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下朝回来的时候,姜易初已经在玉笙居内用了饭并骑了马回典客署,说要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荀久问过了,姜易初打算明日便启程回魏国。
“昨夜睡得好不好?”扶笙走过去坐在荀久旁边,目光里满是柔意。
“还不错。”荀久笑道:“起码不会做噩梦。”
扶笙眸光微动,“你在自己府上的时候会做噩梦?”
“偶尔。”荀久垂下眼睫,不想让他继续追问下去,她很清楚,若是让这个醋坛子知晓她曾经梦见过郁银宸,待会儿肯定满屋子的醋味。
“用过饭了吗?”扶笙又柔声问。
“才刚刚用过。”荀久抬起头来,“与姜易初一起的,对了,他已经回了典客署,并告诉我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魏国了。”
“这么快。”扶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荀久道:“前段时间魏王便来信了,也不知道魏国发生了什么事,是姜易初一力压下,只为了等女帝动手术,如今手术完成,女帝也成功醒来,算算时日,他们几个在燕京也待得差不多,该是时候回去了。”
语毕,荀久看向扶笙,“怎么了吗?”
“无事。”扶笙摇摇头,随即感慨,“一夜的时间,也足够了。”
“什么意思?”荀久隐约觉得扶笙这话有些不对味。
扶笙侧过脸来,微微一笑,“晚上的宫宴很特别,准备了很多画舫,即将在凤临池上举行,相信这会是一个特别难忘的夜晚。”
荀久惊得张大嘴巴,“宫宴在画舫上举行?”
扶笙点点头,“嗯,有什么问题吗?”
“谁出的主意?”荀久惊道:“这也太浪漫了!”
凤临池是天赐宫北面由明渠引汝河分支水形成的人工湖,占地一百五十亩,比整个秦王府邸还大。
池中有二十余丈高的渐台,并堆筑了象征仙山的蓬莱、方壶等假山,起雾的时候,假山在薄雾里若隐若现,远远望去,仿佛真入了仙境一般。
“今早上朝,我提出来的。”扶笙看着荀久一脸惊喜地样子,满意地勾了勾唇,“与其说是为女皇陛下准备,倒不如说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又惊又喜。”荀久惊奇地看着扶笙,“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以这种方式举行宫宴?”
扶笙没回答这个问题,径自道:“池中的假山上都准备了烟火,等晚上宫宴开始便能看到。”
他说着,长臂轻轻将她揽入怀,温声道:“我政务繁忙,并没有多少空余的时间陪你,唯有借此机会让你好好放松一下,算是……算是弥补那些我无法陪你的时光。”
听到这句话,荀久怔了怔,“你……”
扶笙道:“我没见过蓝花楹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但我想倘若能与你一起共赏一场烟火,那样的美景大抵也是能比得上蓝花楹的。”
荀久眼睛眨了眨,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湿润。
她不过是那天与他同游秦王府后园的时候随便说了一句蓝花楹的花期好美,他便深深记下并借着宫宴安排一场烟火来弥补,这样的心思细腻,这样的无微不至,让她如何不感动,如何……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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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刚过,荀久便沐浴更衣好与扶笙一起坐上马车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这一次的宫宴与上一次迎接姜易初他们的到来有所不同,暗喻恭贺女帝重获新生,故而宴请的多是朝中官员,朝臣们的亲眷基本没来。
画舫有限,还得保证女帝以及百官们的安危,所以对每艘画舫上的人数进行了严格的控制。
按照礼仪,朝臣们是该先到奉天殿见礼过后才根据礼官的安排逐一登上画舫的。
已经痊愈的女帝正襟危坐于奉天殿的黄金帝王宝座上,神采奕奕,难得的面上噙着一抹淡笑。
她这个表情,反而让部分朝臣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女帝性子阴晴不定,他们这些朝中元老是再清楚不过的,素来只见她冷艳高贵的模样。
但像今日这般心情舒畅还面带笑容的女帝,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得见,心中不免忐忑,纷纷猜想着女帝是不是魔怔了。
姜易初、容洛和顾辞修是外臣,不必像百官一样来大殿,他们三人早就随着花脂去往旁边的暖阁里暂歇喝茶等着宫宴开始。
荀久和扶笙是最后进入奉天殿的。
今日的荀久一袭湖水蓝挑丝双巢云燕留仙裙,依旧是扶笙为她准备的礼服。
荀久的长相,是潋滟桃花瞬间绽放的艳丽,是天际霓虹飞曳出的明媚,更是深夜里蔷薇幽香阵阵的蛊惑。
故而扶笙特地挑了湖水蓝,浅淡的颜色能将她的逼人光艳中和,看起来更添清丽。
然,纵使这套留仙裙看起来万分淑女万分保守,也依然挡不住荀久曼妙的身姿,层层褶皱散发流光的裙摆往上,能见她纤腰不盈一握,更凸显出胸前的饱满,那诱人的曲线,无疑是让男人们血脉贲张的**深渊。
见到荀久进来的一刹那,殿内一半以上的大臣眼睛都直了,另一半年迈的则咳嗽不止,装模作样抬袖遮眼,却又忍不住瞄一瞄。
女帝就够艳光逼人的了,没想到精心打扮过的荀久更胜一筹,简直让人错不开眼。
扶笙突然有些后悔将荀久带到奉天殿来。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荀久身上,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冷眸一扫,扶笙淡淡开口,“诸位的眼珠子掉了,麻烦捡一捡。”
众人被这霜寒至极的声音一慑,立即回过神来抖了抖身子,又装模作样咳两声后将眼睛移回来。
女帝头一次见到扶笙吃醋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暗想着凭借荀久这副容貌,以后只怕他吃醋的机会多了去了,除非他能做到把荀久整天关在府里不出门。
偷瞄一眼扶笙不悦的面色和紧绷的唇瓣,荀久也有些好笑,心中猜度他此刻肯定后悔带她进宫,可她这副容貌是天生的,再加上今夜宫宴,又稍加打扮了一番,故而难免聚集了些目光。
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不打扮直接来。
扶笙自进殿后就只有那一句话,此刻两人并肩走到大殿中央,齐齐行礼。
女帝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索性抬手示意旁边的李公公,“去请大祭司来算个黄道吉日,趁着今夜朕高兴,便为秦王和荀久赐婚。”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先帝三年大孝还差一年,秦王就忙着娶妻,实在有些不妥,可女帝金口玉言,话已经说出来了,断然不可能收回去,且按照她一贯的性子,这种时候谁要是敢站出来扫兴,那她一定会让那个人更加扫兴。
李公公领命之后立即带着人前往神殿。
女帝见众臣小声议论,蹙眉过后冷声问:“怎么,众爱卿有何意见?”
