瑞王垂下眼睫,想到苏清语的无辜枉死,一时心痛不已。
扶笙也道:“久久说得不错,九弟今后还是瑞王,至于季太妃,我会让她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孤独终老,过了这阵子,等你心情好转了再搬回去。”
瑞王心下感动,“七哥……谢谢你。”
“你我是兄弟,无需如此客气。”扶笙摆摆手,“你要是累了,我这就让哑仆给你安排房间,你去好好睡一觉。”
“嗯。”瑞王点点头,放下茶盏起身跟着哑仆去了厢房。
瑞王走后,荀久才挪到扶笙身边坐下,故作神秘一笑,“方才在瑞王府,肖老临死前说的那张月面松纹纸,我见过。”
扶笙愕然看她,“你见过?”
“嗯。”荀久很肯定地点点头,“就在西城的一家纸铺里,不过只有半张,像是被人撕毁过一样,那种纸就叫月面松纹,当时是季黎明先发现的,纸铺老头儿紧张地不得了,还直接把我们赶了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扶笙有些疑惑。
“才刚从无人岛上回来的时候。”荀久道:“我那时急着做卫生……急着找软一点的纸,所以让他带着我去西城逛逛,刚好到了那家纸铺,无意中瞧见了那半张月面松纹纸。”
扶笙眯着眼眸,面色狐疑,“难道你说的就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咬了一口果子,“我好奇的是睿贵妃为何不直接告诉你们那上面的内容,反而要用这么曲折的方式保留下来?莫非上面真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半晌,答:“不知。”
“好吧。”荀久生怕提起睿贵妃会让扶笙想起他杀母时的情景,索性迅速掐断话题,“反正现在外面下着大雨,也出不去,等改日有时间,我陪着你一起去西城看看。”
“累不累?”扶笙笑看着她。
“累,你快来给姑娘我捏捏肩。”荀久顺便对他招招手。
她原本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招,没想到扶笙真的就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轻轻柔柔地开始捏弄。力道恰到好处,荀久极其受用,她一脸享受,笑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扶笙淡淡一笑,“很多技能是男人的天赋,不用学的。”
荀久:“……”好吧,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就该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把嘴封起来坚决不跟他说话。
捏了一会儿,外面哑仆进来打哑语说季黎明带着个姑娘来了。
荀久转头与扶笙对视一眼,“不是吧,季黎明竟然把千依带来了秦王府?”
扶笙慢慢松开她的肩膀,温声道:“你就在这里歇息一下,我亲自去看看。”
“不行!”荀久立即站起身来,“要去一起去,你是不知道千依在白天的时候,整个儿就是我情敌,我怎么能容忍你跟情敌单独见面?”
扶笙定定看着荀久,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甚至心虚起来,“你……你这般看我作甚?”
“不错。”扶笙忽然笑道:“竟然学会吃醋了。”
荀久嗔他一眼,“什么叫学会了吃醋,这是女人的天生技能,不用学的。”
扶笙笑着摇摇头,接过哑仆递来的油纸伞撑开,扣住荀久的手指,“你既然要去,那便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荀久低声嘀咕。
雨下得很大,急促地敲打着房顶上的琉璃瓦片,整个秦王府都笼罩在烟雨迷蒙中,颇有一番意境。
荀久和扶笙来到墨荷园的时候,季黎明正坐在偏厅与千依说着话,两人身上都被淋湿了,看起来极其狼狈。
见到二人进门,季黎明赶紧站起身,“表妹,子楚……”
“你们俩怎么会淋了雨?”荀久快速扫了季黎明和千依一眼,嗔道:“怎的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
季黎明尴尬道:“我也是没办法,找到千依的时候刚好下雨,眼见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只好先来最近的秦王府,对了子楚,我让哑仆帮忙烧热水在你这里沐浴,你不会介意吧?”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我若是介意,你是否现在就出去?”
季黎明翻了个白眼,“你越是介意,我就越要在你这里死赖着不走!”
“嗯,不错。”扶笙满意地点点头,“还能这般耍无赖,看来还是那个风流纨绔的季二少没错。”
季黎明听得出来,扶笙这是在变相关心他有没有因为季太妃的事而痛心疾首,精神不振。
摆摆手,他道:“你快别提那件事了,我这才好不容易被大雨冲刷了情绪,免得再次提起心烦。”
千依自荀久进来以后就一直用极其复杂的目光盯着她。
荀久并没有感觉到不自然,笑吟吟回望过来,“千依姑娘这般盯着我作甚?”
千依咬着下唇没说话,手指绞紧了衣袖。
“哦,以后千依姑娘可以唤我七嫂。”荀久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一句。
荀久晓得千依很反感公主这个身份,早上之所以会跑出去也是在逃避,但千依和扶笙是兄妹,这是怎么都逃避不了的血缘关系,荀久觉得自己有必要狠狠刷新千依的认知,这个人白天总是一副白莲花的样子,看得她都快视觉疲劳了。
千依闻言后果然情绪激动,呼吸急促起来,赤红着眼眸瞪着荀久,“你……”
季黎明无奈地看了荀久一眼,“表妹,千依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荀久瞅了季黎明一眼,“我不刺激她,难道还要放任她不断麻痹自己,放任她忽略自己的身份爱上我的男人?”
