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朝会之后,元帝宣布,汉匈和亲事成,册封大典将于岁首举行。群臣纷纷道贺,称颂天子圣明,四海升平。
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呼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赐单于待诏掖庭任月荷为阏氏,字明君,号‘宁胡’是焉。”
宁胡阏氏,明君公主,这本是昭君的封号,如今却落到另一个女子的头上。张放刚听到这册封名号时,心头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而更令他为之惊讶的是,这位被选出的和亲公主,自己居然认识,她就是当初与昭君一起的好姐妹——月荷。
那月荷,似乎比昭君还小吧,如今却要配给足以做祖父的呼韩邪……张放唯有叹息,这就是政治联姻,当此大势之下,没有谁能阻止,他也不能。张放能改变一个昭君的命运,改变不了另一个,这大汉朝,终究是要下嫁一位“公主”到南匈奴的。不是王昭君,就是李明君,或者任明君……总有一位名为昭(明)君的汉女,要去国千里,伫立于天穹之下,遥望那风吹草低现出的牛羊。
从另一方面说,堂堂一位匈奴王来求亲,塞给人家一个宫女,已经很不厚道了。如果一口回绝,那跟打一记耳光也没差,大汉朝干不出这事。
如果是太子即位,张放份量大增,那时匈奴王再来求亲,或许张放还可以想想办法,但是现在,这个朝堂还没他说话的份。
张放当初甘冒奇险,狙击昭君于和亲之末,乃是情形危急,一时顾不上别的。如今尘埃落定,定心细想,不免迷茫——我救了这位昭君,却救不了另一个,似乎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这事做得有意义么?
张放在迷茫,元帝却亢奋。建昭五年刚刚结束,他又改年号了,
建昭这年号用了整整五年,元帝觉得可以换换了。汉匈和亲对汉朝而言,算是件难得的大事,意义非凡。这意味着自汉初时起,困扰了历代帝王、几乎撬动了整个王朝基业的北方强敌,终于真正臣服于大汉王朝。
百年世仇,千秋基业,皆竟其功于斯。如此盛事,焉能不纪年以彰显?
正旦,元帝下诏,更年号为“竟宁”,意为边境安宁,天下太平。
嗯,边境似乎是安宁了,然而,天下真能太平吗?
……
张放带着重重心事回到侯府,刚进门,就见邓展迎上来,道:“家主,有客来访。”
能让邓展这位家丞级别的家臣亲自禀报,说明来人的身份不简单。张放只能打起精神:“那位?”
邓展表情古怪,轻声道:“匈奴单于,呼韩邪。”
张放一愣,旋即撸袖——好哇!正上火呢,居然送上门来。呼韩邪!是不是感应到老子强烈的揍人欲望?过来治皮痒来了?
邓展暗道坏了,这小主人与匈奴单于是天生死对头啊,简直是见一个杀一个。不过上回那个该杀,杀了有功无过……这个可万万动不得。
“人在哪?”
“在马厩……家主,万万不可……”邓展话没说完,小主人已如风而去。
等邓展喘着气奔到马厩时,却见小主人已是一派斯文,正向那单于拱手:“单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了。”
那三个匈奴人中为首者,体形胖大,油光满面,须发灰白,正是南匈奴单于呼韩邪。
呼韩邪等三人赶紧回礼,待看清张放面目时,都是一脸吃惊,有些不敢相信:“足下便是富平侯?”
张放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不多说,径直走向马厩,向奔雷伸出手。那高大神骏的战马,不断用马颈轻轻蹭着主人温暖的手掌,一人一马,状极亲密。
确实不用多说,见到这情形,呼韩邪哪还不明白。笑道:“这匹马还是小马驹时,我就很喜欢。”
这位匈奴单于显然下了一番苦功,但汉话还是说得不利索,张放也懒得费神听,直接用匈奴语道:“是么,可惜我从不将战利品送人。”
听到这位富平侯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呼韩邪三人不喜反惊——看来,塞上那些传闻是真的了……
呼韩邪也换上母语,毫不掩饰来意:“我们今日来拜访,就是想亲眼看看,斩杀郅支的人是何等英雄。”
张放淡淡道:“那你们找错人了。没看过朝廷诏书么?是时任军侯假丞的杜勋所杀,你们要找的英雄在交河壁。”
呼韩邪哈哈一笑:“我们匈奴人更愿意相信牧羊人的口耳相传。在牧羊人的传说中,一个叫青铜天将的汉军英雄,才是真正手刃郅支的好汉。”
张放无所谓道:“如果你们认为青铜天将是我,那就算是我好了——不过,单于最好不要向我朝官员提起,因为没人会相信你的话……嗯,我朝官员从不信牧羊人的传说。”
这话惹恼了呼韩邪身后两个匈奴人,其中一个身量不高,但健壮如牛,脸上布满狰狞疤痕的家伙向前几步,粗声大气道:“你这小……君侯好不爽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敢做不敢当吗?”
张放眼睛眯起:“这位是……”
“匈奴右皋林王伊邪莫演。”
这个右皋林王不是匈奴传统官衔,而是呼韩邪新设的,位在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之下,高于诸大将、大都尉、骨都侯、大当户等匈奴重要官员,相当于汉朝的诸侯王,地位尊贵。
不过,匈奴的诸侯王,在汉朝君臣眼里,也就那样,没有可比性。
张放自然更不会管这个,他只知道,自己的火气终于有了个发泄口,当下拍拍奔雷的鬃毛,负手逼近这位右皋林王:“伊邪莫演是吧,你好像很不爽啊。如果我说我就是青铜天将,你是不是想为郅支报仇啊?”
“不爽又怎样?”伊邪莫演火气上头,岂肯示弱。
“不爽是吧,单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