太宰出列道:“启禀陛下,先帝在世时曾放言会尽量满足秦王殿下的要求以弥补他在魏国所遭受的十二年之苦,秦王殿下今年二十有一,早就到了成家年纪,三年孝期守了两年成婚,并不算违背礼法。”
大司马季博然也出列道:“老臣附议。”
秦王的婚事,一直是先帝在世时的头疼问题,他向来不近女色,先帝曾几次想为他赐婚,到了最后都没成,如今好不容易能把他嫁出去,对于朝中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大喜事,起码证明一向冰寒不近人情不染尘埃的高冷禁欲秦王殿下终于有了烟火气息人情味。
不少大臣默默在心中掬一把感动的老泪,纷纷站出来附议。
满朝文武竟没有人反对!
荀久心中很是惊讶,不明白这些人是真心实意祝福她和扶笙还是慑于女帝的无上威仪。
龙椅上的女帝则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她原以为起码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知好歹的会站出来引用礼典争论一番,而今这么顺利,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既是所有人都赞同,那就水到渠成了,如今只等大祭司到来。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李公公才率着一众宫人簇拥着澹台引往奉天殿而来。
澹台引的打扮,一如既往的沉黑锦裙,像最浓的墨浸染过,领口和袖口都有银色纹饰,图案古老,荀久看不懂,只大约觉得应是巫族的某种标识。
荀久见过女帝的高贵冷艳,见过千依的小家碧玉,见过女侯的落落大方,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女人比大祭司澹台引更能胜任黑色服装。
大祭司的所有衣服样式都非常古板和传统,寻常人穿上去会觉得很老气,然而澹台引不同,她本就长得很美,容貌是那种一般闺秀比拟不了的惊心清丽,与荀久的媚色天成不同,澹台引的美,就像开在深渊边际,沼泽尽头的神秘之花,让人想窥探一二,却又只能望而却步。
行至大殿中央,澹台引行了礼之后慢声道:“陛下久病痊愈,臣深感欣慰。”
女帝垂眼,望向澹台引的眼神似笑非笑。
出自真心的欣慰么?
那么迟旻为何还费尽心机刺杀她?这一切难道不是神殿授意,澹台家族授意?
脸上笑意渐收,女帝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朕能大难不死,只怕还得感谢大祭司每日在神殿的殷殷祈祷。”
这句话,旁人听不懂,但澹台引以及知晓刺杀内幕的荀久听懂了,女帝这是在暗讽澹台引表里不一,嘴上说着效忠王朝的话,背地里尽做些为人不齿的龌龊事,比如……派人刺杀女帝。
澹台引脸色僵了僵,片刻后恢复正常,声音平静道:“陛下乃真命天龙,自有诸神和上天庇佑,手术能成功靠的是久姑娘精湛的医术,而陛下能转醒则是因为天命,臣的祈祷不过起到些细微末枝的作用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很有水准,先把女帝的帝王威仪在百官面前亮相一番,再把荀久的医治之功扯进去,最后自我贬值,且贬得又不过分做作,无论是语气还是话里的意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荀久暗自感慨一番,如此精明通透的妙人儿,竟然是她和扶笙的对手,实在可惜。
澹台引的这番话,挑不出半丝错漏,且眼下当着百官的面,女帝也不好挑明刺杀那件事,只凝目看了澹台引一瞬又再度移开眼,“大祭司向来不参加宫中的各种宴会,相信今夜也不例外,朕此番让人去传召你,为的是让大祭司掐指算一算,算个黄道吉日出来,朕也好为秦王和荀久赐婚。”
听到秦王和荀久要大婚了,澹台引面上有一丝愕然划过,随后她直接道:“不用算,下月初就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秦王和久姑娘若是能在那一日大婚,相信诸神有灵,定会佑你们百年好合。”
“好!”女帝爽快道:“那便这么定了,李泉,为朕代笔!”
