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了九年的真心话一朝得以尽数倾诉出来,阿紫突然觉得整个人如同抽丝剥茧般轻松了一大截。
对主上的宣誓效忠、因为忌惮身份而再三拒绝的那些狠心话语全都湮没在羽义此刻炽烈的吻中。
尘封了多年的蚀骨思念似风暴一般席卷而来,一寸寸侵占着她孤清的身影。
阿紫心尖都在颤抖。
踮起脚尖,她终于抛开一切,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檀口微张,生涩地迎合了上去。
羽义一愣,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她会作出回应。
可唇瓣上她小巧舌尖的触碰却不断提醒着他这不是在做梦。
眸中怒意渐退,换上轻柔的温润,他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死死禁锢在胸前,唯恐她下一秒就会化作一阵风消失,唇上动作却由开始的生涩转为火热。
舌尖撬开阿紫的贝齿,不断引导着她往更深更热的浪潮而去。
阿紫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阵仗,早就呼吸困难,脑中发懵,游弋于周身那股酥麻异样的感觉致使她逐渐瘫软下来,全身无力,娇弱地贴在他怀里,唇齿间声音含糊不清,“苏……简,你……松开,我快死了。”
羽义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过火,缓缓松开她。
阿紫几乎站不稳,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呼吸,眼神迷离,原想开口说什么,话还没到喉咙口就给忘了。
羽义低眉,看着怀里的人因为方才一番火热缠绵而绯红的小脸,终于褪去了素有的清冷淡漠,他心中涌上欣喜,伸出手拂过她的眉梢,语气温软如水,“阿紫,跟我走,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再也不要分开,可好?”
阿紫用手轻轻推了她一下,仰起头来,眸中水光潋滟,“你就不怀疑,我方才是在施美人计,目的是为了再一次算计你?”
羽义轻笑,“入你的圈套,我甘之如饴。”
以前在蜀国王宫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基本没有什么暧昧动作,更没有过这般动听得让人心跳的亲热软语。
从方才的热吻到现在的情话,纵使阿紫再铁石心肠也不禁动容,眉眼间满是羞赧,一个劲儿地偏开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还没说,跟不跟我走。”羽义低下头,说话时唇瓣有意无意拂过阿紫的耳畔,让她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再一次沸腾起来。
“苏简,你是不是忘了国仇家恨?”暗自运功压下心中的那些旖旎遐想以及燥热难耐,阿紫缓缓抬头看他,目色平静。
羽义一愣。
阿紫继续道:“那一场大火,你怀有身孕的母后葬身火海,一尸两命,你父王被万箭射杀在宫墙之下。你真的甘心看着苏承天那个老贼心安理得地坐在王座上号令蜀国封臣么?”
见羽义抿唇不语,阿紫继续添火,“还是说,为了我,你可以变得不再是你自己,可以放下一切,哪怕是你无辜枉死的父母?”
羽义唇瓣动了动,看着她,“阿紫,你希望我如何做?”
阿紫眉眼坚定,“天若弃你,反弃之,地若阻你,踏碎之。没了天地,你还可以顶着日月星辰一身光辉决战千里。苏承天辱你,你便金甲加身穿越黄沙直至剑抵他喉咙,让他连后悔和求饶的资格都没有。红尘紫陌……我陪你。”
羽义满面震惊地看着阿紫。
他不得不承认,那些逐渐泯灭下去甚至冰封的仇恨,因为她这一席话,几乎在瞬间就重新燃烧沸腾起来。
张开双臂抱紧阿紫,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上天眷顾,这一刻竟是如此幸运。
“苏简……”阿紫任由他抱紧,脑袋搁在他肩头,轻唤一声。
“我在。”他应声。
“你把草蜻蜓扔进水里,我生气了。”阿紫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湖面,幽幽一句话,让羽义一呛。
松开她,他好笑地看着草蜻蜓落下去的位置,不禁摇摇头:“是我混蛋,没有听你解释便扔了那东西惹得你恼怒,这就自罚,现场给你编,你想要多少都行。”
羽义说完便迅速蹲下身去摘草,看那架势,似乎真的准备在这地方为她编那小东西。
“你还真打算现场编啊?”阿紫哭笑不得,“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可还在八角亭里等着呢!”
