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筠坐在三奶奶的厨房里正听着她说话,就听到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的脚步碎声。
“呦,这俩娃娃怎么来了,看这淋湿的透透的”。
三奶奶赶紧撑个伞把跑着来的祝腾飞和奔奔给接了进来。
苏筠拿着厨房里挂的干毛巾给这俩小孩擦身上的雨水。
“怎么不在前院吃饭啊?来的时候,腾腾不还想着到这边来喝羊肉汤的”。
祝腾飞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三奶奶往屋里去拿干衣服:“这要冻着了”。
祝腾飞也不回苏筠的话,一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眼睛下面红红肿肿的,好像是哭过?
听到三奶奶要去屋里拿衣服,终于忍不住说话:“太姥,我也想要和舅妈一样的衣服”。
三奶奶犯难,一样的衣服就这一套,不过同样花色的,她这里倒是很多。
听到小娃这样要求,就进屋拿了一身绿碎花的,没想到祝腾飞倒是挺喜欢。
苏筠看到祝腾飞脱下的街头风中性童装,没想到这小孩品味挺奇特,喜欢这种乡土风。
奔奔也换下了自己原本穿着的时尚童装,穿了一身有点大,卷起袖子的灰色的立领小薄袄子。
三奶奶很欢喜:“这还是钊哥儿小时候的衣服,放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娃娃穿上正好”。
三奶奶这院子常年没有这么多小孩了,一下来仨,老人家很高兴。
问着祝腾飞和奔奔喜欢吃的,听到祝腾飞喜欢吃羊肉,就看着外面的天色道:“这下雨天不好杀羊,等天晴了,好好给你们炖一锅羊肉吃”。
“你们过来,大人知道吗?”
这下着雨,外面黑沉沉的,刚过下午一点多,天色就暗了下来。
两个小孩乱跑,找不到,大人该着急了。
祝腾飞坐在小椅子上,仍然是在倔倔的不说话。
苏筠看小小的奔奔:“你姐姐怎么了?过来跟你妈说了吗?”
奔奔稚嫩的声音显得很乖:“小姨教训姐姐了,把姐姐给吵哭了,六舅舅说,舅妈在这边,我们就过来了”。
苏筠给奔奔擦着头发:“为什么你小姨要教训姐姐?”
“小姨说姐姐就是个假小子,说别人家的小子都没她这么皮,现在还学会要跟人比赛,比也就算了,还比这种输了会很丢人的比赛”。
“奔奔”。
祝腾飞露出个鬼脸要揍奔奔。
奔奔吓得躲在苏筠怀里。
三奶奶和着面笑道:“是打陀螺的那比赛啊,要是比其他的,姥还能帮你们,可是这打陀螺就是绍哥儿最会的,你们比这个比不过他,那小娃子成天没事就是打陀螺,不过娃娃也别哭了,等吃过饭,我去跟你大太姥说,绍哥儿是哥哥,不会跟你们认真计较的,不是什么值当哭的事,小菊也是的,这么大喜的日子,训孩子做什么”。
三奶奶对着两个小孩说,后面的是跟苏筠说的。
祝腾飞大叫:“他才不是哥哥,我讨厌他”。
然后又不认输的叫道:“输就输,我才不要他让”。
奔奔老实的坐在小板凳上,瞪着干净黑亮的眼睛看着他姐姐发脾气。
苏筠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别叫了,我要被你吵死了,不让就不让,我们让他输好不好”。
祝腾飞立即从一头发怒的小牛犊老实下来,看着苏筠无比的相信。
她现在最相信的就是六舅妈了。
“真的吗?我能赢过他吗?”
