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店照例燃着烛火,她先把赊帐还了,再给自个订口棺木,然后多给了店老板些银子,细细叮嘱安排着身后事宜。
店老板一一应承着,本就坐着死人生意,早已对生离死别麻木的很,这会却也惊诧,还未见过楚家阿婶这样的,对生毫无眷恋,对死亦从容淡定。,
可能终于了却一桩心事,玉翘反觉得精神好转起来,身上也有了力气,没几步就走到屋前,这屋子虽残败不堪,但好歹也算是个遮风挡雨的去处。
“吱哑”推开破败的屋门,玉翘摸索着点燃油灯,火苗摇曳,拉长了三条诡异的黑影。
屋内有人!
她才刚惊觉,其中一位已窜至身后,一把尖刀寒气逼人地横上脖颈。
“你今日与镇远侯都说了什么?你怎会认得他?”两个男人慢慢踱到她面前,其中一人,个子不高,翁声翁气的问。
“未曾说过什么!我也不认得他。”玉翘抿着唇,淡淡道,另一人不满起来,度如电,从她腰间掏出那块佩玉,转手恭敬地递到开口说话人的面前。
“还说不认得,不然,他怎会将如此贵重之物,给一个腌臜婆子!”抚弄着那块佩玉,说话人目光阴沉。
玉翘瞅着那佩玉,甚是可惜它落入贼人之手,却也感叹,他们连颜面都未遮住,决计是不会留下活口的,可惜,如若愿意再等两日,也无需脏污他们的手。
“楚家阿婶,楚家阿婶!”有人高喊而来,是棺材店老板,那块黛蓝色的帕子,楚家阿婶竟遗在了自已店里,便好心的把这帕子送过来。
说话人使了个眼色,玉翘只觉得有刀尖轻轻而又残忍的快划过咽喉,那淬练的寒意一触而过,便是再也无法承受的剧烈痛楚。
无力的软倒在炕沿,很冷,血却粘稠的热,喷涌而出,慢慢的顺身子流到地上,再弥漫开来,散着鲜腥般铁锈的味道。
“快走,上头还等着回话呢!”隐隐约约有人低声说了句,脚步瞬间没了声响。
她,这是要死了吧!
那位侯爷,身旁暗存背叛之人。
玉翘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模糊的想,不过不打紧,那样的盖世英雄必得天佑,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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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翘睁开双眸,迷迷茫茫的,竟不知身在何处!
颈上还残留着寒栗刀尖划过薄薄肌肤的刺痛感,血,鲜腥的铁锈味依然在鼻息处萦绕。
她用手抚上了颈,滑嫩细腻,因密密盖着红绫绣衾,有些汗津津的,只觉喉咙干渴烧灼的紧,不由低吟一声,却是十足的沙哑。
“小姐醒了?”柔和似水的声音响起,红幔随即被人撩开。
玉翘疑惑的抬眼望去,是个脸生的丫鬟,她体贴的扶玉翘坐起,侧旁香几上已备好白瓷碗儿水,挑一茶匙雪莲清露,调匀了才端来伺候着玉翘服下,动作倒是利索而不拖沓。玉翘只觉这水鲜甜清香,倒解了喉中不适,正欲开口问询,张氏玉欢恰掀帘走了过来,坐在床沿上,一头一个,满脸关切。
她瞅了眼窗外,已大亮,便笑道:“采芙那几个呢?昨夜约了正宏门楼底西侧会合,这都天清了,她们不会还在那傻等吧?”
玉欢眼眶一红,抿抿唇埋怨道:“姐姐出了这么大的事,怎还惦记着那几个不中用的奴才!父亲将那几个关了柴房,要撵出去呢!”
此言一出,玉翘变了脸色,看向张氏。张氏忙笑道:“翘姐儿莫急,老爷一时怒火攻心,等稍会我去说叨说叨,自放他们回转。不过,到底是疏忽防患,陷主子于险境,这罚月银做杂役是逃不了的。”
接着看向旁垂手敬立的丫鬟,便指着解说道:“她叫碧秀,从宫里出来不久,是个聪慧稳妥又懂规矩的,本在我房里伺候,老爷对你这些个屋里的实不逐心,便命了把她给你做管钗盥沐贴身之用,顺道管教这些个玩忽懒怠的丫头们。”
玉翘便朝碧秀望过去,大概二十二三岁,容长脸儿,高挑身材,穿着腊蜜色袄儿,外罩黛青色坎肩,沉稳恬静,有着十分的气度。自是采芙此等不可比拟的,心下倒也欢喜。
便又说了会话,她到底隐忍不住,羞着脸儿问着张氏:“母亲,昨日是何人送我回来?”
张氏叹了一声:“翘姐儿这次唬得我们整整脱了一层皮。你那厢被轿夫抬走,没多久,又有乘软轿来接,那帮丫头们这才方知出了乱子,四散找寻,哪有你的影子。晓得出了大事,楚芸先行回来禀报,我们才知你被劫走。巧着周将军倒叫人抬了乘软轿随着一起来府,劫你的竟是那帮采花贼党,大幸及时被他察觉,未出甚么不堪之事,只是你被灌了蒙汗药,睡了整整一晚,老爷陪了一宿,天蒙亮方才进宫去。”
“父亲他......!”玉翘喉中一热,眼儿便湿润润的。
张氏瞧她情动,岔开话道:“那周将军再三叮嘱我等不要声张此事,恐毁你名节,他即是晏京府少尹,自会查此事,不让翘姐儿委屈。”
玉翘也只淡笑,瞧着她精神不济,那药瘾似乎还未过,张氏玉欢便体贴着,各自散去。
趁无人,她便把周振威的话在脑中翻来复去的捯饬了一遍。
周振威此番说辞轻描淡写,把那惊心动魄一并抹去,主意弱化此事,也免家人担忧。玉翘晓得他用心良苦,那样粗鲁耿直的汉子,也有心细如的思虑。
如此一想,玉翘似觉吃了一颗糖渍的陈年雪花梅子,舌尖才触淡甜,又软软楚楚漫上心尖的酸,带着些微明媚的苦涩。
再活一世,她并不是为谋一段好姻缘而来的。
她才及笄,正是夭桃灼华的好青春,本该有颗弱柳暖风,青烟翠雾般的轻盈女儿心的。
可这样极尽鲜妍的外表下,她只是游离尘世,被上苍遗漏的一抹精魂,含着悲鸣隐痛挟雷霆风雨,为楚门上下避祸而来。
至于别的,已无处安放,她也无心无力。
“小姐!”锦帘掀起,传来琐碎凌乱的脚步声,夹含着含悲忍泣的呼声。
玉翘颦蹙柳眉,轻叹口气,无奈的看向这帮受了一夜苦的丫头们道:“我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我们权当此事未曾有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