“那你……想好怎么选择了吗?”羽义回过身,轻柔的眸光中满是期待。
阿紫定了定心神,“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活成了任务,接下来的余生里,我想活成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那你……”羽义眉心笼了愁云,“叛主的后果……”
阿紫抬头,天空碧蓝得好像一块璞玉,几朵悠闲的白云和着秋风轻缓而过,露出似火骄阳,这样的光亮,狠狠撕碎夜的漆黑,也撕碎了她心底的阴霾。
微叹一口气,她嘴角挽起一抹笑,“其实我觉得,杀手的双手,不一定是用来杀人的,卸下银剑那一天,或许也可以用来作羹汤。”
羽义闻言,面色终于释然,唇角微牵,“你双手奉上的羹汤,哪怕有毒,我也甘之如饴。”
阿紫好笑,“你若是被毒死了,我可不会殉情。”
羽义抿唇而笑,终究不再答话,二人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八角亭中。
荀久等得都快闭上眼睛了才见到那二人缓缓而来。
老远,荀久就觉得阿紫很不对劲,整个人都不对劲,她的眉眼间似乎褪去了许多清冷之意,多了初恋少女那种如同隔了烟雨薄雾的淡淡春意。
瞥一眼羽义,又瞥一眼阿紫,荀久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不定。
进了亭,羽义和阿紫再度行礼。
扶笙挑眉,“想好如何选择了吗?”
阿紫抬起头,面色平静道:“如果我选择第三条,秦王殿下可信我?”
扶笙淡淡掠唇,“策反成为本王的人么?”
阿紫颔首。
“那得看,你让我信你的筹码是什么。”扶笙语气淡极。
阿紫犹豫着看了一眼羽义,又看了一眼荀久,低声道:“有一桩秘辛,是关于……睿贵妃的,我知殿下还没查到,但我手里有真相,倘若我以此作为交换,你可信我?”
扶笙神色莫测,眸光幽幽。
阿紫又道:“主上也在查,他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真相,我先把这件事告诉你无异于叛主,主上若知晓,定是不会轻易饶恕我的。”
扶笙听到“睿贵妃”三个字,漆黑瞳眸内有片刻的云雾翻涌,尔后平静下来,勾唇冷笑,“仅以此来表忠心,似乎远远不够?”
阿紫默了默,良久后郑重道:“主上名为郁银宸,非大陆五国人氏,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特殊功能,很像奇幻之术,我也只见识过一次,并不十分确定。”
闻言,扶笙瞳眸缩了缩。
非大陆五国人氏……奇幻之术,莫非是语真族王室之人?
荀久忙问:“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语真族?难道这个种族不属于大陆五国?”
扶笙捏着眉心,“语真族是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种族,独立于大陆五国之外,百年前建城池于地下,称为‘夜极地宫’,里面全是精密机关和阵法,出口变幻不定,普通人连夜极地宫的准确位置都找不到,更莫说闯进去了。”
荀久倒吸一口气,“这世上竟然还有住在地底下的种族?”
扶笙解释:“语真族的王室后裔拥有纯正灵术,百年之前,各国担心语真族会凭借灵术出来独霸天下,所以暗中组建了精良隐探专门寻找这个种族的人,见到就杀。后来他们的先祖为了躲避灾祸,便开发了地下城池,他们不仅拥有灵术,还懂得强大的机关术和上古阵法,避世之地极其隐蔽,连隐探都找不到。”
“可是……”荀久皱眉,“既然决定了要避世,他们的族人为什么还会出来活动?这也就罢了,还参与到皇权争斗中来?”