这可是关乎祝腾飞的面子,她很在乎的。
苏筠昂了昂小巧的下巴:“你舅妈我跟人打赌比赛就没输过”。
“当然指导你比赛也是不会输的”。
三奶奶和着面团,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看着这仨孩子,就像是大孩子哄小孩子,也没再说打击祝腾飞的话。
有了苏筠的承诺,祝腾飞又开心起来。
和奔奔两个人争着烧火,三奶奶连忙阻止:“哎呦,你们两个小祖宗,别把火烧的这么大,都烧到锅台上来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三奶奶掀开锅盖,手上托着面团,拿着一块刀片开始削面,面像是下雨一样飞了起来,落进了锅里面。
祝腾飞和奔奔立即被这项绝技给震惊了,两个小人儿趴在一边看。
边看边叫道:“太姥真厉害”。
三奶奶的面团就飞的更快了。
面是用大骨头高汤做的汤底,加了西红柿和老醋还有白胡椒,汤里放的有牛肉片还有白萝卜和葱花,红红绿绿的颜色很好看,里面的面片显得很白亮,像是玉片似的薄,一看就特别劲道,空气里有酸酸的白胡椒的微辣感,在这样的秋雨里吃,也能去去湿气。
苏筠闻着这股微微酸的味道就饿了,和两个小孩一起吃面。
“太姥这面真好吃”。
“嗯嗯”奔奔吃的直bia叽嘴,祝腾飞就很像模样的教训她弟弟:“跟你说多少遍了,吃饭不要撮嘴”。
苏筠看到祝腾飞平时都是皮猴子的样子,倒是很关心奔奔,这么小大人的教训他,就觉得很好笑。
三奶奶看她们三人吃的香,也高兴。
看着那俩小孩,就对着苏筠笑道:“这两个小娃在一块也很热闹吧,等以后你和亦东要多生几个娃才好,最少也要生两个,一男一女凑成好字”。
苏筠吃的面就呛了下,喊了声:“奶奶”。
三奶奶才想起还有小孩子在,笑道:“年纪大了,说话就顾忌的少了,都忘记了,该记该记,不说了,不说了”。
祝腾飞和奔奔都在跐溜吃面汤,根本不在意大人在说什么。
吃着面,就想听故事。
祝腾飞就追着三奶奶让她讲故事。
“三太姥,我妈说老人家最会讲故事了,以前我让我妈给我讲故事,她都说不会讲,让我去找我姥讲故事,可是我姥也不会,太姥只会讲带兵打仗的故事,就会讲两个我都听腻了,三太姥肯定会说很多故事吧,我要听带鬼的,吓人的故事”。
奔奔也在旁边叫:“我也要听带鬼的故事”。
三奶奶不同意:“你们年纪小,听什么鬼故事,不害怕啊”。
苏筠点头,小孩子是不适宜听鬼故事。
因为小孩子心干净,很容易就会相信,相信就会在心里召唤,虽然孩子生气足,但是容易被邪物惊扰。
祝腾飞和奔奔都在一旁叫着:“不害怕不害怕”。
三奶奶自是不肯讲,祝腾飞就恹恹的没精神了。
三奶奶又做了滋卷,擀了薄薄的面皮,里面卷上荠菜和苜蓿嫩芽裹上瘦肉末和小豆腐块,放在蒸笼里蒸熟后,切成一小段一小段,那半透明的薄薄面皮就透出里面青绿的鲜菜,看着颜色诱人,吃起来有荤又素,却不会腻。
小孩子喜欢吃肉味,苏筠喜欢吃里面的菜,三奶奶从酱菜缸里捞出来酸萝卜切成丝,让苏筠就着吃。
“这滋卷吃这酸萝卜好吃,你吃着我怕嫌腻”。
苏筠吃了一口满口鲜的菜:“我今天吃了好多东西了,奶奶可能不知道我今天吃的大概能顶之前在家一个星期吃的了”。
关键是都没吐,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三奶奶听的很高兴:“是吗,那太好了,看来把你养胖十斤,很有希望啊”。
奔奔和祝腾飞也去夹酸萝卜丝吃,然后两个小孩就不动手了。
腾腾吐着舌头:“六舅妈的口味就是太怪了,这也太酸了”。
三奶奶把锅里熬好的包谷糁子的粥端给俩个小孩:“奶奶这的饭好不好吃啊”?
祝腾飞比着大拇哥:“给姥一个大拇哥,真是太好吃了”。
“比大席还好吃啊”。
三奶奶笑了起来:“那是你们天天吃的那些肉啊鱼啊太多了,姥这别的没有,素菜管你们吃不胖”。
腾腾转下眼珠:“姥刚才不是说要把舅妈养胖吗,怎么又吃不胖了”。
三奶奶笑了起来:“这小娃娃真是机灵鬼儿”。
黄澄澄的包谷粥有玉米糁子的香气还有荞麦仁儿弹牙,苏筠和两个小孩都吃了不少。
吃的太多,吃完了饭,俩小孩就困的不行,要睡午觉了。
三奶奶让他们去睡炕上去了。
回到厨房里,问苏筠晚上吃什么。
苏筠正在灶膛里扒红薯,闻言失笑:“奶奶这真是认真要把我养胖啊”。
三奶奶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
“这是当然的啊,我可是跟亦东说过了,不让你胖十斤,那可不准你离开沙窑堡”。
“好啊,不走我在这跟奶奶放羊好不好?”