御前李公公立即让人取来笔墨和明黄绢帛,当着百官的面将女帝所言一字不漏地写下来。
待墨迹干了,李公公才拿起圣旨高声诵读,内容无非都是常规的那些赐婚客套话。
早就盼着秦王早些出嫁的老臣们听得热泪盈眶,立即在心里盘算好为了庆祝这一刻,待会儿登上画舫一定要多饮几杯。
赐婚环节一过,女帝便宣布宫宴正式开始。
大臣们出了奉天殿以后三三两两朝着凤临池方向行去。
女帝则与扶笙和荀久一道前往奉天殿旁边的暖阁。
暖阁内,姜易初他们似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容洛清脆的笑声时不时传出来。
“什么有趣的事儿竟教洛姐姐高兴成这样?”入了暖阁以后,荀久好笑地看着坐在软椅上的容洛。
大概是怀孕的原因,几日不见,她似乎比先前更为成熟有韵味了,瓷白细腻的面容上此刻含了笑,有为人妻的贤淑,也有为人母的慈爱,从唇畔开始一点点蔓延至眼角。
便是心情再抑郁的人看见这样纯真的笑容也会立即被感化。
荀久突然明白了女帝为何只与容洛亲近。
容洛性子开朗,且早些年又在军营中训练过,刚中带柔,不会耍心机,再加上她爱笑,笑容看上去很干净很舒服。
女帝在魏国的时候定是见到了这样的容洛一时给感动了。
听到荀久的声音,暖阁内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齐站起身来给女帝见礼。
女帝随意摆摆手,“如今是私底下,大家不必如此见外。”
容洛抬起头来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帝,只见她一如既往地着暗红织金云龙纹锦服。
帝王本穿明黄色,她却觉得那颜色不讨喜,御极之后,特地吩咐少府重新为她定制了一系列的暗红色正装华服。
事实证明,暗红这个颜色的龙服穿在她身上,要比明黄色更具威仪。
“陛下,你昨夜才醒来,怎的今日便忙着操心宫宴了?”容洛眉眼间露出些许担忧。
在魏国的时候,容洛就通过表哥姜易初知道扶疏是个坚强到让人心疼的女子,她总是能在一次又一次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的绝境中惊艳存活下来。
可如今她都已经贵为天下共主了,许多事本可以不那么操劳,就比如眼下,大病初愈,本应是好好躺在床榻上休息的时候,这才第二天,她就忙着宴请百官。
这般操劳,女帝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旁人看了,会觉得异常心疼。
女帝轻笑一声,“在魏国的时候,我便是个折腾不死的人,这次的剖腹取瘤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肌肤之痒而已,还严重不到威胁性命的时候,躺了这么些日子,难受得紧。上一次的宫宴,以朕的病灶突然发作而匆匆结束,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圆满一回了。”
“陛下的身子,能否去凤临池上吹风?”姜易初微皱眉头,虽然明日便要启程回魏国,虽然他也很想在这诀别的夜晚与她多多相处,多说几句话,可她毕竟才刚大病初醒,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心而害了她,那他会内疚一辈子的。
“放心吧!”面对众人担忧的脸色,女帝满面淡然,“朕晓得你们在担忧什么,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久姑娘,朕是真的已经痊愈了。”
众人将目光落在荀久身上。
荀久僵着脑袋点点头,“从陛下的脉相来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看吧!”女帝莞尔一笑,“朕早就说过已经痊愈了,偏你们还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
扶笙看一眼姜易初,又看一眼女帝,转头问容洛:“洛洛会不会晕船的?”
“洛洛今晚可不能跟你们去画舫了。”顾辞修接话,“这几日她孕吐得厉害,连平素都这样,待会儿要是到了画舫,那还不吐得昏天暗地,晓得陛下痊愈,我们小夫妻俩也就放心了,去不去画舫也没什么,你们自去,我们俩就在凤临池畔的高阁里看看烟火就成。”
荀久走上前来,关切地问:“洛姐姐这几日又开始孕吐了?”
容洛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荀久歉意道:“这些日子我都给忙忘了,等明日我挑个时辰帮你扎几针……”话到这里,忽又觉得不对,皱眉道:“哦对,我险些忘了,明日洛姐姐便要回魏国,这可如何是好?”
“久姑娘请放心。”姜易初面露微笑,“我也略懂医术,这一路上会照顾表妹的。”
荀久恍然大悟,姜易初会医术,她怎么把这个也给忘了!
“对对对。”荀久赶紧笑道:“那就麻烦姜丞相了。”
“久姑娘太过客气。”姜易初温声道:“洛洛是我表妹,我照顾她天经地义。”
容洛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催促众人,“不早了,你们赶快去画舫,否则待会儿无法玩得尽兴。”
女帝与姜易初对看一眼后点点头,当先出了暖阁。
荀久嘱咐了容洛几句,这才抬步跟上扶笙,二人紧随女帝和姜易初的后面一齐来到凤临池边。
这一场“画舫上的宫宴”,可谓隆重至极,入夜开始,凤临池周围的石座风灯便全部被点燃,灯火通明,像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在冷风习习的凤临池上。
岸边停靠着十来艘画舫,入口处都有重兵把守,大臣们上船之前除了要出示请帖之外,还得被搜身检查,确认没带任何武器之后才能通行。
荀久他们过来的时候,大臣们还没有完全登上去。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丰盛的酒菜,风一过,香味全部飘过来,酒香混合着菜香,又是在这么特别的场合下,直让人食欲大开。
大臣们全部登上画舫以后,女帝才偏转头来看向扶笙,“朕的画舫马上就要过来了,子楚,你二人……”
扶笙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开口道:“陛下,臣和久久有单独的画舫,就不打扰你们了。”
女帝愕然,“什……什么意思?”