“避世是为了蓄势待发,他们的目标是称霸天下。”扶笙抿唇,“七年前,我刚回燕京不久,大梁那边就有人前来游说,说打算联合大梁、西陵、东川、南豫以及大燕五国同时交出一份和语真族和平共处的协议,先帝和百官迫于这个种族的强势,原本答应了,是我站出来反对的。”
“语真族独霸天下之心,昭然若揭,若是大燕就此屈服,只怕他们马上就会发动铁骑借机而入,利用灵术踏平大燕,到那时候,扶氏便只能任人鱼肉。好在我们和语真族中间隔着盘海,我们有足够的战舰和舟师,也不怕他们贸然来犯。”
荀久一惊,“他们的灵术竟然如此厉害,比之大燕的巫族如何?”
扶笙摇摇头,“没比较过,但想来巫族的巫术也是不容小觑的。”
随后,他蹙眉呢喃,“语真族的王室后裔名单我有,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叫做郁银宸的?况且这也不是王室的西宫姓氏。”
阿紫显然也是被扶笙口中的“语真族”惊得够呛,此时听到扶笙疑问,忙道:“主上的确是叫这个名字,还是我不小心偷听到的。”
瞥见扶笙质疑的目光,阿紫再道:“奴婢七岁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也不记得父母,所有的记忆都是七岁以后跟在主上身边训练的画面。”
荀久惊呼,“你竟然失忆了?”
阿紫苦笑,不置可否。
羽义深深皱眉,“有没有可能,是郁银宸用灵术封住了你以前的记忆?”
阿紫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久冲她招招手,“你过来我看看脉象。”
阿紫依言缓缓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将手臂搭在石桌上,荀久扣住她的脉搏瞧了片刻,随后缩回手,微微蹙眉,“奇怪,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扶笙宽慰道:“不要紧,估计真的是被灵术给封住了,那东西玄之又玄,普通人看不出来也很正常。”转而又道:“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封了你的记忆?”
阿紫神情无奈,“兴许,主上是不想以前的记忆扰乱了我,毕竟细作和杀手的职责太过重要。”
扶笙点点头,“你方才说有一桩关于我母亲的秘辛,是什么?”
阿紫为难地看了一眼荀久和羽义,低声道:“这件事,我希望只有殿下一个人知道,所以……”
荀久眸光一动,忙站起身笑道:“既如此,那羽义,我们俩还是出去罢。”
羽义轻轻颔首,没说话,跟着荀久出了八角亭。
站在临湖岸边的杨柳树下,荀久问羽义,“你们俩是不是和好了?”
羽义难得的面露红晕,“应该算是误会解除了。”
“哦?”荀久挑挑眉,“你们俩哪来的误会?”
“九年前蜀国王宫的那场宫变,久姑娘可曾听说过?”羽义问她。
“略有耳闻。”荀久早就听扶笙说过那场宫变是由阿紫引起的,此时听羽义问,她自然不能说全部知道,否则会戳他伤口。
“那你一定听说了宫变的原因是阿紫一手导致的罢?”
荀久微愣,“难道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羽义安静道:“阿紫告诉我,那场宫变,她丁点儿没有参与,那一夜,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我从火海里救出来。”
荀久沉默不语,也不进行评论,这种说辞,究竟是真是假,恐怕只有阿紫自己知道,毕竟她的细作身份太过敏感,会撒谎也不足为奇。
“久姑娘可信?”羽义似乎看穿了荀久的心思,幽幽问了一句。
“这种事……”荀久一噎,“我不好做评判。”
当年的蜀王和蜀王后双双死于宫变,而阿紫作为里应外合的唯一细作,如果说她分毫没有参与,除非她真的爱上了苏简,甘愿为他而临阵倒戈,否则的话,就是她在撒谎。
一个记忆被封,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的铁血杀手兼细作会轻易动感情吗?
