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明天下 !二十一这一日一早,伊吾城内举行庆功宴的地方就已经人声鼎沸。
虽然庆功宴巳时初才会开始,但巳时初前来那是皇上专属的待遇,绝大多数人辰时初就起来,穿上自己最干净利落的军服或御赐服,在下人的伺候下认真梳洗一番尽力让自己能够入皇上的眼,辰时正就来到宴饮之地,先在登记处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桌子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地方略坐了坐,就拿起酒杯接了点儿酒四处与人攀谈。
不过也有些人略有些阴郁的坐在座位上,李明芳就是其中之一。按理说李明芳此次伊吾之战立下大功,应当高兴才是,但他此时却满脸阴郁,坐在整个会场较为偏僻的桌子上,一边独自喝酒一边琢磨着什么。
“李明芳,你这么出头做什么?殿下派咱们两个前来西域打仗,本来就是大明的皇帝下了圣旨不敢不从,咱们两个就在军中混混便好,我先后也至少与你说过三次,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还敢反驳!这次出征我可是指挥,你只是副指挥,要不是殿下看在你爷爷的份上,你连这个副指挥都当不上!等返回国内了,我一定会在殿下面前参你一本!”
他想起昨日下午金汉成对他说的话,脸色更加不好看。
‘你这个怕死不敢上阵的人竟然还有脸训斥我!你要不是金汉老的弟弟,我一拳将你的鼻子打塌!’他恨恨地想着,同时还有些悲哀。金汉成并非一无是处,当年李成桂还在位的时候就在军中掌管过数万人的粮饷,账目清晰井井有条,颇得李成桂赞誉。再加上他是朱芳远的亲信,所以这次被任命为指挥。但没想到他领兵打仗却表现的如此不堪!
‘若是敢弹劾我,我就公开弹劾你贪生怕死,让你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李明芳又如此想着。
但他也就是想想罢了。金汉成是朱芳远的亲信,他爷爷则是李成桂的亲信,而且还已经过世了。他们家现在根本惹不起金家。何况金汉成是朱芳远亲自任命的指挥,让金汉成下不来台朱芳远的脸上也无光。
‘可是这样一来,他要真的恶人先告状,我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李明芳正愁眉苦脸的想着,忽然身旁的椅子动了动,随即传来一人的喘气声,他不由得侧头一看,就见到一位穿着一身十分标准的大明正三品指挥使服饰,但腰上挎着的却是扶桑样式武士刀的人正坐在他身旁。这人一边喘气,一边拿起桌子上放着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叹道:“可算到了!”
“见过朱指挥使。”李明芳马上说道。
“原来是李指挥,失敬失敬。”这人也侧身行礼道。
这人正是百夷卫指挥使朱恒实。因为被送到伊吾的百姓各省都有,宋晟害怕调其它卫所负责此事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就让他们百夷卫在八月初二凌晨攻破西虏营寨后一直驻守在那里,保护解救出来的大明百姓以及看守一部分俘虏。
这次伊吾大战他先后两次立下战功功劳不小,今日自然有资格参加庆功宴。但他昨晚上和手下将士喝酒,本来没打算多喝,但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今日早上起得略晚了些,赶忙用最快的速度骑马奔驰过来。
“李指挥怎么独自一人在此饮酒?”朱恒实到了会场门口先进来了,北鼻元信等人去存放马匹,所以他在这里等一会儿,就顺嘴与李明芳聊了起来。
“我一个朝鲜人,与大明国内的诸位将领也不熟悉,没什么好聊的。”李明芳道。
“即使如此,还有……”朱恒实原本想说‘还有你们朝鲜军的指挥金汉成呢,为何不与他一道说话’,但忽然间就住了嘴。
在完成对西虏的处决后,除部分人到处钻营外大多数都无事可做,只能喝酒赌钱吹牛打屁,朝鲜军两个指挥不和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甚至他们争吵的话都被驻扎在朝鲜军隔壁的永明左卫翻译过来了。是以朱恒实也知道怎么回事,发觉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忙住口不言。
“朱指挥使不必如此,我们朝鲜军的这点事早就尽人皆知了,该丢的脸早就丢光了,也不怕人再说。”李明芳笑道。
朱恒实与他聊了几句,不由得说道:“李指挥,无论如何,金指挥都是你的上司,对上司还是留点儿颜面的好。与上司针锋相对,对你并无好处。”李明芳长得挺精神,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朱恒实也就出言劝一劝。
“这我知晓,只是,哎,我们国内的事情也不好说。算了不必说了,朱兄,喝酒。”李明芳举起酒杯对他示意,朱恒实也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不过几杯酒下肚,李明芳自己却主动向朱恒实抱怨起来。他这段时日与金汉成不和,又无人可以诉说,正好遇到和朝鲜内政毫无瓜葛的朱恒实,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由得说了起来。
“这个金汉成,依仗着是殿下的心腹,就横行无忌,……”
“他兄长金汉老也一样,自从当今殿下继位后越来越目无法度,虽然自己很少作恶但纵容家人,……”
“……,不过我们青海李家也不是吃素的,我虽然惹不起他,但他也不敢轻易对付我。但我现在担忧他对此怀恨在心,与其兄金汉老一起私底下在殿下面前进谗言。我的前程不要紧,可我担心我家因此被殿下‘另眼相看’。”
朱恒实见他喝醉了,不由得起了戏谑之心,笑道:“你自己的前程当真不要紧?”