荀久听到扶笙如此说才突然反应过来早上在秦王府,他为何会说一夜的时间也够了,原来竟是这种意思!
细细想来,姜易初和女帝也只在拥雪亭内独处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而已,他们之间,确实缺少沟通的机会,希望今天晚上,两人都能彻底解开心结,自此后坦然接受彼此。
了然一笑,荀久道:“臣就先预祝陛下今夜玩得尽兴了。”
扶笙的这般安排,确实出乎女帝的意料。
也是在这一刻,女帝才突然反应过来顾辞修和容洛为什么不跟来。
女帝面上有促狭之意,语气里也多了几分不自然,“子楚,你……”
扶笙扫一眼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豪华画舫,转而笑看着女帝,“陛下,您若是再不登船,只怕这一晚上就要过去了。”
“青璇,我们走吧!”姜易初走近女帝,这一刻褪去君臣身份,他的笑容让人想起灼灼玉兰,温若春水,暖如脂玉,柔似流云。
女帝有片刻晃神。
带她拉回思绪,却发现扶笙和荀久早已登上了专属于他们二人的一艘小画舫。
侧目,正对上姜易初含笑的面容。
女帝难得的脸色红了红,赶紧撇开眼,看着已经到达岸边的豪华画舫,尽量保持着声音平静,“我们走吧!”
姜易初点点头,抬步跟上女帝,二人一同上了画舫。
朝臣们得见女帝登了画舫,齐齐站出来隔空举杯,声音高亢,“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女帝站在甲板上,冷风撩动她墨发轻舞,她冲着对面的百官们摇摇手臂,高声道:“今夜意在不醉不归,众位爱卿不必拘束,务必要尽兴才好。”
众臣再次谢恩过后纷纷入了船舱。
每一艘画舫上都准备了貌美的舞姬,湖上宫宴开始的时候,清越的丝竹声一阵接一阵地飘在夜幕下的凤临池上,好不热闹。
见众人的画舫已经走远,女帝这才收回视线抬步进船舱。
才推开门看清楚里面的布置时,女帝整个人都愣住。
外面看起来张灯结彩豪华奢侈的画舫,船室内竟是另外一番景象。
自入门处开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色锦毯,锦毯上有龙凤呈祥的样式,大红色的纱幔自承尘垂下,隐约能见到里面的烛台上燃烧着的也是手腕粗的红烛。
女帝呆愣半晌,回过头喃喃问姜易初,“这是什么意思?”
进了船舱,轻轻将门合上,姜易初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的那股情感,直接将女帝抱进怀里,温声道:“青璇,我明日便要走了,你是六国共主,而我是魏国丞相,是那个你恨透了的魏国的臣子,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娶你,而你也不可能让我入宫,我们的身份,注定这一生都无法成为夫妻,可我还是想在临走前给你一个难忘的回忆,所以在得知子楚将宫宴设在凤临池上的时候借机布置了船舱内的这一切,你别……”
“我很喜欢。”女帝眼眶一热,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随即莞尔一笑,“只要是你布置的,我都喜欢。”
“青璇……”姜易初有些激动。
那些年在魏国,他年少无知不懂得考虑她的感受,只一味地关心她,以为那便是为她好,却始终换不得她的一句“喜欢”。
而在今夜这样一个特殊的晚上,在此刻红烛高燃的情景下,他终于听到了期盼多年的那句话,心中情绪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女帝见他呆愣,不由得翘了翘唇,扫了一眼旁边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壶清酒和几个小菜。
心思浮动,女帝笑道:“既是良辰,怎能没有美酒?”