荀久找不出答案。
余光瞥见羽义在看天,荀久心思流转,问道:“她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羽义毫不避讳,“阿紫告诉我,身为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忘了国仇家恨,苏承天发动宫变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荀久眯着眼睛,“阿紫果真这么说?”
“久姑娘是否觉得有问题?”羽义疑惑地看着她。
荀久犹疑着摇摇头,“说不上来。”
羽义知道荀久是在乎他的感受才不好把话说得太满,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久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荀久轻笑,“总之,要恭喜你们破镜重圆,既是误会已经解除了,那以后就都要好好的。”
羽义抿唇,眉有忧色,“如今我们俩的身份摆在那里,殿下真的有办法让我们全身而退么?”
“你放心。”荀久安慰,“秦王的本事大着呢,不过是放两个人离开而已,还难不倒他。”
听到荀久这么说,羽义稍稍放下心来,又问:“久姑娘和殿下应该算是正式在一起了罢?”
荀久一呛。
羽义又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般好,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
荀久笑笑,没吭声,扶笙自然是对她好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
这番话过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扶笙从八角亭里走出来,面色较之先前沉了不少。
荀久瞟了一眼依旧还在亭子里的阿紫,对方面色淡淡,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扶笙行至荀久跟前,扯出一抹笑,“回去罢!”
荀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吗?”
“无事。”扶笙摇摇头。
阿紫同他说了什么秘辛,荀久不知道,但她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此时隐约感觉到扶笙心情沉重,她也不好过问,只陪着他一起往掖庭宫外走,似是想到了什么,荀久突然莞尔一笑:“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扶笙一愣,看向她,“什么好消息?”
知晓他心情不好,荀久也不再让他猜,直接道:“洛姐姐今天早上在帝寝殿的时候吐得厉害,我给她号了脉,结果是喜脉,也就是说,顾将军要当爹了。”
扶笙略有诧异,“这么快?”
荀久撇撇嘴,“人家是青梅竹马,相守这么多年终于大婚,想必在那方面……咳咳,卖力了点,所以洛姐姐会怀孕也不足为奇。”
扶笙看着她脸红的样子,戏谑之心顿生,笑问:“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荀久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明知故问很无耻!”
扶笙挑挑眉,“你又没明说,我怎么知道你说哪方面?”
荀久翻了个大白眼。
“你说的‘那方面’,我们有过么?”他又问,嘴角笑意更深。
荀久脸更红,怒道:“才没有!谁要跟你这个无赖……”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再也不想继续往下说了。
扶笙愉悦地翘了翘唇,“你看看你,生气的时候小脸就跟夏日里的冻果一样,让人一见就想咬一咬。”
荀久扶额。
扶笙又道:“你皱眉的样子就更加魅惑人了,再皱的话,当心我待会儿控制不住大庭广众之下把你……”
荀久哭笑不得,“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扶笙淡淡道:“如今估计整个燕京的百姓都知晓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对你都不算欺负。”
“反了你了!”荀久恶狠狠捶他一拳,“照你这么说,打我骂我都不算欺负了?”
扶笙看向她,“你觉得我为何要打你骂你?”
“我怎么知道!”荀久低嗤,“你这么黑心,万一哪天真打我一顿,我又没武功,打不过你,岂不是得受着?”
扶笙“嗯”了一声,“有些方面,你确实是该受着的。”
荀久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哪方面?”
扶笙似乎很为难,半晌才道:“那方面。”末了又补充,“大概跟你刚才说的‘那方面’是一样的道理。”
荀久顿时从脸红到了脖子,暗想着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大白天的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扶笙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语气无辜,“我什么都没做,你脸红什么?”
荀久恨恨道:“你的确是什么都没做,但说话却让我甘拜下风。”
扶笙眨眨眼,“大概是……跟你学的。”
“我才没有你那讨人厌的毒舌!”荀久没好气地道:“以后出去了别说我认识你,我丢不起这个人。”
扶笙很无所谓,“反正以后我出去,肯定带上你,你就站在我旁边的话,我不说,别人也都知道你认识我。”
荀久恼了,仰起脖子涨红了脸,“让着我一句,你会死啊!”