“娃可别骗我,奶奶会当真的啊,你要是走了,我这老人家真的会在这认真伤心的”。
三奶奶故意道。
苏筠就俏皮不起来了,怎么办,答应的事,还是要做到的吧,万一老人家伤心怎么办。
三奶奶一看轻而易举的就把苏筠给唬住了,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哎呀,奶奶跟你玩笑的,哪能让你一直在这,不过娃跟我说,要帮着放羊,这话奶奶听着就很高兴了”。
三奶奶说着,就有不轻易发现的属于老人家的孤独感。
红薯好烫,用厚纸包住,苏筠呼呼着气。
烫手,呼呼着,剥开了一点紫褐色的皮。
金黄的薯心,里面的糖分很多,都烤出来了浓浓的糖汁儿。
苏筠小口的掐着小小的牙齿咬了一口。
好烫。
三奶奶看到她这么爱吃的样子,心里就更添了一些属于长辈慈祥的疼爱感。
说着话给苏筠解闷。
“刚才两个小娃在这里,奶奶不能说些奇怪的话,不过要是说咱们这前后原的稀奇事,那还真是有很多”。
苏筠对这些也很感兴趣:“哦?那奶奶给我讲个故事听吧”。
外面下着灰沉色的大暴雨,厨房里灶膛里的火光温暖,这个时候多适合听鬼故事啊。
听到她的话,三奶奶笑了起来:“你这娃娃也是个心大的,自己都碰到过那么多精怪鬼故事了,怎么还想听这些以讹传讹的故事哩”。
三奶奶的话,把苏筠给愣住了,微微张着小嘴儿愕然。
三奶奶宽和的笑了起来:“奶奶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最能看出来的就是你这娃娃的眼睛。”
“原本是不是里面多是一些惊慌和不安,现在看起来倒是富贵安然又知足,这就说明娃的命格都变了”。
没想到三奶奶也懂这些事情,苏筠笑道;“奶奶也懂玄学吗?”
三奶奶摆手:“我可不懂那些什么学,就是人看多了,就自然知道这些了,你要是活到奶奶这个岁数,也定是知道这些”。
苏筠不依:“奶奶这是诳我,那如果只是靠岁数大,经验足就看出来的,为什么刚才奶奶会知道我见过很多?”
三奶奶挡住嘴:“一不小心说漏了,哎呀,这人老了,嘴巴反倒是顺溜的太快,挡都挡不住”。
“奶奶快说是怎么回事”。
苏筠吃着红薯,看着三奶奶甜甜的喊道。
“哎呦,好吧,你这女娃的一双眼睛真是会说话似的。其实也没啥,我原本也是不相信的,以前一直都不怎么相信,我上午不是跟你说小凤鸡的来历时,那个时候那个长老跟我说过这话的时候,我就不相信啊,不相信呢,还反倒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去找家族里的书简,可是那些书简都是被长老给看管起来的,哪有什么方法能看见呢,而且我听说族里的很多书简似乎都被烧毁了,剩下的不多,也没啥记载的”。
“我那时候年纪小,一直记着也没有办法,后来长大了就丢开了”。
“反倒是不知道过了那个时候多少年了,还真又碰到了,要说这时间好像也没有多久”。
“就是大概是八年前吧”。
“那年秋种的时候,家里犁地,我在后坳坡上的翻土,就捡到一块玉简,上面居然有一段话,是用古时候的字体写的,我也看不懂,就去拿给族里的长老看,族里的长老也不认识,最后就是拿给叔公看,叔公看后,就把那块玉简给收了起来,我就没再见过”。
“不过是我捡到的啊,我死活要知道是什么,不然就不依,叔公没办法只好告诉我,说是不能告诉第三个人,我同意了,叔公才肯告诉我”。
三奶奶说着笑着对苏筠道:“所以我说以前都是不信的,直到看到娃,我才相信,那真是有注定的”。
苏筠想到的是玉简是从哪翻出来的,地里轻易不会翻出东西来吧?
“奶奶说的族里唯一认识那上面的字的就是曾祖爷爷吗?”
“是啊,你别看你曾祖爷爷这么顽固的样子,家族里以前的老人儿现在都没了,就剩下他一个,算是接受过家族里以前族学的,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认识”。
“唐家的族学?”
“是啊,族学的学堂也是和你家那房一起当年被砸的,就是现在的演武堂,也是因为当年主管演武堂的一个长老是跟着你曾祖爷爷去打仗了,没出什么事,这演武堂算是勉强没断了传承,另外还有十一个长老是主管什么的,唐家丢了什么东西,现在也是没人知道”。
三奶奶说起家族的往事,总是带着怅惘,这是所有年级大了的人的通病吧。
“奶奶,玉简上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