姜易初顷刻回拢思绪,走到桌边与女帝相对而坐。
提起银壶,姜易初有些犹豫,“青璇,你大病初愈,应是不能饮酒才对。”
“莫说大病初愈,便是还在病中,我也当饮一杯为你践行。”女帝笑着拖过他斟满酒的那只酒杯,修长的手指端起来,朝他一敬,“这一杯,敬你当年鲜衣怒马,惊艳了我的余生。”
姜易初愣住。
女帝趁机从他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斟满,再度抬起。
“这一杯,敬你从未放弃,温暖了我的岁月。”
姜易初面色震惊。
女帝将头上的青玉簪拿下来放在掌中仔细端详,“再一杯,敬你秉烛夜练,将一颗真心雕琢在这小小玉石上,陪我长路漫漫回燕京。”
三杯酒下肚,女帝绝美的面容上已经飘了胭脂色,在柔和的烛光下更添摄人心魂的美态。
“青璇,别再喝了。”姜易初伸出手来阻止。
女帝仿若未闻,一只手提着银壶灵巧躲避开他的手,趁机又给自己斟满。
“这一杯,敬我终于能有机会开怀畅饮,终于能有契机吐露心声。”
“青璇……”姜易初霍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这一次,他毫不留情地从她手里夺过银壶,声音含了几分不悦,“你才刚刚痊愈,本就不能饮酒,偏偏还饮了这么多,待会儿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女帝已经微醉,眸光开始迷离闪烁,银壶被姜易初夺了,她没办法给自己斟酒,索性端起空酒杯,吃吃笑着偏头敬他,“这一杯,敬你在时隔九年后终于长大,终于懂得万事先考虑我的感受。”
话完,女帝将空杯往嘴边一送。
姜易初眉头皱得更深,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防止她往后摔倒,另外一只手快速夺过她手里的酒杯往铺了大红锦毯的地板上一扔,“青璇,你醉了。”
“我没醉。”女帝整个身子往前趴,单手托腮看着对面姜易初的空位子一笑,“易初,我敬了这么多杯,说了这么多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说,害怕说的话,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姜易初陷入了短暂的缄默。
从女帝刚才的话里,他听出来了,女帝当年在魏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将他放进了眼里。
也是在前一刻,姜易初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年在魏国王宫,她之所以一直拒绝他并非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是在变相保护他。
那个时候,他是丞相家的嫡公子,全魏国少女的梦中情人,而她是质子,是阶下囚,倘若让人发觉他们二人有来往有关系,不仅他的前程会受阻,就连家族都很有可能受到牵连。
想通了这一切的姜易初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原来,她并非无心,而是太有心了才会将感情深埋。
原来,他又一次低估了她。
“易初,你是不是没有话要对我说?”女帝依旧保持着托腮姿势,对着的依旧是姜易初的空位子,原本闪灼的眼眸内逐渐冷寂下来,低声呢喃,“也对,你明天便要走了,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姜易初轻轻松开托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快速走到她对面坐下,将银壶拿过来给自己斟满酒,诚挚的目光看着女帝,“青璇,这是第一杯,敬你当年勇毅无敌,于血腥屠戮中踩着森森白骨走出来。”
女帝勉强恢复几分神智,呆呆看着他。
“第二杯,敬你将我越推越远,让我越挫越勇,越觉得你珍贵难得,从而将你奉为心头朱砂。”
女帝眨眨眼,凤眸内再次有了迷离色。
“第三杯,敬你借用荒淫的外衣包裹自己,将自己完整的保留着。”
“最后一杯。”姜易初举起杯,面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女王,我爱你。”
女帝浑身一震,彻底清醒过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姜易初轻轻莞尔,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将她整个人都带起来。
女帝本就有些醉,此刻突然站起来,身子便有些承受不住晃了晃。
姜易初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摔倒,另外一只手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
女帝抬起凤眸,怔怔看着姜易初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容,突然踮起脚尖,殷红的唇瓣覆在他的上面。
一瞬间心跳到无法抑制。姜易初呼吸骤然停滞过后又急促起来,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她红润诱人的唇瓣就含上去。
两人都是头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女帝不太懂得如何回应,动作尤其生涩。
姜易初则不同,他是男人,男人在这方面有极有天赋,从刚开始的生涩到后面的熟稔,一步步引诱着她张开檀口,唇舌相缠。
女帝整个人都被禁锢住,动弹不得。
一番浅吻下来,她早已气喘吁吁,小巧的鼻翼上渗出了薄薄汗液。
待女帝缓过气来,姜易初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往里面的大床边走去。
女帝身子绵软无力,此刻被姜易初抱着,不得不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让二人身子贴得更近,本就火热的气氛再添火苗。
拂开珠帘,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将女帝放在红色系的床榻上,然后坐在床沿边俯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带着灼热温度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庞,声音亦柔似飘絮,“青璇,我们圆房好不好?”
女帝眨眨眼过后,嘴角蔓延开笑意,盈盈眸光中倒映着他一身雪白,许久过后,缓缓点头,“好。”
姜易初低头吻下来,哑着声音低唤她的小字。
皇天不负,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女帝双臂攀附上他的后颈,轻轻浅浅地回应。
**之火一波又一波的蔓延过两人的全身。
一片火热里,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剥开她华贵的层层叠叠衣裙。
暗红色绣金龙云纹的衣裙,喜红色的锦褥,喜红色帐幔,一切都湮没在他身上独有的沉水香里。
她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地低唤她的小名,每一声都像在倾诉那些年他们错过的时光,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她的心脏上。
她自认为坚强,自认为不怕痛,可在这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眉头紧紧皱成一团,目光哀怜,甚至含了几分求饶之意。
姜易初看着她的样子,亦觉得心疼,俯下身,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低声道:“青璇,别怕。。。。。。你若实在难受,那我。。。。。。”
姜易初的话还没说完,女帝已经再度攀上他的脖子,小巧的唇瓣吻了上来,这一次,她像是在寻求安慰。
姜易初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引导着她散开注意力。
昔日温润如玉的魏国丞相此刻化身一团炽热的欲焰,用全部的温暖将她包围
画舫外明月渐升,色泽清寒,这一方小小的船舱内,仿若点了熊熊烈火,寸寸燃烧着榻上的两个人。
红烛高燃,帐幔轻摇,狻猊香炉里,青烟袅袅,依稀缥缈着情动的味道。
全身虚弱到极致,女帝简直快哭了,声音亦轻若蚊蝇,“易初……放过我吧,好累……”
“青璇……”姜易初再一次低头吻了吻她,柔声道:“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忍心让我遗憾吗?”