“不会死。”他反握住她的拳头,微微一笑,“我就是要惹恼你,让你咬牙切齿,怒得想杀人。若是哪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便会因为不习惯突然的安静而开始想念我,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心里有我。”
“矫情!”荀久哼声,心中却在思忖这丫突然之间抽什么风,他是皇廷的顶梁柱,女帝的唯一依靠,燕京自然是离不开他的,而他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燕京的,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会有他不在她身边的情况。
想不通,荀久便懒得去想,看了看天色,“如今还早,你陪我去趟少府如何?”
“去少府做什么?”扶笙不解。
“要为女帝开刀,我需要准备很多东西。”荀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要准备的东西的确是不少,从手术刀、止血钳、手术镊到缝针、刮匙再到无影灯和其他所必须的医疗器械,这些东西都得由她提供图纸去给少府的人打造。
虽说少府是女帝私府,可荀久到底没有真正见识过里面工匠的水平,这套器具能打造成什么样,目前不得而知。
“好。”扶笙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二人出了掖庭宫以后就直奔少府而去。
少府位于天赐宫前殿西侧,掌管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女帝私府。
荀久直接找到专门打造器具的考工部,考工令林勇见到是秦王亲自前来,笑得很热络,立即让人奉茶,并客套了几句。
荀久没时间耽误,迅速将来意表明。
林勇先是一愣,等见到荀久亲自画出来的图以及上面注释每一样器具的作用时,不禁深深皱眉,“这些东西,久姑娘是从哪里看来的?”
荀久微微一笑,“我们家祖传的,一般人我还不拿出来用呢!”
同时,她也在心中庆幸荀谦这个太医院使的身份为她遮挡了许多身份上的尴尬,反正只要这些人看不懂听不懂的,她一说是荀氏祖传,就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林勇听到是荀氏祖传,立即肃然起敬,对荀久的医术好一通夸,还扒拉了一堆诸如他某个亲戚在过去的某日里患了恶疾,当时便是荀久出的手,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才被已经听得不耐烦的荀久赶去打造器具。
从少府出来,已近黄昏,斜阳薄薄铺在宫道上,绚烂了一地青灰色。
荀久看了一眼扶笙,道:“找死人练手,我得去义庄,这一点,你应该能帮我安排好。”
扶笙轻轻颔首,“没问题。”
荀久又道:“这个手术,我一个人完不成,需要五六个帮手,可这些帮手又不能是生手,起码得有药理常识,总之要懂医,我记得大祭司手下有好几个巫医,你能否让她们过来帮我?”
“巫医?”扶笙眯着眼睛,似有不赞同。
“怎么了吗?”荀久眨眨眼。
没等扶笙回答,她立即反应过来澹台引与扶笙是死对头,那些巫医都是澹台引的人,倘若开刀的时候启用巫医,难保她们不会趁机对女帝下手,女帝一旦出事,且不说大燕要变天,就连她自己都难逃罪责。
想通了这一点,荀久也犯了难,低声嘀咕,“太医院全部是男人,自然不可能启用,民间又鲜少有懂医的妇人,除了巫医,似乎再没有人可用。”
“时间太仓促了。”扶笙叹道:“否则,重新找人给你培训最为保险。”
“半个月,的确太仓促了。”荀久微微抿唇,“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办法?”
扶笙深思熟虑了一番,缓缓道:“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那些巫医签下生死状,倘若手术失败致使女皇陛下出了任何问题,则诛九族,可这样一来……”
后面的话,他没说,荀久却听懂了。
这场手术,她才是主刀医生,连巫医都签下生死状,她必定也要签,虽然她早就没有九族可诛,可到底签的是她的一条命,他自然不忍心。
想了好久,荀久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阿笙……”
扶笙没说话,偏过头来看着她,似乎已经猜透了她接下来的话,面色有些不忍。
“生死状,我签!”荀久郑重地点点头,“我是主刀医生,只有我签了才能让巫医们放下心来跟着我一起签,自然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们提高警觉,死心塌地去做这个手术。”
“你不能签!”扶笙眉头深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不能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签下生死状。”
荀久无奈地摇摇头,“为女帝动这个手术,又何尝不是在冒风险?”