季黎明哑然。
千依方才在大街上亲自承认她喜欢子楚,他当时觉得有些荒唐,此刻听荀久说出来才意识到千依很可能已经深陷。
荀久冷哼一声,再道:“表哥想保护千依的那份心思我能理解,可是你也得用对方法吧,你以为一味的逃避,不用公主的身份刺激她便是在保护她?呵,别天真了,你要是不趁现在将她刺激醒悟,她就会不断地催眠自己,认为她依旧只是琴师千依,依旧可以不顾一切地爱上阿笙。”
“这……”季黎明急了眼,“真有那么严重?”
“不然你以为?”荀久面色不善地看了千依一眼,心中直恼怒千依的第一重人格简直不要太讨厌。
“千依……”季黎明紧张地看过去。
千依后退了几步,紧紧捂着耳朵大喊,“别说,你不要说,我听不到,也不会信你的,你什么都不准说……”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荀久狠狠剜了季黎明一眼,“还不是怪你太过宠她,若是再不让她看清事实,只怕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到时候我看你能想到什么通天之法来挽回。”
季黎明听得心惊,可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到。
“表妹,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办法倒不是没有,不过也需要试验。”荀久道。
“既然有办法,那就好。”季黎明终于松了一口气。
荀久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赶快送她去沐浴吧,这个样子,待会儿铁定受凉。”
“哦对,我险些给忘了。”季黎明走近千依。
千依依旧捂着耳朵,见到季黎明上前来,她不断往后退,直到撞在桌子上险些栽倒。
季黎明顺势拉住她,“千依,我送你去沐浴。”
千依没再听到血缘关系之类的话语,逐渐平静下来,跟着季黎明,在哑仆的带领下去了房间。
扶笙看着那二人的背影,问荀久,“你有什么办法让她恢复正常?”
荀久疲惫地坐在软椅上,身子顺势往后一靠,“相较于第一重人格,我还是比较看好她的第二重人格,可是第二重人格是次生人格,不可能占据主导,唯一的解决方式,只能想办法让她的两重人格融合,再或者,就是她需要被刺激,狠狠地刺激,这种做法有两种结果,要么全部恢复过来,要么彻底成为疯子。”
“哪一种见效快?”扶笙问。
“自然是第二种。”荀久挑眉,“你该不会是想要刺激千依吧?”
“有何不可?”扶笙看着窗外水晶般的雨幕,“千依本就需要刺激,否则越是保护她,她就越躲避事实,不断催眠自己,这样下去,左右都是死循环,何不痛快一点,要么成佛,要么成魔。”
“说得倒是不错。”荀久道:“不过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讨论也没用,最关键还得季黎明同意配合。”
“你是大夫,他会不听你的话?”扶笙睨她一眼,“就按照我说的办,找个机会刺激一下千依,早日让她回归正常,否则这么下去得耽误多少事情?”
“季太妃那边呢?”荀久问,“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置她?”
“待会儿我进宫去同女皇陛下商议一下。”扶笙幽幽一叹,“这件事,怎么也瞒不了她。”
荀久捏着嗓子咳两声,“其实……我觉得,这两日之内,女帝都不一定起得来。”
扶笙:“……你怎么知道?”
荀久又捏着嗓子咳了两声,老成持重地道:“女人的直觉。”
扶笙:“……”
秦王府从前没有女子的衣裙,但自从荀久跟扶笙在一起之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扶笙在他的房间内重新安置了一个更大的衣柜,里面除了他自己的衣袍之外,还有熏过香且堆叠整齐的女子衣裙,款式多样,全是燕京时下最流行的,用料自是不必多说,全是上等。
千依今日要在这里沐浴,少不得要换衣服,荀久看了看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走出门外撑了油纸伞朝着玉笙居走去。
原本她大可以吩咐哑仆去取,可无奈扶笙这尊神洁癖严重,除了早晚的固定打扫清洁时间,其余时候禁止仆从进他的房门。
故而,尽管外面还在下着大雨,荀久却不得不受累跑这一趟为千依拿衣裙。
挑了一套弹花暗锦藕丝琵琶衿裳抱在怀里,荀久又折返回来,这次直接去敲千依所在房间的门。
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是我。”荀久道:“我来给你送衣服。”
千依一听到是荀久的声音,立刻沉了脸色,“谁让你来的,出去!”
“呵——”荀久冷笑,“千依公主的脾气还挺大,但是很不好意思地通知你,我才是秦王府的女主人,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赶我走?”
千依甫一听到“公主”这个称呼,顿时炸毛,“我让你滚出去!”
荀久不怒反笑,“乖,下次记得称呼我一声七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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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已经开始,大婚还会远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