女帝嗔他一眼,语气有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你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我想要刻骨铭心。”他道。
女帝欲哭无泪,何止刻骨铭心,简直深刻到灵魂里去了!
“你忍着些。”姜易初伸手抚了抚她红肿的嘴唇,“我还想让你怀上孩子。”
女帝无语一瞬,“你怎么知道自己这么大本事一次就中?”
“唔,大概是子楚教我的。”姜易初毫不留情地将扶笙拉出来做挡箭牌,“他说卖力一些总会有机会。”
女帝愕然,“子楚?他自己都还没成婚,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女帝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眸中立即划过了然的神色,忽又觉得自己的关注点错了,恼怒地瞪着姜易初,“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我没经验,去请教他。”姜易初勾唇一笑。
女帝顷刻间只觉得全身都羞红了,伸出手要去捂脸,这才发现双臂酸软,全无力气。
又羞又恼,女帝实在受不住了,哀求地看着姜易初,语气放软,姿态放轻,“易初……好易初,放过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
“那你要怎样才肯放?”
“等我满足了再说。”
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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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拥着荀久坐在船舱内的扶笙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荀久一惊,“你着凉了?”
“应该不会。”扶笙也有些纳闷,按理说来船舱内放置了火盆,烧的还是银丝碳,窗户虽然开着,却也无法吹散里面的暖气,他不该会着凉才对。
荀久挣开他的手臂站起身,“你若是觉得冷,那我便把窗户关上。”
“别关。”扶笙对她招招手,“快过来,马上就要到蓬莱假山了,第一次烟火即将到来,若是关上窗户就堪堪错过了。”
荀久斜他一眼,不悦地问道:“是烟火重要还是你的身体重要?”
“自然是烟火重要。”扶笙想都没想直接答。
“你敢再说一句,我打死你!”荀久翘着鼻子,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来。
扶笙低低笑了起来,“就凭你那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里来的力气打死我?”
“那也要打!”荀久轻哼,“谁让你说话欠揍来着!”
“快过来。”扶笙再度对她招手,“桑落酒已经温好了,你方才不是一直吵着要喝酒么?喏,一边喝酒一边看烟火才痛快。”
扶笙说着,已经将桑落酒分别斟满了两个酒杯。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烟火升空爆炸开来的声音。
荀久接过扶笙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忙又站起来跑到窗边去看。
扶笙将她取下来放在座椅上的斗篷拿过来轻轻替她披上,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问她:“美不美?”
“美。”荀久点点头。
假山处想来早就准备了不少花炮,每一次的升空,都会爆出各种花朵的形状,然后碎成星星点点的光倒映在凤临池上,红绿交错,光华辉映,此情此景,何止一个“美”字能概括!
荀久不禁看得呆了,喃喃道:“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皇宫里有这么美的地方。”
扶笙轻笑,“等我们大婚之夜,我会让人准备更美的花炮。”
荀久狡黠一笑,“一个月的时间,你来得及准备么?”
扶笙想了想,答:“铺千里锦红,摆京城流水宴,娶最美最好的女人,我想,这么大的压力下,我便是废寝忘食也能完成。”
荀久惊愕地看着他,“铺千里锦红,摆燕京流水席?”
扶笙点点头,“把女皇陛下的统治范围内都铺上锦红,让天下人都晓得那一天你嫁给了我。”
荀久托腮拄在窗沿上,“这工程会不会太浩大了些?”
扶笙看她,“你一生就只嫁这一次,难道不应该隆重么?”
荀久嘴角抽了抽,千里锦红,千里流水席,这种壮观的场面何止是隆重,简直是太太太隆重了!
“能否完成是我的事。”扶笙道:“你要做的事便是准备好当我的新娘。”
荀久抿唇而笑,她一直都知道她给的婚礼不会太过普通,但是万万没想到会不普通到这种地步。
航行在前面的百官画舫内,人人闻声而出站在甲板上观赏这瑰丽壮美的一幕,唯有女帝的画舫上毫无动静。
荀久从窗缝里偷偷瞄了瞄女帝落下他们一大截的画舫,偏头笑问扶笙,“你说,他们两个现在在做什么?”
“大概在研究一些秘术。”扶笙毫不避讳地说道。
这样露骨的话,荀久如何听不懂,立即就红了脸瞪着他,“你嘴里还能不能有好话了?”
“什么是好话?”扶笙挑眉。
见荀久语塞,他又问:“你又如何得知我方才说的不是好话?”
荀久更加语塞,脑子被他绕得有些晕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把脸歪向一边,不准备理他。同时心中暗想着在扶笙拒绝上女帝那艘画舫的时候她就隐约有了一些猜测,却没想到那两个人真的趁着宫宴完成了一场好事。
对于各自等待了九年的他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无法成为名义上的夫妻,却能完成夫妻之实。
相信今夜过后,女帝会完全解开心结,起码她以后的人生,不再只是以帝王的名义活着,还能以女人的名义活着,更或许……还能以母亲的名义活着。
“起风了。”扶笙掩了窗户,“烟火纵然美,却不及你的身子重要,你可是即将要出嫁的人,半分不能马虎。”
“我这身子可结实着呢!”荀久扬眉,“当初在无人岛上,你大半夜的发烧,我淋着雨出去找草药,不也好好的没事儿吗?”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扶笙态度很强硬,“你若是不听话,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哎,别别别。”荀久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可以看烟火的机会,哪里能就这么离开,岂不是太扫兴?