“我还是不同意。”扶笙坚持自己的想法,“要实在不行,我让宫义他们去找几个妇人来给你从头开始培训。”
“行不通。”荀久道:“我要的帮手除了懂得药理之外,还得会施针,也就意味着必须精通人体穴位,到时候手术后要及时扎针止血,若是不精通穴位,一旦扎错了就是一条人命,被开刀的可是女帝,大燕的江山之主,这个风险,我冒不起。”
“可是……”扶笙锦袖中的手指蜷了蜷,两道剑眉又蹙拢了一些。
“没有可是。”荀久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笑,“我医术这么高明,你应该换个角度想一想,等手术成功后,请我去哪里好好吃一顿大餐。”
扶笙紧抿着唇,面上依旧是不赞同的神色。
“好啦!”荀久挽住他的胳膊,“你不要愁眉苦脸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早上入宫到现在,我只用了些点心,如今饿了,想去你府上吃大厨做的菜。”
扶笙想起角义看荀久的那种眼神,一时有些烦闷,“不去我府上吃,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吃。”
“哦?”荀久挑眉,“难道还有什么地方的菜能比得上大厨的手艺?”
“你去了就知道了。”扶笙任由她挽着胳膊,二人一同出了宫门。
坐上马车后,扶笙直接吩咐车夫去往京郊。
“京郊哪有酒楼?”荀久疑惑地瞥了一眼扶笙。
扶笙轻笑,“我可没说要带你去酒楼。”
荀久摸摸下巴,“莫非你要带我去那天的别业?咦……我可告诉你,少趁人之危,我虽然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可实际上行为很保守,你要是敢对我做出什么事,我可会跟你拼命的。”
扶笙满面无奈,“真不知道你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有用的东西啊!”荀久撇撇嘴,“谁会像你,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扶笙现学现卖,就着她的话回过来,“我是个嘴上开放,行为保守的人。”
荀久“切”了一声,“拉倒吧你,是谁在楚国商船密室……”感受到扶笙炙热的目光,荀久立即噤了声,脑袋偏往窗外,假意大赞,“风景不错。”
她这一偏,衣领便有些斜,露出里面雪白深沟,随着马车走动而起起伏伏,仿佛荡漾出一片雪波。
扶笙喉结上下滑了滑,附和道:“的确不错。”
荀久那句话本就是为了躲避扶笙的目光而敷衍出来的,此时听到他跟着附和,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缩回脑袋,眼尾一斜,就见到扶笙的目光正落在她引以为傲的高峰上。
荀久:“……”
若无其事地拉拉胸前的衣襟,荀久浅咳一声,“小心长针眼。”
“那我便试试长针眼的感觉如何。”扶笙再也抑制不住脐下一带的火热,一个旋身将她压下,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身上。
明明隔着一层衣物,荀久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全身滚烫得可怕,而他整个人就好像火蛇一样缠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阿笙……”荀久试探着喊他,可他恍若未闻,手指已经挑开盘扣,指尖游弋在肌肤上,引得她全身战栗。
呼吸急促,荀久再度喊他,“阿笙,你快清醒清醒,这里是马车上。”
“我自晓得。”他唇齿间含糊不清地吐出四个字来,接下来的话全都湮没在自脖颈向下铺天盖地而来的吻中。
荀久雪白的肌肤上不多时便出现了密密匝匝的红梅吻痕。
她每一寸呼吸都在拿捏,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外面的车夫会听到。
从开始的抗拒到后面的瘫软无力,前后不过几个瞬间的功夫,荀久整个人如同置身水深火热当中,偏又提不起任何力气推开他,口中有浅浅轻吟。
这一声,倒像是当头棒喝,当即便让扶笙清醒过来,望着她衣襟半敞的模样,再看一眼她肌肤上那紫红交织的梅花烙印,他欲彻底剥落她衣服的动作停住,眸中情潮褪去几分,动作轻柔地帮她整理好衣裙。
荀久还来不及反应,扶笙便紧紧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头。
她听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才好不容易将燥热的情绪缓和下来。
目光烁烁,他低喃,“我刚才……”
荀久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好听,“就知道你不敢在这种地方乱来。”
扶笙眸色深了一些,松开手以后紧紧盯着她,“你是在跟我讨论敢不敢的问题?”