“比不得家里要紧,但也要紧。”李明芳顺嘴说道。他随即喋喋不休的说了好多有关自己前程的事情。
就在这时,北鼻元信等人已经入了会场,对朱恒实行礼后解释道:“今日来的人太多,排了好一会儿队,所以现在才过来。”
“你们坐下歇歇,过一会儿咱们去找楠木芳泽。”朱恒实对他们说道。北鼻元信等人答应一声,随即坐下歇息。
过了一会儿歇息完毕,朱恒实站起来,最后对李明芳说道:“李兄,依我看,你若是想要自己的前程,不如想一想三国时诸葛家族之故事。我看徐将军很器重你,高平王殿下与永兴王殿下也对都你另眼相看。”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北鼻元信等人离开了这张桌子。
“诸葛家族之故事?他的意思莫非是?他到底是什么人?”李明芳睁开双眼,看向朱恒实的背影。
……
……
“大人,那人是朝鲜军的副指挥李明芳?大人在与他说什么?”北鼻元信问道。
“没什么,只是遇到了随口聊几句。”朱恒实说这话的同时已经来到会场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对正说话的二人中的一人说道:“芳泽。”
听到这话,那人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又转过头与正说话的人说了几句话,待他离开后转过头就要对李明芳行礼。
李明芳赶忙拦住他:“注意,这里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小心引起怀疑。”
“是,主,大人,属下失礼了。”楠木芳泽小声说道。
“坐下说话。”李明芳又道。
待几人坐下,楠木芳源装作好奇向四面看,李明芳对楠木芳泽说道:“你这次带来的武士,能掌控的有多少?”
“大人,此次属下带来的上万武士,能掌控的大约有四千多人,另有三千多人也都原南朝的武士,对日野伸重不满;只有两千人是源义满的人,忠于朝廷。”楠木芳泽说道。
这个楠木芳泽,就是此次被源义满派来参加西征的扶桑军的副指挥了,与李明芳的地位相当,身份也差不多。
源义满当初在与朱孟炯会面,得到允熥希望他派兵参加西征后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为了削弱国内的原南朝势力,以南朝声望最大的楠木家族的楠木芳泽为将,统领八千南朝武士参加西征军。
但源义满又担心他们此战得到大量赏赐回国后与自己捣乱,于是又派了亲信日野伸重统领两千北朝武士一并参战,并且任命日野伸重为最高指挥。对个人的赏赐他不敢没收,会被人用刀砍的;但对扶桑军队整体的赏赐就能落在日野伸重手里。
“你这几日多在那些原南朝武士中走动,争取让他们听从你的命令;我也会派楠木芳源和北鼻元信来协助你。至于他们为何会出现在伊吾,就以‘听闻帖木儿东征是要灭亡东方各国的文明,为了保卫文明前来志愿打仗’为理由。”朱恒实说道。他之后又吩咐了几句。
楠木芳泽一一答应,不过他待朱恒实吩咐完毕后小声问道:“大人,这些事情容易做,只是到底为何如此?”
朱恒实犹豫了一下,改用扶桑话对他说道:“我无意中听闻一件事情。陛下有意派出秦王统兵西征撒马尔罕。”
朱恒实因为身份不同寻常,所以时常会被允熥召见,见到允熥的频率和一般参将差不多。有一次他见允熥时恰好允熥正在上厕所,他在帐篷等候,无意中看到了徐晖祖给允熥呈上的有关西征的谋划。
当时那份文书被其它文书遮掩了大半,他只见到了二十几个字,但就这二十几个字就让他知晓了这份文书的主要内容。随后他回去后又偷偷打探徐晖祖的日程,得知他每日都非常忙碌,确定肯定在谋划打仗。再进行一番推导,他就确定是要西征。
“此次伊吾之战因是防守反击,各色铠甲和马匹大多都被朝廷收了,所以缴获的战利品不多。若是能够打到撒马尔罕城占了这座富裕的大城,就会全然不同。前年年底至去年年初征伐安南,如此一个小国的都城就缴获了无数财物,比升龙府强百倍的撒马尔罕城自然更会多的多。每名武士都能发财。”朱恒实说道。
“这样吗?”楠木芳泽脑海中不由得显现出经过长江口时见到的苏州府的富饶。他觉得就算将整个扶桑的财富都堆到一起也比不上苏州府城。而撒马尔罕国是与大明并称的大国,他们的首都即使比不上大明的应天府也不会比苏州要差。想到能在堪比苏州府的城池内强掠,顿时眼冒精光。
但他随即又想到别的,问道:“大人,西虏的京城,应当会很不好打吧。若是强攻,武士们伤亡不会少。”
“大约不太好打。”他并没有看到徐晖祖谋划的全文,按照自己的推测说道:“大明的皇帝与秦王大约也不会有长期围困的打算,必定是强攻。不过对此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攻打撒马尔罕城的不会只有咱们一支军队。”
“既然如此,属下就将八千南朝武士都拉过来,去攻打撒马尔罕城。”楠木芳泽一握拳头。
朱恒实却有些担忧:“源义满一直不愿意国内的武士外流。他不愿意,武士们的家人毕竟都在国内,多半会有顾忌。”
“大人,对此不必担心。”楠木芳泽却笑道:“源义满巴不得让这八千武士留在国外。”
“明国皇帝的赏赐一向丰厚,武士们拿了明国的赏赐回到国内摇身一变就是富甲一方的人了。此次派来的武士又多是原南朝武士,若是反对朝廷源义满会睡不着觉的。他们留在国外就不必担心了。”
“只不过源义满一向看中颜面,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不好听,所以一直严禁。只要能够让日野伸重点头答应,源义满也就有了借口,不会因此惩处武士们留在国内的家人族人的。”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全部派出自己麾下的武士?”
“源义满虽然艳羡明国的厚赏,但也担心派出来的武士损失太大。”
“原来如此。”朱恒实感叹一句,对楠木芳泽吩咐:“劝说日野伸重之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让他点头答应。”
“属下必不辱命。”