这样一想,她赶紧回来乖乖坐好。
“这才对。”扶笙将窗户打开了一些,又道:“你就坐在火盆旁边也能看到的。”
荀久轻轻颔首,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吵起来。
宴会还在进行,外面的烟火绚烂依旧。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有护卫的惊呼声响起,“不好了,季太妃娘娘落水了!”
荀久面色惊了惊,“季太妃什么时候来的?”
扶笙道:“许是之前我们在奉天殿的时候,瑞王是不用去大殿的,那个时候季太妃应该与他在一起,后来没有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直接就登了画舫。”
扶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外面甲板上。
荀久也收了心思跟出来。
不管季太妃平素有多么讨厌,此刻在宫宴上落水,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荀久很不待见季太妃,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催促扶笙赶紧让人下去救。
这时,岸边一抹身影飞快掠到季太妃之前所在的画舫上,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准备救人。
虽然隔得远,但画舫上灯火通明,荀久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顿时呆愣了。
怎么会是她?!
“我是不是看错了?”荀久眯眼看着那人落水的方向,问扶笙,“我刚刚明明看见跳下去救人的是阿紫。”
“你没看错。”扶笙也皱了眉,“那个人的确是阿紫。”
“阿紫不是在掖庭宫吗?”荀久更加疑惑了,“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在凤临池畔?”荀久眉目深锁,正在想这其中的关联,却听到耳边有一阵风声掠过,一人稳稳当当从岸边飞过来落到了甲板上。
“羽义?”待看清楚了来人,荀久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紫是不是跳下去了?”羽义没有时间回答荀久的问题,双眸紧紧盯着阿紫落水的方向,满面焦急。
“是。”荀久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羽义眉头皱得更深,“她怎么会这么傻,初冬湖水冰寒,这样直接跳下去,估计就算活着出来也会落下病根了,不行,我得下去找她!”
荀久一脸无奈,“你刚刚也说了,这样跳下去会落下病根,阿紫在跳下去之前一定有想过的,既然想过了还往下跳,那就说明她有把握安然无恙出来,你别太担心了,若是贸然跳下去,等阿紫出来的时候找不到你,她铁定得埋怨我们。”
羽义认真想了想,觉得荀久这番话有些道理,索性打消了跳下水去找阿紫的冲动,站在甲板上焦急地等待。
扶笙从湖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羽义,“你们两个怎么会在凤临池边,过来看烟火的吗?”
“这个不重要!”羽义忽然道:“重要的是我和阿紫发现那个季太妃有问题。”
荀久眸光一动,“说清楚点,哪里有问题?”
“昨晚我和阿紫出宫的时候碰巧看见一个受伤的妇人从瑞王府出来,被几个护卫护送着离开,他们走的方向正是京郊,按理说来,无论是瑞王还是季太妃,想要处死一个人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然而他们在弄伤了人之后还派人护送,这就有问题了,我当时觉得奇怪,就让阿紫陪着我跟上去看了看,结果……结果发现那妇人正是为秦王府提供新鲜蔬果的小农场齐大娘。”
“你确定你没看错?”荀久眯了眼,暗自想着那天在大街上齐大娘一直说自己并不认识季太妃,怎么昨夜会突然出现在瑞王府?
“不会错。”羽义道:“我从前在秦王府的时候,也跟着角义去过几次小农场,对那边的路还算熟悉,更何况小农场那一带并没有人居住,除了齐大娘,没有人会从竹林进去。”
提起这件事,荀久才突然想起她一直没有告诉扶笙那天齐大娘在街上见到季太妃时全身发抖的样子。
想了想,她觉得这件事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负责,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查到真相。
咬咬唇,荀久弱声道:“阿笙,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说,就是我去掖庭宫找阿紫再回去的那天在大街上遇到了前来采买的齐大娘和季太妃的车驾,中途发生了点意外,季太妃下了马车,齐大娘见到她以后的反应很不对劲,似乎……似乎齐大娘原本就是认识季太妃的,只不过当时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害怕。你身边隐卫这么厉害,有没有一早查到了齐大娘的身份?”