“口误!绝对是口误!”荀久立即改口,“我刚才还没清醒,说的梦话。”
随后,她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一面小铜镜照了照。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她只想骂人。
衣服已经整理好,盘扣也扣得规整了,偏偏白皙脖颈里的吻痕明显得如同茫茫雪原探出来的红梅。
荀久皱了眉,指着自己的脖子对他怒道:“都怪你,如今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扶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别人看不到。”
“可是我看得到!”荀久美眸圆睁,满面不悦,气呼呼道:“看你干的好事,每次都让我尴尬得不行。”
“嗯,是我干的,我承认。”他好笑地看着她。
“你还笑!”荀久伸手捶打他,“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扶笙面色无奈,“这里没有遮瑕药膏,要不,你戴上面纱好了。”他说完,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方白色面纱递给她。
荀久气哼哼地拿过来戴上,复又觉得不对,“我们待会儿是要去吃饭的,吃饭的时候不得摘了面纱么?”
扶笙眸中绽开浓浓笑意,“便是你摘了也无人敢看你。”
荀久轻呵一声,“莫非你还敢把人家都杀了不成?”
扶笙补充,“谁看谁长针眼。”
荀久:“……”
车夫走的这条路并不是那日去京郊别业的路线,荀久在掀帘的时候意识到了。
眼看着地势越来越偏僻,荀久有些心慌,转目望着扶笙,“老实交代!你到底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吃饭。”扶笙扔给她两个字,语气极其慵懒。
“依我看,你是带我来吃土的。”荀久看着周围全是农田,深秋里麦浪金黄色,在即将落山的余晖下荡起层层涟漪,一时看得呆了。
扶笙颇有些无奈,“你若是喜欢吃土,也无不可。”
荀久懒得理他。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扶笙先下去,转过来将手递给荀久。
荀久借机狠狠拍打了他一下,径自跳了下来,回目一看,顿时怔愣。
眼前是一片苍青翠绿的竹林,风一过,能隐隐闻到竹香。
半丈宽的小径上铺了形状不一的青石板,小径旁边有一条色泽清亮透彻的小溪,流水淙淙,配合着秋日晚风,好不惬意。
竹林间,隐隐能看见里头的竹屋房舍一角,看起来非常雅致。
扶笙没说话,走在前面带路。
车夫就等在外面。
荀久立即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视线越开阔,有果子的成熟诱人香味传出来。
荀久吞了吞口水,暗自猜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已经到了竹林尽头,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池塘,里头养着上百条鱼儿和龙虾以及淡水蟹,全都肥美好看,优哉游哉地摇着尾巴在水里嬉戏。
视线一抬,对面是一排样式精巧的高架竹屋,自地面开始设扶梯,扶梯上爬满了翠绿藤蔓,更衬得竹屋清逸雅致,门房前垂了素色珠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竹屋左面十丈开外,以篱笆围成一个很大的草场,里面养了鸡鸭鹅各数十只,鸣叫声不绝于耳。
竹屋右面,同样以篱笆围成围场,只不过里面种的是蔬果,种类繁多,看得荀久眼花缭乱。
心思一动,荀久正想问扶笙这是谁的地盘,余光却突然瞥见高架竹屋里走出一个人。
荀久一愣,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