扶笙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我遇到他们二老的时候,他们在乡下开了个小面馆,生意还算不错,再加上肖老性子不错,我便让他们帮我去管理小农场了,从未想到过这两个人会与瑞王和季太妃扯上关系。”
三人说话间,阿紫已经艰难地将昏迷不醒的季太妃拖到了岸边。
因为发生了这个变故,朝臣纷纷惶恐不已。
扶笙对羽义道:“你去所有的画舫上通知,宫宴结束了,让他们早些出宫,对了,明日休沐一天,不必来上朝。”
羽义担忧地望了望阿紫的方向,一个飘身去了就近的画舫挨个儿通知。
朝臣们这才逐渐平缓下来,画舫一艘接着一艘沿着来时的水路返回,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除了惊魂未定的瑞王,所有的朝臣就都散去了。
羽义回来禀报:“殿下,除了女皇陛下那一艘,其余画舫全都通知过了。”
扶笙探出脑袋看了看距离这边甚远的豪华画舫,摇头道:“不必惊动女皇陛下,这件事,本王自会处理。”
画舫靠岸,羽义三两步先走了上去,荀久和扶笙紧随其后,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了。
阿紫已经将季太妃平躺在草地上,石作灯台里的幽幽火光映照出季太妃惨白的脸色,青紫的双唇大概是落下去的时候喝了不少水,肚子微有肿胀。
荀久走上前,俯身看了一眼,阿紫似乎在往季太妃身体里输内力。
“阿紫你那样做是不行的!”荀久赶紧阻止她,“季太妃现在最需要的是将肚子里的水挤压出来,如果一味地输入内力,只会加快她的死亡进程。”
瑞王一听立即变了脸色,求救的目光看向荀久,“七嫂,拜托你救救我母妃。”
荀久原本不打算施救,可听到瑞王这句发自真心的“七嫂”,她突然笑了,笑过之后指挥着阿紫清除季太妃口鼻内的污泥,紧接着挤压心脏,再隔空对着季太妃口内吹气,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季太妃才终于吐了一口水之后悠悠转醒。
望着焦急不已的瑞王和站在旁边的荀久等人,季太妃一下变了脸色,惊得从地上坐起来,“哀家怎么会在这里?”
阿紫距离季太妃最近,无奈地回道:“太妃娘娘方才不小心落水了。”
季太妃闻言后仔细想了想,她刚才的确是从画舫上直接掉入水里,至于是怎么落下去的?
再往深了想,季太妃全身都颤抖起来,“鬼……哀家方才见到鬼了。”
“太妃娘娘,如今可不是说胡话的时候。”荀久冷眼瞧她缩成一团的样子,不屑道:“我们这么多人都在现场,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见到了鬼?”
“对啊母妃,你莫不是摔糊涂了,哪里有鬼?”瑞王紧蹙着眉。
“斌儿,哀家没有说谎,刚才哀家的确见到了苏清语的鬼魂,她就站在水中央冲我招手,她浑身是血,好可怕……”
荀久不解,“苏清语是谁?”
“是我已故的王妃。”瑞王低声答。
“嗯?”荀久眸光微动之后挑眉看向季太妃,“太妃娘娘是先瑞王妃的婆婆,您等同于她的母亲,婆媳之间又没有仇怨,便是先瑞王妃真的化作了鬼魂,也不该来找你,应该去找害死她的人。”
瑞王神色动了动。
季太妃却似乎没听到荀久的话,只一再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喃喃道:“别找我……别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荀久见得多了,十有**那个苏清语的死就跟季太妃有关,就是不知道这老太婆的心理究竟是有多阴暗才会害死自己的儿媳。
“母妃,天气寒凉,儿臣还是先送您回府沐浴更衣吧?”瑞王说着,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季太妃身上。
感觉到了丝丝暖意,季太妃这才回过神来,一脸的惊魂未定,“斌儿,你要相信母妃,苏清语刚才真的就站在水里,一只手对我招了招,另外一只手里拿着血肉模糊的一团,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啊!”说到这里,季太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开始发颤,“那个毒妇,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她简直活该,她该死!”
“母妃……”瑞王沉下脸来,“清语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凤临池?”
季太妃身子一震,随后双眼又迷离下来,哆嗦着牙齿,“她……她阴魂不散,想回来报仇了。”
阿紫接过荀久递过去的斗篷披上,转过身来的瞬间与荀久和扶笙以及羽义交换了个眼神。
众人心中都明白今晚的事有蹊跷,断然不能就这么放季太妃离开。
荀久温声道:“瑞王殿下,太妃娘娘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府,我看不如这样,让阿紫带她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待会儿我再给她把把脉,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你在送她回去。”
荀久的医术,瑞王是听闻过的,比自己府上的医官肯定强了许多倍,有她看诊,他也会放心得多。
想到这里,瑞王点点头,“那就麻烦久姑娘和阿紫姑姑了。”
阿紫没说话,亲自搀扶着季太妃往掖庭宫她住的房间走去准备换衣服。
去往掖庭宫的途中,谁也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毕竟季太妃遇到的这个事情玄之又玄,刚才放烟火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甲板上观看了,谁也没见到湖里有什么所谓的女鬼,可季太妃偏偏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吓得直接掉进水里。
荀久几乎可以肯定季太妃一定与苏清语的死有关,只有这样,她才会连产生的幻觉都是苏清语死时的模样,可是,苏清语是她的儿媳,还是个怀了身孕的人,到底和季太妃有什么深仇大恨,惹得季太妃不顾一切这么残忍地害死了她?
最重要的是,苏清语的真正死因,瑞王到底知不知道?
荀久扫了一眼旁边。
瑞王低着头走路,他似乎陷入了恍惚境地,并没有察觉到荀久的目光,只一个劲儿地在想事情。
荀久浅咳两声,笑着问道:“瑞王殿下,不知太妃娘娘之前可有过这种状况?”
瑞王摇摇头,“并没有,是今天晚上才突然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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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先上传再改错字,嘤嘤嘤,原谅衣衣没时间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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